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爲知道今晚會有事情發生的緣故,亦或是知道這房間被監視的緣故,她在房間,即使外面完全黑了下來,也沒有分毫的睡意。
於玲來給樑虹送過一次藥,是在晚飯後不久,林糖偷偷拉住於玲問過樑虹的情況,於玲說她倒是還好,神色也比較平靜。即便於玲眼帶疑惑,林糖定然不能告訴於玲她爲什麼問這些,但於玲很快自己找到了理由,說林糖這麼問,肯定是因爲上次她被大小姐發病時砸過的緣故,看着於玲把她關心的重點放在了自己身上,她無奈又有點於心不忍,不過也因此,於玲與她更親近了一些。
她換了房間的事,於玲也只當她是因爲大少爺的緣故,因爲二樓的房間,明顯比一樓好上不止一倍。這是一件更難解釋的事,林糖不能解釋,也只能默默認了。
她的晚飯,是跟樑虹一併吃的,期間,在一旁照顧樑虹的李阿姨,在樑虹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拿眼神瞟她,明顯看她仍然氣不順,不過多虧了樑家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所以雖氣氛不太好,倒也算不上太尷尬。
林糖站在窗邊,從這個房間後面窗戶,正好可以看到後院裡的倉庫,就是上一次,她被關着的那間倉庫,已經沒有倉庫的樣子,白天的時候施工隊悄悄改建着什麼,據於玲說,這也是在她離開之後,他們大少爺下令拆的,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掃着林糖,明顯的暗示意味。
此刻,林糖看着被拆了的倉庫,看不出要建成什麼的模樣,思緒混亂,腦中,一會想到那天被關在裡面的場景,一會又是想到過不了多久樑虹可能出現在這裡的樣子,不知道她……
會是什麼模樣……
張醫生說過讓她配合,但因爲誰都不知道樑虹到底會是什麼情形,所以誰都不能確定,林糖所謂的配合,到底是怎樣……
張醫生說,樑虹在夢遊時,意識會無意的回到她最受打擊的那端時間,也就是說……五年前。
而她,只需將五年前的事,仔細回想一遍,然後,再進行配合……便是。
聽起來,並不是太難,只要,她還有記憶。
但……
眼神微動,心底的鈍痛一陣陣明顯,她知道,她首先要過的,是自己這一關。
樑虹的心結,何嘗又不是,她的心結。
拳心握緊,她微微閉了眼……
——糖糖姐,你放心,雖然他們都說你的壞話,但我還是相信你!
——糖糖姐,我可以叫你嫂子嗎?
——糖糖姐,救救我!
猛地張開眼,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劇烈,黑暗裡,那個略帶病弱的少女似乎再次出現,伸着手,不斷向她求救,但她……
身子,怎麼都……動不了……
那個時候……
怎麼就……
動不了了呢……
手指微顫,腦中翻滾的思緒幾乎將她侵蝕。
——咔噠
門鎖轉動的聲音。
她驀地回身……
微弱的夜燈裡,緊緊注視着門口的方向。
是……樑虹嗎?
手機閃動了一下,她知道,那是張醫生給她的信號,也是在告訴她,樑虹即將進來的信號。
她身體不受控制的僵硬了下。
門緩緩被推開。
一身白色絲質睡衣,眼睛半睜着,無意識的朝裡走進,不是樑虹是誰。
“糖糖姐……糖糖姐……”她呢喃一般,聲音不大,一直重複着。
便是這一聲,林糖心裡的緊張少了大半,她緩緩走到牀邊,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坐下,其實她並不確定這樣的樑虹能不能感受得到她。
但樑虹,顯然是能看到她的,她坐下的一瞬,她便動了腳步,朝她走了過來……
“虹虹……”林糖開口,聲音輕到幾乎聽不到,她知道夢遊症發作的人,是不能被驚醒的,而張醫生所說的刺激,只是在她潛意識裡進行,也就是說,她即便說話,也只能以極輕微的,暗示一般的囈語一般讓她接收到。
話出口,林糖緊張的看着她,見她腳步頓了下,身子直直朝着她,“糖糖姐……”
喉間乾澀,她輕輕開口:“嗯,我在。”
“我可以……叫你嫂子嗎?”她說着,竟露出一個笑的模樣,若不是……若不是她的眼睛仍舊半閉着的模樣,若不是……若不是這是她清醒時絕對不會再問的話,她幾乎都要覺得……
眼前的樑虹,並不是在夢遊裡了。
可她卻比誰都清楚,樑虹並不清醒的事實,只能任由這句話,刀子一樣扎進她胸口,不能反抗,垂垂待死……
“當然,”她聽到自己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但是你只能叫我一個人,因爲,就算是以後,嫁給你哥的人,也只會是我。”
——虹虹,你只能叫我嫂子,因爲就算以後,嫁給你哥的人,也肯定是我林糖,哈哈……
她說着,那輕飄飄的聲音似乎又變成了,少女眉飛色舞的話。當時的她,只知愛一個人最大的表現就是嫁給了他。
話出,她胸口悶得幾乎要窒息,擡眼看着樑虹,果然,聽她繼續道:“糖糖嫂子,別人都說你的壞話,但我不信,我哥中意你,你就一定是最好的。”
她聽着,雙手緊緊攥着身側的衣服,幾乎要抓爛了去,暈黃的夜燈下,樑虹的語氣,輕飄飄好似呢喃,卻每一個字都讓她清晰無比的聽到,伴着這份縹緲,她恍惚間覺得當真回到了那個時候一般。
——虹虹你真有眼光!不愧是你哥哥的妹妹,放心,等你以後考上我們學校,我會罩你啊,其實你不知道,你哥現在都是我罩着的呢!
