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 詛咒(還有
地上散着幾塊銀錠子,銀錠子上沾着泥土,但這不算什麼,讓人背上一陣陣發寒的,是歪在邊上的一隻布娃娃,閒雜宮女們都被支開了,只有惠妃宜妃身邊的寶雲、桃紅和幾個大宮女在這裡,寶雲立在一旁眉頭緊蹙,有些看不懂眼前的狀況。
座上宜妃忽而長嘆,怨恨道:“不想我竟是好心招禍端,收留了這麼一個蛇蠍心腸的人,姐姐您看怎麼辦吧,偏偏她懷着孩子,還不能把她怎麼樣,這次真是把我們恪靖都嚇壞了。”
惠妃冷冷看她一眼,別過臉嚴肅地問章答應:“你且說說,埋這些銀錠子在牆根底下做什麼?”
章答應抽抽噎噎不能言語,她身邊的小雨便道:“惠妃娘娘,這些銀錠子是孝敬土地爺的,咱們答應搬了地方住,盼着能在翊坤宮長長久久,更想平安生下孩子,可宮裡頭不能隨便燒紙錢拜土地,這是奴婢家鄉的土辦法,把銀子銅板埋在土裡,土地爺就能收到了。”
今日惠妃過來閒坐,本是念叨幾句榮妃掌權搶功勞的閒話,不想恪靖公主哭哭啼啼抓着這個扎滿銀針的娃娃跑來,衆人都唬了一跳。後來得知是章答應屋子裡的,惠妃便把那日看到她的宮女在牆根底下埋銀子的事也說了,派人去翊坤宮外挖,竟有好幾處都埋了銀錠子。
但此刻聽解釋,似乎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惠妃略懂魘鎮之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從未有過埋銀子下詛咒的,何況章答應自己也住在翊坤宮裡,若是咒翊坤宮不好,自己不也賠上了?
“這娃娃扎的是我嗎?章答應,你就那麼恨我?”宜妃尖聲指着章答應,章佳氏露出驚恐的模樣,膝行幾步想要去藏起那隻被恪靖公主“無意中”翻出的娃娃,可是一緊張手抓在了銀針上,扎得她吃痛不已,驚叫了一聲縮了回來。
寶雲彎腰把娃娃撿了起來,翻過背面看到兩排字,這種蠱術通常都會寫下被蠱之人的生辰八字,寶雲略看了看,一時想不起是哪位的生辰,便念出來給二位主子聽,惠妃宜妃聽得異口同聲說:“是德妃?”
地上章答應又一哆嗦,哭得更傷心,惠妃見她這樣怕動了胎氣鬧出人命,便讓她起來坐在一旁說話,而她已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章佳氏竟然會如此憎恨德妃,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宜妃故意湊到惠妃耳邊,輕聲說:“看樣子她是恨透了烏雅氏。”
但惠妃多疑,怎會不多想一層裡頭可能的事,這章佳氏若是想要討好她們表白她的誠意,做出這種事很正常,但這討好裡,是真心實意靠攏她們,還是爲了德妃故意接近她們,誰能說明白,心裡總要地方一層纔好,哪兒能像宜妃這般隨性和糊塗。
“不論如何,人我是留不得了,這事兒必須報上去,讓皇上和太后處置。”宜妃冷臉指着章答應說,“別怪本宮不幫你,這是要命的大事,我可擔當不起。看樣子,你也活不長久,想活得久一些,就好好安胎生下這孩子,可孩子的生辰興許就是你的大限,你是自作孽。”
章答應渾身發軟,從凳子上滑下來,幾乎要爬到宜妃的腳下,她從前在瀛臺被那些壞宮女折磨虐待,偶爾也會爲了保命而低下頭,她知道怎麼做才能顯出一個人的卑微,此刻更是用盡渾身解數,希望能多少打動惠妃一些。
“報上去不妥當,上頭都不在宮裡時鬧出這樣的事,就是我等治下不嚴,還有什麼臉面?”果然惠妃的心思被宜妃猜中半分,此刻說罷這句,擺手示意寶雲諸人都下去,連章答應的小雨都被趕走,大腹便便的女人歪在地上很痛苦,惠妃親手去把她攙扶起來,摁在凳子上坐穩了,皮笑肉不笑地問,“這麼恨德妃?”
章答應堅定地點頭,把那日對宜妃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惠妃聽着微微挑眉,宜妃則在她背後冷笑:“你對救命恩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們呢?”
“不會的,臣妾不會……娘娘,求你們相信臣妾,臣妾願意爲娘娘們做任何事。”章答應哭着說,“皇上前幾日還給臣妾送東西,宜妃娘娘您也知道的,臣妾真怕德妃娘娘回來後會對付臣妾,她可是要逼着臣妾墮胎的人。”
宜妃見惠妃神情動搖,心裡知道有下文,按捺住興奮的心情,把事情推在惠妃身上說:“姐姐是管着宮裡事的,我可不想拿主意,您看着辦吧。”
惠妃瞥她一眼,冷聲說:“在西六宮出這種事,讓我甘心被榮妃笑話?”說着又狐疑地打量了章答應,心生一計,到門前喚宮女拿一把剪子,到手後又把人支開,關了門揹着光一步步逼向章答應。
“姐姐,你要做什麼?”
