明晃晃的燈光冷冷地照射在白的扎眼的牆壁上, 無時無刻不充斥着鼻腔的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上忙碌奔波的醫生,進進出出的人羣, 時不時抵達又匆匆離開的救護車, 被自動門無情地隔離在外的丸藤亮, 所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副情景。
這裡是位於紐約市的海馬綜合醫院, 在一如既往的繁忙中似乎隱約參雜了一抹不同一般的不安。這種不安, 對剛入院的患者來說,尤爲明顯。
好在此時依舊是半夜,來往的人比起白天要少上很多。
丸藤亮焦躁地在廊下踱着步, 神色比起先前愈發陰沉。
樓外大雨滂沱,墨色的天際, 不見一點光亮。冰冷的雨水, 無情地衝刷着昏沉沉的大地, 所有的污垢和灰塵,卻並沒有消失, 而是轉入了地下。
雨夜的紐約,暫時退去了勢利的光環,迷濛的霓虹下,多了一絲溫柔的味道。
那是雨的味道,還是, 淚的味道?
丸藤亮心念一動, 踱着的腳步頓了頓, 繼而登上了因下雨而顯得污跡斑斑的臺階, 卻在踏上最後一級時被攔住了。
“對不起, 丸藤先生,夫人吩咐過, 你不能進海馬醫院。”黑衣墨鏡的男子彷彿和夜色融爲了一體,只在必要的時刻,才顯現出身形。
“我……”丸藤亮頹喪地低下頭,無奈地退回原地。
這是第幾次被拒絕了呢?明知道再怎麼嘗試也只不過是同樣的結局,明知道自己再怎麼呆在這裡,也沒有可能突破而入,可他還是不能離開。
是的,在得知她平安無事的消息之外,他不能走。
然而……手術什麼時候才結束?爲什麼過了這麼久,還是沒有一點風聲?她好嗎?會不會有危險?可惡,要是她真的發生了什麼,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說起來,這雨什麼時候纔會停呢?他擡起了頭,目所能及之處,只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宛如他那顆被墨色完全染上的心。
回想起那時的情景,真的可以說是千鈞一髮。
萌希就這麼倒下了,在經歷的身體上的百般折磨之後,還是沒能堅持到最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應該說,她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了。連自認爲早就習慣地下決鬥的他,都不能保證能夠承受住這雙重的衝擊,更何況她還只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單純的憧憬着決鬥。
然而,那羣披着人皮的禽獸卻不願就此罷休。對他們來說,沒有分出勝負的戰鬥是不能被接受的,他們只想看到刺激,生與死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個附加的結局罷了。
就在事態即將變得無法收拾的時候,那個女人出現了,宛如天神一般,將即將失控的局面一股腦兒全部擺平。
她說,“你們都別動。還有,司儀,如果你還珍惜自己的生命,就不準給我做小動作。”
她帶來的一羣黑衣保鏢迅速將整個會場包圍,連那些禽獸不如的看客都不例外。司儀和那些打手們被這種突發狀況給驚呆了,等到回過神,也早就失去了先機。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所謂精英跳出來反對,叫嚷着“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知道坐在這裡的這位大人是什麼身份嗎?”之類,卻被那個女人一個冷酷得連靈魂都能凍結的笑容噤得不敢出聲。
她說,“弗朗西斯科•弗里曼,給我洗好脖子等着,下週的財政預算案,會有好戲看的。”她真的是憤怒到了極點,纔會不顧一切,連應當被隱藏的名字都說出來吧。無論如何,那個叫弗里曼的人,即便不會從歷史中消失,未來也鐵定是一片黑暗,慘不忍睹。
目睹了這瞬間發生的變故,作爲對戰者的他自然也是不可避免地驚了驚,卻隨即立刻被一個耳光給打醒了。
“我對你失望透了。”
那個女人留下了這句話,抱起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女,急匆匆離開了。
失望……嗎?他苦笑了一下,自己也對自己,失望了吧。不僅甘於淪落,還把不相關的人都牽扯進來……這樣的自己,真是太差勁了。
雨水,劃過額角,流入眼眸,而後,順着臉頰,滴在了脣上,又澀又鹹,有股淡淡的泥土的味道。
天邊開始濛濛發亮,微涼的臺階上,出現了一雙纖長的美腿。
雨中的丸藤亮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猛地轉過了身,卻驚喜地發現,他所等待的人,終於出現在了他面前。
“萌希……萌希她怎麼樣了?”他不顧泥污,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上去,自然是毫無懸念地被那羣盡職盡責的黑衣大叔給攔住了。
夏姬冰冷的宛如剃刀般鋒利的目光,掃了那個曾經高傲、如今卻落魄到不可思議的男人一眼,殘忍地開了口,“很遺憾,她……因爲心臟驟停時間過長,所以……”
“不……不會的,你騙我!萌希她不會死,絕對不會……”丸藤亮發了瘋似的拼命掙扎,想要從包圍中衝出來。
“你是在自欺欺人嗎?因爲害怕承認是自己親手害死了她……”夏姬卻不依不饒,繼續火上澆油。
“你騙我!不會的,萌希不會死的,不會……”一想到她冰冷地躺在手術檯上了無生氣的樣子,凱撒全身的血液幾乎要逆流了般顫抖不已,他再也站不穩了,直直地跪坐在了地上,雙手抱頭,卑微得彷彿要墮入塵土中。
夏姬冷哼了一聲,再次發話時,語調緩和了許多,“你明白了就好。萌希她,現在正在靜養中,暫時沒有危險。”
“……真的?”丸藤亮猛地擡起頭,焦急地盯着臺階上的女人直看,宛如在害怕她一個不小心又改口。
“真的啦,這次沒騙你。”夏姬嘆了口氣,暗自嘀咕,“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那就好,那就好……”丸藤亮彷彿死過一次的眼神,又恢復了光彩。然而,他卻依舊癡癡地坐在地上,只是反覆地重複那幾個字,沒有站起來的意圖。
夏姬感到有點頭痛,真擔心這孩子會不會受的刺激太大了?要是他就這麼一直傻下去,她豈不是很划不來?而且萌希那丫頭知道了真相鐵定會責怪她。
她摸了摸額角,“喂,你打算坐到什麼時候?天荒地老嗎?”