——真的?糖糖嫂子你這麼厲害?
——那時當然,你不知道你哥多受歡迎,我要是不兇着點,他非得被那些女的瓜分了不可呢……
時間似乎在這夜裡出了錯,飛快而毫無痕跡的,在她們之間倒退着,倒退回……
那個還什麼都沒發生過的,五年前。
那時,她是林糖,她是樑虹,那人,也還是樑琛。
而現在,他們依舊冠着同樣的名字,但他們都知道,他們,早已不是當年的他們,而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候,更是,回不去了。
她神思恍惚,甚至一度分不清,在夢中的,到底是樑虹,還是她?
直到一隻手觸到她臉上,指尖觸碰到的感覺有些奇怪的感覺,她眼神裡的散亂慢慢聚集。
臉上涼涼的,沒有眼淚,那種苦澀,若是可以,她真的希望眼淚可以發泄一些,但顯然的,回憶最知如何折磨人,它們藏在她身體裡的每一處,卻沒有一絲一毫,願意被流出去。
樑虹指尖觸碰着她的臉,半睜的眼睛裡,很快的閃過什麼,又像是隻是她的錯覺而已,她不敢動,任由她這麼碰着……
終於,她手放下……
“哥……嫂子……”
嘴裡依舊呢喃着,只是卻轉了身往門外走去……
林糖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聽着她嘴裡的呢喃,直到她再次打開了門,才驀地反應過來,拿起手機提醒監視器後面的張醫生。
門外,燈光暈黃,她看到李阿姨的身影閃過,便知道李阿姨一直是等在外面的,看了下時間,時間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她卻覺得一個世紀那麼久……
怔怔的坐在牀邊,開着的門外,不斷有人影走過,她知道,那是張醫生等人在動作,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房門被敲響,她擡頭,張醫生站在門口:“林小姐,方便我進去嗎?”
林糖愣了下,忙起身,“方便的,您請進來。”
說着,她忙開了房裡的燈,暈黃晦暗的房間,瞬間明亮如白晝,張醫生坐在凳子上,掏出一個本子,道:“方纔我在監控裡看到你們的互動了,但是具體的情況下,想必作爲當事人的你肯定更清楚一些,林小姐,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他話說得很是委婉,給林糖的感覺是,只要她不願意繼續談,他便就真的不再問,這種感覺,讓她心裡暖流滑過,或許,他也看出她並不好受了嗎……
這麼想着,她搖搖頭:“無妨的,您請問。”
醫生擡手推推眼鏡,道:“林小姐,樑小姐跟你說的話,是以前說過的嗎?”
林糖頓了下,“是。大概,是五年前,她曾說過的。我……我儘量照着記憶,我當時說過什麼,剛纔也說了什麼。”
張瀾山點點頭:“但據今天的觀察,與前幾天不同的,前幾天的樑小姐,表現出了極大的暴虐性和情緒的不穩定性,今天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手心收緊,她開口:“或許……不管是她剛纔說過的話,還是做過的事,都跟五年前的那個時候差不多,而那個時期,正是她情緒穩定,也就是……還沒收到刺激的時候,會不會,與這個有關?”
張瀾山在本子上迅速記着什麼,點頭之後眉心皺起一瞬,“林小姐說得很有道理,但這在樑小姐的情況來看,還是頭一次,不管怎麼樣,有變化總比絲毫不起作用得好,至於這變化到底有利有弊,還需要麻煩林小姐再行配合一段時間。”
“好,那是自然,”她笑了下,“能有幫助就好,我來這裡,就是因爲這個,醫生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開口就好。”
張瀾山又問了幾個問題,這才告辭離開,看着他離開的方向,步履匆匆的模樣,林糖知道,他定然是要連夜分析研究去了。
她起了身,隨手拿起自己的東西向門外走去,偌大的樑宅,以樑虹爲中心的,在她睡下後,又靜了下來,她腳步輕輕出了門,向一樓房間走去。
這個房間,只是爲了便於觀察樑虹的情況,需要她配合時纔要她住的,當真要休息的時候,還是要回到一樓房間的。
長長的走廊,雖有厚厚的地毯,但或許太靜了,她竟能聽到自己細微的腳步聲,腦中的恍惚從未褪去似的,在她一個人的時候,重新席捲而來,將她拉入無底的回憶裡。
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