宜妃才發問,但見惠妃把那隻布娃娃踢到了章答應腳下,又扔了手裡的剪刀,指着地上兩件東西說:“既然你那麼恨德妃,那就把這隻布娃娃的肚子剪開,你不是要詛咒她嗎?眼下她懷着孩子,咒得她胎死腹中才好。”
“太狠了!”宜妃脫口而出,心裡一陣毛躁,暗想惠妃果然陰毒。
章答應更是心裡七上八下,她不懂這種魘鎮之術到底能不能害人,若是自己一剪刀下去娘娘在暢春園真出什麼事,殺了她都難以抵消悔恨之心,可是她不剪,惠妃一定會疑心。一面猶豫不決,一面已經離開凳子滑到地上,虧她那麼大的肚子上上下下還扛得住,連惠妃都看着皺眉頭。
“這玩意兒真有用,烏雅氏早就萬箭穿心了,這東西不過是嚇嚇人的。”
那日宜妃的話在耳畔響起,想想宜妃做這隻布娃娃不知多久了,德妃娘娘一直好好的沒受到傷害,看來是真的不會有什麼巫蠱的作用,好容易走到這一步了,她不能退縮,若真有什麼詛咒報應,全衝着她來好了。
章答應把心一橫,咬牙撿起剪刀,擡手間寒森森的光亮反射在她臉上,一手抓起布娃娃,一手拿剪子往娃娃肚子上戳,咔嚓聲響,布娃娃的身體被戳爛了,裡頭棉絮撒了一地,而章答應的手被銀針紮了幾下出了血,混在雪白的棉絮之中,很是刺目。
此刻暢春園凝春堂裡,衆人正圍着德妃,溫憲縮在太后懷裡,驚恐地看着額孃的肚子起起伏伏,太后哄着她說:“額娘要給你生個小弟弟了,你瞧瞧這麼點兒大就拳打腳踢的。”
溫憲卻嬌滴滴地說:“我已經有弟弟也有妹妹了,額娘生那麼多,以後又要少喜歡我一點點。”說着小公主爬來母親身邊,摟着脖子撒嬌,“額娘不要生小妹妹,生小弟弟也比生妹妹好。”
太皇太后樂不可支,讓人把公主給她抱到懷裡,愛不釋手地說:“我們溫憲是小福星,既然說額娘生弟弟好,那你額娘就生弟弟。”
溫憲得意洋洋地說:“生了妹妹要跟我搶好東西呢,弟弟不敢搶,弟弟搶我就揍他。”
大人們被小姑娘哄得十分高興,此時清溪書屋有人來傳皇帝的話,說明日瞧着也是好天氣,預備一大早就走,怕路上顛簸會緩慢行進,想趕在晌午前進宮,問太皇太后和太后是否有不妥。
太皇太后無異議,打發了來傳話的人,讓蘇麻喇和乳母帶孩子們別處去玩,屋子裡只剩下太后、德妃、佟嬪和端嬪,衆人見太皇太后神情嚴肅,以爲有要緊的事說,但老人家只是吩咐:“宮裡人一定好奇園子裡的光景,此番回宮,你們身邊少不得來問長問短的人,紫禁城裡有規矩,宮裡的事不得對外言,自然暢春園也一樣,這些日子咱們在這兒怎麼過的,不要在宮裡傳來傳去。”
諸位皆應諾,太皇太后便示意佟嬪幾人下去,留下嵐琪和太后,老人家對嵐琪說:“我知道你近些日子在忙些什麼,既然是玄燁的意思,我也不願過問,可你心裡要有分寸,不要到最後傷不得她們還把自己搭進去。”
嵐琪認真地答應,太皇太后又拉起她的手,緩緩交付在太后掌中,軟下語氣溫和地說:“來日我不在了,你們要互相照顧,嵐琪你知道嗎,太后在科爾沁的輩分,其實和玄燁是一樣的,只是嫁到愛新覺羅家,才成了長輩。我若不在了,她在這裡就舉目無親,將來你要像孝敬我一樣孝敬太后。”
嵐琪尚可,太后已是淚眼婆娑,太皇太后勸她道:“德妃會好好待你的,你要保重身子,無論如何你都是大清的國母,是咱們科爾沁的驕傲,你身上會繼續揹負咱們草原的榮光。”
太后哽咽道:“臣妾記下了,皇額娘您放心。”
太皇太后欣慰含笑,鬆開她們的手,舉目將凝春堂看了幾眼,樂呵呵地說:“我是有福氣的,還趕得上孫兒造出這麼好的園子伺候我來住,可我覺得啊,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隔天聖駕自暢春園回宮,這一次回來,不知幾時才離開,衆人都知道皇帝極喜歡園子裡的清淨,大臣們頂多換一處地方議論朝政,對後宮妃嬪,纔是真正了不得的事,眼下人還沒進家門,都盤算着下一回哪幾個能跟出去。
聖駕將近晌午時分才抵達紫禁城,太子攜諸阿哥,惠妃榮妃攜六宮妃嬪一同接駕,他們在明晃晃的的秋日下站了好些時辰,臉上都已經曬得紅撲撲的,待得聖駕抵達,皇帝下鑾輿後徑直去攙扶太祖母下車,一旁軟轎已經擡過來,準備再送太皇太后回慈寧宮。
惠妃諸人屈膝行禮,她不經意地擡頭,瞥見太皇太后下臺階時腳下一軟,幸而玄燁和蘇麻喇嬤嬤牢牢攙扶,太皇太后之後也算走得穩健,更推手不要坐軟轎,說要走幾步鬆鬆筋骨。
此情此景,卻叫惠妃心中豁然開朗,她突然想到一件足以讓皇帝分散注意力,不再去找明珠麻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