丸藤亮總算鎮定了下來,緩緩站起了身,“我……我可以見一見她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還生怕別人拒絕地補充道,“只要看一眼就好,我不會和她說話的。”
“你想和她說話都不行,她還沒醒呢。”夏姬揮了揮手,喝退了盡心盡力的黑衣保鏢,而後轉過身,“跟我來吧……雖然想這麼說,但在這之前,你得先去換一身衣服洗個澡。”
丸藤亮這才發現自己髒得簡直和街頭的流浪漢沒有兩樣,頓時覺得相當窘迫,臉頰也開始微微泛紅。
夏姬瞟了局促不安的某人一眼,壞笑道,“我覺得把你這個樣子拍成照片裱起來的話,一定會非常有成就感。”雖然她想拍照的對象,其實另有其人吧。
“老師,你真是壞心眼。”
丸藤亮半天才憋出來這麼一句,卻被對方輕描淡寫地回道:
“謝謝誇獎。”
在徹底將一身的污垢洗去之後,患上白襯衫牛仔褲的凱撒,清爽地出現在正坐在院長室沙發上喝咖啡的夏姬面前。
你問都得大白天了院長在哪裡?嗯,大概在天台寂寞地抽菸吧。
“坐。”某女王揮了揮手。
凱撒依言坐下。
“衣服錢我會記在你的賬上,記得以後還,利息就不算了。”某女王很“大度”地說道。
凱撒一陣黑線,卻不能反對,連吐槽的話都不能說出半個字。
沉默了半晌之後,他實在等不下去了,便開口道,“我……什麼時候……”
“急什麼?”夏姬不耐煩地打斷,“我還有話和你說呢。”
“……洗耳恭聽。”想他凱撒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啊,這會兒卻比一隻貓還溫順,真是三十年河東,不信命都不行。
夏姬卻不着急,只是神秘莫測地看了某人老半天,才忽而開口道,“撇開那麻煩的附加物來說,你們的決鬥,似乎挺精彩的嘛。“
“老師,你怎麼……?”凱撒不免感到驚訝,畢竟直到最後,這位救世的女王才姍姍來遲,她怎麼可能知道決鬥的過程……不,不對,也許她有這個機會。
思忖至此,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欣然,“你是通過衛星……”
“沒錯,立體影像系統可使海馬家開發的,衛星自然也是海馬集團的,我要查什麼都不是問題。而且,要是沒有這個系統,我想要在茫茫人海里確定萌希的位置,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夏姬似乎透露了什麼重要的內容,凱撒想了想,才意識過來。
“你是說,你找到地下決鬥場的位置,不是偶然?”他驚訝地問。
“那是當然的。不過,還是沒能趕在你們開始之前阻止你們。”夏姬鬱悶地撇了撇嘴,“都怪艾德那小子,通知得那麼晚……”
“艾德?”凱撒似乎又捕捉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內容。
“沒錯,萌希一個人來紐約,並且去地下決鬥場找你的情報,是艾德•菲尼克斯告訴我的,雖然後來學院方面也有來過電話……”夏姬撓了撓臉頰,看樣子還在不爽。
“你是怎麼找到她的?”凱撒決定忽略艾德的問題,該問其他。找個人都這麼迅捷,也太神奇了。
“很簡單,通過決鬥來鎖定啊。你也知道,一旦某處發生了決鬥,一定會連接上衛星,這樣纔會出現立體影像吧。”夏姬很淡定地解釋。
“可……一個時點裡,全世界發生的決鬥何止成百上千,你又是如何……?”凱撒自然又是抓住了關鍵的矛盾。
“但是,你不要忘記了,恩底彌翁的十字軍,全世界可只有一張哦。”夏姬搖了搖手指,不以爲然。
“你怎麼……?”凱撒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夏姬湊到了某人面前,得意洋洋道,“因爲這張卡是我送給萌希的。”
在怔住了整整三秒鐘之後,凱撒才總算反應過來,“你是說,是你……?”
原來這個把自己耍得團團轉的女人,纔是一切因緣的源頭,罪惡的開始,躲在幕後的大BOSS……他怎麼當初就覺得她很偉大了呢?
“不過,萌希那孩子,已經把這張卡發揮得超過了我的想象。”就在某人震驚的同時,夏姬卻話鋒一轉。
“……什麼意思?”
女王卻只是微笑,並沒有立刻說出來,只是之後才淡淡道,“凱撒,我問你,你覺得,這場決鬥,是你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