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 鳳袍(還有
朝鮮這般藩屬國,每年向朝廷進獻歲貢之外,還有元旦、萬壽、冬至等等的常貢,玄燁因早年敬奉太皇太后與太后,萬壽節極少鋪張慶祝,但各藩屬國的常貢不會少,每一次都會按時送來,唯有今年朝鮮國遲遲未進獻,彼時皇帝在返京途中,朝廷一時無人計較,後宮更加不得輕易干涉。
這會兒嵐琪到景陽宮,內務府已送來一些綿綢、貂皮、鹿皮、花席,銀兩馬匹之類自然不會往後宮送,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皇帝通常會分撥一些到後宮,讓妃嬪們自行分享。
榮妃正說:“今年送來的鹿皮極好,入秋給太后做炕上的褥子,坐着一定舒服極了。”
嵐琪不大在乎用的東西,大冷天屋子裡都是燒地龍的,用新棉花做的褥子就夠舒服了,她的屋子裡極少用這些獸皮,總覺得有氣味不舒服。
“這幾件皇貴妃、貴妃屋子裡都要送去,餘下的我這兒沒什麼要的,派人問問惠妃、宜妃,再有就讓僖嬪敬嬪她們自己來瞧瞧,按着位份給,免得又說我們不公平。”榮妃笑着,卻從邊上另裝的匣子裡拿出一把小佩刀,歡喜地說,“之前跟皇上提過,胤祉想要一把小刀玩,我只是在皇上面前隨口說過一句,這回皇上在進貢來的刀裡挑了最好的一把,和這些東西一道送來,讓我自己留着給胤祉。”
嵐琪見榮姐姐這樣高興,故意酸溜溜地說:“我可什麼都沒有呢,這些獸皮哪個稀罕,她們的料子也沒咱們的好,做衣裳穿硬邦邦的,姐姐把刀賞我吧。”
榮妃推她一把:“在我這裡現眼,你那永和宮裡隨便掃掃,哪件不是寶貝?”說着派吉芯帶着禮單去翊坤宮、長春宮傳話,一面和嵐琪坐下吃茶,隨口道,“你知不知道朝鮮國這一次常貢爲什麼進獻得這麼晚?”
嵐琪略略當閒話聽說些,到底什麼事也不明白,只聽榮妃嘆息說,“真是哪兒都一樣,那個朝鮮國王也有許多嬪御,就不太平了,聽說今年新封的一個禧嬪,這個張氏曾一度被攆出王宮,在咱們這兒可不敢想吧。”
嵐琪滿不在乎地笑笑:“也算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過家都大了些。”
榮妃則道:“這還不是稀奇的,剛內務府送東西來,我隨口問了句今年怎麼這麼晚,他們說那個朝鮮國王忙着宮裡嬪御的事,他的正室王妃四月裡剛剛被趕出去,照他們那兒的話來說,就是廢了,還送了摺子遞到朝廷來呢。”
“廢了?”嵐琪有些訝異,照着紫禁城裡的規格,那邊的王妃便是這裡的皇后,順治爺雖然也曾一度廢后,這也因此被太皇太后唸叨了一輩子,那邊怎麼也輕易地就廢了正室。
榮妃冷笑道:“說那位王妃閔氏善妒,我看是這位禧嬪手腕夠毒辣,她在嬪位,距離王妃位一步之遙,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那個王妃閔氏沒有子嗣,又失了恩寵,實在可憐。”
嵐琪端了茶喝,輕聲道:“一家不知一家事,咱們何須爲不相干的人嘆息。”
榮妃卻嘆:“皇上十幾年不再立皇后,想想也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之後嵐琪離了景陽宮,還是帶着朝鮮的進貢之物去了承乾宮,正好皇貴妃剛醒來吃了藥,正與四阿哥說話,胤禛見母親來了,行禮站到一旁,嵐琪將東西放下一一拿給皇貴妃看,皇貴妃擺手笑:“誰稀罕他們的東西,每年看着可憐巴巴送進貢來,可我們朝廷賞賜回去的東西,夠他們得意的了,幾時虧待過他們。”
因見胤禛站在一旁傻乎乎聽兩人說話,便吩咐他去念書:“我和德妃娘娘說說話,沒你的事兒,今天小和子領來的功課,好好去念誦纔是。”
胤禛臉上有笑容,看得兩個母親都高興,孩子走後嵐琪說榮妃從皇上那兒得了一把小佩刀,問要不要給胤禛也去討一把,皇貴妃不屑地說:“不稀罕他們的刀,蒙古送來的纔好,下回你記着問皇上要一把。”
因皇貴妃精神尚可,兩人說說閒話,嵐琪將榮妃那兒聽來的朝鮮國閒事轉述給皇貴妃聽,皇貴妃靜幽幽地聽她說,好半天突然道:“那日我召見六宮時穿的袍子,是皇后的鳳袍,對不對?”
嵐琪怔住,一時不言語,皇貴妃則繼續道:“那不是我平日穿的袍子,你們說拿去讓覺禪貴人改,改得實在合體,但那不是我的袍子。這鳳袍,你們從哪兒來的?”
