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突然間,在椅子上縮成一團的楊文娟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將一屋子的人都驚得差點魂飛魄散。
尤其是阿德,看着母親因爲恐懼幾乎都快從眼眶裡凸出來的眼珠子、不斷顫抖的下巴,慌得不知所措。因爲在他的記憶中,奶奶忽然發瘋之前,也曾出現過這種驚恐莫名的狀況。
“媽,媽!你怎麼了,說話啊!”阿德半蹲着身子,用力搖晃着楊文娟的肩膀,希望藉此能讓她清醒一點。
可是楊文娟對兒子的呼喊完全置若罔聞,而是用手抱着自己的腦袋,一邊搖晃,一邊無語倫次地尖叫個不停:“鬼……鬼啊……不要來找我……救命……不是我的的錯,不,不,是我的錯,我錯了,繞了我吧……鬼……不要來找我!”
“高大哥,我媽這是怎麼了?”見狀,阿德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可又沒有任何的辦法,只好回頭,帶着哭聲向高巖求救,“求你了,快幫我一起送她去醫院吧!”
可是,高巖像是沒有聽到阿德的話似的,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當然了,他並不是不想幫阿德,而是在思考楊文娟現在這種奇怪狀態以及她剛纔說的那番話的含義。
阿德見高巖不理他,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司徒允。
不想這個時候,方瑩藍卻一陣風似地走到了楊文娟面前,二話不說掄起胳膊看左右開弓,“啪啪啪”地連甩了她好幾個耳光!
“你幹嘛打我媽!”阿德急了,立刻猛撲上來扣住了方瑩藍的手臂,大吼道。要不看方瑩藍是個女的,估計這會兒他早就一頓拳頭伺候上去了。
“我這是讓她冷靜一下!”面對阿德的吼叫,方瑩藍卻顯得很鎮定,朝椅子上的楊文娟努努嘴道,“她剛纔之所以會這樣,一定是突然受了刺激,驚了魂。你看她現在不是安靜下來了嗎?”
阿德回頭一看,可不是嗎,在吃了方瑩藍幾個響亮的耳光之後,原本歇斯底里的楊文娟還真的不叫也不鬧了,雖然臉上依然堆滿了驚恐之色,但好歹眼神看上去還是清醒的,不像剛纔那般混沌迷離。
於是,他趕緊放開了方瑩藍的胳膊,再度撲到了楊文娟身邊,一臉焦切地呼喚着:“媽,媽,你好點了沒?”
楊文娟機械似地轉過了腦袋,呆呆地望着兒子,眼睛裡忽而涌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淚,隨後抱着兒子嚎啕大哭起來。
“沒事,讓她哭,哭出來就會好一點!”
聽方瑩藍這麼一說,阿德也不敢動了,任由母親抱着他哭個痛快。
楊文娟哭了足足十多分鐘,才慢慢地停了下來。發泄一通之後,雖然她整個人看上去依然蔫蔫的,但驚恐之色終於稍稍有所褪去,眼裡逐漸浮現了一絲理智之色。
見屋子裡的人都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自己,她頓時明白,今天自己要是不把話說個清楚,他們,尤其是那個正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的陳廣忠的孫子,肯定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也罷,也罷,該來的總歸要來,怎麼躲都躲不掉的……她默默地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其實,對她來說,有這麼個機會能將那個隱藏心底已久、卻始終都無法忘卻的秘密一吐而快也好,總比她一個人死扛着、直到有一天扛不下去了,像母親那樣抑鬱而終,或像婆婆這樣徹底瘋掉要好。
見楊文娟雙眸愈發清亮,臉色也漸而恢復,忍耐了很久的司徒允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爺爺陳廣忠的事情?”
唯恐楊文娟再受什麼莫名其妙的刺激,儘管自己對剛纔母親的失常表現也滿腹疑慮,但阿德還是伸出手來,想要阻攔司徒允對她的質問。
可是,楊文娟卻拉住了兒子的衣角,輕聲道:“沒事,兒子,媽已經不要緊了。”
既然楊文娟都這麼說了,阿德也無話可說,只好退到了她身後,專注地聽着接下來這場他自己也無比好奇的對話。
楊文娟擡起頭,瞥了司徒允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簾,低聲道:“你和你爺爺長得可不太像。”
她這句話無異於承認她認識陳廣忠,這讓司徒允不由得爲之一振,連忙又問道:“我爺爺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和嚴妍的母親又是怎麼一回事?”
楊文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疑問,而是反問道:“你剛纔那張照片是哪來的?”