“娘娘,發現了?”嵐琪有些侷促,不禁垂下眼簾。
皇貴妃嘆氣:“我想你們沒什麼膽子做這種事,雖然只是細微的差別,可皇后就是皇后,皇貴妃就是皇貴……”
“是皇上的意思,鳳袍是內務府新制的,臣妾也是聽覺禪貴人說這袍子的規格不大對,才發現是皇后的服色。”嵐琪認真地解釋道,“臣妾不敢僭越,更不敢給您添麻煩,特地問了皇上,皇上只是點點頭說‘就拿那衣裳給皇貴妃穿’,所以臣妾才讓覺禪貴人放心地改。”
皇貴妃呆呆地看着她,她想了好幾天,總覺得底下的人不敢做那種事,她是命不久矣的人,按上那麼個罪名給她算什麼?她無所謂其他的事,就不想因此牽連四阿哥,好在沒有什麼人提起來,似乎都十幾年沒見過皇后該如何穿戴,誰也沒正經看出其中的差別。她想過,會不會是玄燁的心意,可好端端地,做這樣的事幹什麼。
“可惜只是件袍子。”皇貴妃悵然,轉過臉,稍稍挪動身子想換一個姿勢,嵐琪來攙扶她,觸手摸到胳膊時,那睽違十一年的驚恐又鑽進她心裡,昔日鈕祜祿皇后也是這樣,到最後病得骨瘦如柴。
皇貴妃找到舒服的姿勢靠着,深深呼吸後,虛軟地闔目休憩,嵐琪坐在一旁,以爲她要睡了,正想着要不要離開,卻聽皇貴妃開口:“你說鳳棲梧鸞停竹,我心裡何嘗不那麼希望,姑母的皇后是皇上追封的,我們佟家到底沒出過正經的皇后,從我入宮第一天起,就盼着住進坤寧宮去,可現在他願意給我穿鳳袍,已經來不及了。”
“娘娘真的在乎名分嗎?”嵐琪問,“皇上會這麼做,不就是說明在他心裡,只有您配得上中宮?”
皇貴妃哼笑:“你可真好哄,到底是被捧在心尖上的,想事情那麼天真。”她頓了頓,又嘆息,“我穿什麼規格的袍子,對胤禛的將來能有什麼影響?只有我頭頂上的地位不同,才能長長久久地蔭庇於他,皇后和皇貴妃,終究是妻與妾的差別,你不在乎,我在乎。”
她們的確不一樣。嵐琪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兒,從宮女一路成爲德妃,她自己都覺得這輩子該到頂了,不敢奢望更崇高的地位,甚至覺得那樣會壓了自己的福氣。可皇貴妃不同,皇親國戚出身的千金小姐,從她進宮第一天起,就自認是坤寧宮主人的不二人選,只是當年失之交臂,而鈕祜祿皇后死後,皇帝雖給了她後宮妃嬪最崇高的地位,卻始終沒有讓她入主中宮。
皇貴妃笑悠悠地說:“可惜我們家再沒有合適的女孩了,總想我們家能出個正經皇后纔好,原打算在宗室裡給胤禛挑一個媳婦,結果冷眼選了好幾年也沒有看中的,倒是毓溪這孩子,怎麼看怎麼喜歡,希望她將來能好好相夫教子,替我照顧胤禛。”
這話前言後語連起來聽,嵐琪心知不要接話纔好,皇貴妃言下之意她給兒子選的媳婦將來是要做皇后的,這種話,皇貴妃如今這般說得,她可不能隨便掛在嘴上,雖然在她心裡,也沒覺得這話多大逆不道,將來的事,誰知道會怎麼樣。
“明天讓毓溪進宮來看看我,我想見見孩子。”皇貴妃吩咐嵐琪,“告訴她家裡,我要留她住幾天,我這兒養着病人沒意思,胤禛也長大些了不大方便,領你那兒住兩天,白天來看看我就好。”
嵐琪應諾:“臣妾這就去安排。”
之後又說會兒話,胤禛不放心地來看了看她們,正好嵐琪要走了,可皇貴妃卻突然喊下她,神情嚴肅地說:“方纔我那些話,不必你去轉達,我若想說自然會對他講,我不要你開了口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再來施捨我。”
沒頭沒腦的話,胤禛聽得有些緊張,他不願養母和生母不和睦,但嵐琪卻一笑了之滿口答應,又拍拍胤禛的肩膀說:“去給額娘揉揉腿,她一直躺着血氣不通暢。”
“是。”四阿哥答應下,送走了嵐琪,回到皇貴妃牀前,見額娘心情甚好,笑悠悠拉着他的手說,“明兒毓溪進宮,高興嗎?”
四阿哥喜歡毓溪,知道她能進宮當然歡喜,可眼下毓溪爲什麼進宮,他心裡比誰都明白,心中難過,一整晚都不踏實,隔天在承乾宮門前見到穿一身夏荷色錦緞,窈窕嬌俏如蓮般的毓溪時,雖然眼前一亮,可旋即浮起的傷感,讓毓溪也看着緊張。
她溫柔地行禮後說:“四阿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