司徒允猶豫了一下:“是我奶奶給我的。這張照片她藏了幾十年了,據說是在我爺爺失蹤前一段時間,以匿名信的方式寄到她手上的。也正是通過這張照片,她才知道我爺爺在外邊有了別人。”
“那你爺爺承認方莉——哦,就是照片上的女人是他的情人了嗎?”楊文娟又問道。
司徒允說道:“我奶奶問過他好幾次,他都一口咬定這只是在跑生意途中認識的一個朋友,一定是有人不安好心,纔會故意偷拍了這麼一張照片來陷害他。我奶奶本來是信了我爺爺的話,誰知沒多久他就帶着幾乎傾盡了我奶奶孃家所有錢財的一批貨物徹底消失了,我奶奶才意識到自己上當受騙,眼睜睜地被他騙去家裡所有的錢財、讓他和那個女人過逍遙日子去了。”
楊文娟靜靜地聽完了司徒允的敘述,嘴角緩緩地滑出了一絲空洞悲哀的笑容,卻笑得比哭還難看:“廣忠叔是個好人,他沒有騙你奶奶,他……不該白白蒙受這麼多年冤屈!”
雖然從楊文娟剛纔的表現,高巖和司徒允心裡都早已有了這樣的預感,可親口聽到她說出來,還是感到了一種莫大的震撼。
尤其是司徒允,從小被父親、叔叔、姑姑灌輸“親爺爺是個拋棄妻子的大混蛋”這樣的思想,不知不覺間早已習慣了一聽到“陳廣忠”三個字就條件反射般地生出極度的厭惡之意,不想今天卻突然發現這一切竟都是假的,爺爺非但沒有背叛家門,而且很可能早已蒙冤而死,忽而間不禁有些恍然。
雖然尚不知道爺爺究竟死於何故,但一想到他非但冤死,而且這麼多年來還被自己親生兒女們無比憎恨,司徒允還是悲從中來。
與此同時,他又聯想到奶奶的死,想到她平日裡雖然假裝堅強,暗地裡卻獨自體味着心中未愈的舊傷帶來的痛。
從小跟隨在奶奶身邊的他深知她到死都無法完全相信,與自己相濡以沫那麼多年的丈夫會真的背叛自己和孩子,可一度慘痛的事實又令她無從辯駁,這一生都只好無奈而又悲哀地沉淪在對丈夫的恨和思念醞釀而成的矛盾苦海之中,無論怎麼掙扎,卻永遠也無法到達解脫的彼岸。
奶奶的過世和她一生的痛苦令司徒允喉頭再度哽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作爲朋友,沒人比高巖更瞭解司徒允此刻心中所想,於是走上前,安慰似地拍了拍司徒允的肩膀。
與此同時,他覺得,乘着楊文娟這會兒還沒改變心意,必須儘快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於是接着問她道:“司徒允爺爺其實跟嚴妍的母親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只是單純的朋友,只是有人見他們兩在一起,心生嫉妒,才故意拍照片陷害他們。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個拍照片、寄匿名信的人應該就是你的婆婆,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的?”楊文娟一愣,但隨即就恍然大悟,“也不奇怪,剛纔你也看到我婆婆那樣子了……一定是那兩枚戒指上的假寶石又刺激到了她的神經,讓她想起了那段往事……”
“奶奶竟然幹過那種事?”阿德聽了母親的話,驚訝不已,“可到底是爲什麼呀?她跟司徒大哥的爺爺究竟有什麼仇?”
“只怕不是仇,而是愛,只可惜到最後,卻因愛而生恨了。”高巖代替楊文娟回答道。
“愛?”阿德不由得地張大了嘴巴,隨即臉上滲出了一抹怪誕之色,不高興地嚷道,“高大哥,你可別隨便往我奶奶頭上扣這種沒根沒據的屎盆子啊!既然我媽都認識司徒大哥的爺爺,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我奶奶早就已經跟我爺爺結婚,並且生了我爸、姑姑他們了,怎麼可能還……”
“他說得沒錯!”
阿德怎麼也沒想到,母親竟會毫不猶豫地站到了高巖一邊,頓時震驚得說不出來。
楊文娟看了看高巖,又看了看一臉悲切的司徒允,臉上浮現了一抹深切的懺悔之意:“既然廣忠叔的孫子都找到家裡來了,就說明這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中自有安排……唉,是時候把真相給說出來了,只有這樣才能讓冤魂徹底安息,也讓我們死後在地獄裡少受點苦……”
最後那一句話,楊文娟與其說是在說給司徒允聽,倒不如說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說完之後,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終於開始講訴那個在她心中塵封了三十多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