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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上笙歌曼舞,柳綠花紅,可元昊卻似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一雙眼睛只直鉤鉤的盯着坐於下首的一襲白衣,臉色陰沉的可怕。
爲什麼?他爲什麼會在這裡?!
他百思不得其解,憤怒又疑惑的幾欲起身,想要到他面前大聲的質問或是訴諸武力,可無奈卻都被身邊的伯文強按了下來,並囑咐他看向一旁的西夏王。此時的西夏王正瞪着他,眼睛裡盡是失望與警告,他只有強壓下心頭怒火,恨恨的轉頭冷哼一聲,憤憤然如坐鍼氈的熬到了晚宴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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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王宮前殿內,元昊滔天的怒火終於抑制不住的爆發出來:
“父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會在我西夏王宮?!”
他的憤怒彷彿使那靜靜燃燒着的燭光都嚇得晃動不已,頻頻搖曳着幾欲熄滅。
“……我大夏國廣納賢才,此等出類拔萃的人才,自然會爲我大夏所用。”
西夏王面不改色,面對着發飈的兒子良久後淡淡答道。
“哼!人才?!你究竟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是龍昭雲!宋朝將軍的兒子,曾是宋朝的少將!”
他憤然地朝父親吼道,似是絲毫也不能理解,父親竟然想把龍昭雲收爲己用?!
西夏王不急不慢的喝了口茶,彷彿他兒子的漫天大火跟他無關似的,依舊輕咳了兩聲,淡淡地道:
“正如你所說,曾是,也就是過去的事情了嘛!至於此刻,他便是我西夏的將軍了!此等人才,不用着實可惜呀!”
“父王!你是糊塗了不成?當真以爲他會效忠於我西夏?”
元昊冷笑,目光灼灼的逼視着自己的父親。
西夏王有着一瞬的遲疑,但隨即便雲淡風輕地道:
“大宋皇帝對他不仁,並且下令誅殺,逼得他甚至不敢以真名示人;他在大宋算個罪人,甚至是死人;那龍大將軍府亦沒有了往昔的榮耀,難道他還會回去效忠大宋不成?”
西夏王搖搖頭,眼睛裡透着狡慧。
“哈哈!他不會效忠大宋,難道就一定會效忠我西夏嗎?他的心思我還不懂嗎?他爲的是……哼!”
元昊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般的冷笑,可說到了心中隱憂後又閉口不言。
“那是爲了什麼?”
西夏王好似不在意地問,但看元昊似乎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便接着道:
“不管是爲了什麼,總之,他此刻在我西夏,又是我西夏將軍,你便要以禮待他。”
“父王!”
元昊十分不滿,額上青筋隱隱糾結着,再欲爭辯,不想卻被西夏王一個狠厲的視線給瞪了回來。
“王兒!”
這一聲呼喚,是父親一向少有的嚴厲,他只得閉了口,蹙着眉繼續聽他說下去。
“王兒,如今我大夏正處於用人之際,對待人才要不拘一格;不管你們以前有過什麼恩怨,都要以國事爲重。哎……本王把所有的希望,可都寄託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要讓爲父失望啊!”
西夏王擡起手來輕輕地拍打着他的肩膀,這幾句話,可算是有些語重心長。
元昊鬱郁難平,可終究沒再說話,父親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還能再說什麼?
見元昊無言,西夏王又道:
“還有,你以後也莫叫他龍昭雲了,在我西夏,他便是我大夏的雲昭——雲少將。”
元昊脣邊勾起了一絲嘲諷的弧度,卻終究沒有再開口。
“且雲昭看似與你那小妹關係非同一般,偶爾囑咐一下謐羅,就說本王曉得她的心思,也定會幫着她的。哈哈哈……”
西夏王說完,便捋着鬍鬚笑了起來。
說到這裡,父王的如意算盤已是不言自明,可元昊默默地看着他的父親,暗自在心中苦笑:父王,你懂得愛情嗎?人的心豈是那麼容易左右和動搖的?雖然這也是他的希望……不覺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了他的心,他的菱兒,便覺這大殿中再也呆不下去,轉身向父親行了一禮道:
“兒子記下了,這就回去了,父王早些安歇吧。”
夏王點點頭,元昊便轉身出了大殿,徑直向前走去,心中有個雀躍的聲音在喊着:菱兒!
……
※
回到自己的寢宮竟沒見到夏亦菱,元昊立時變了臉色,胸中開始翻江倒海,心臟猛跳個不停。
從剛纔,見到了龍昭雲之後就已經開始害怕了——他的菱兒,纔剛對他敞開心扉,纔剛試着接受他,兩人才剛享受了幾天難得的恩愛溫存,難道就要被他破壞掉嗎?!他不能允許!菱兒好不容易纔把心慢慢的朝向他,他決不允許他再來擾亂她的心!
“哼!龍昭雲,你最好不要如此做!否則,我決不會手下留情!”
“菱兒,你在哪?菱兒!”
他焦急地喊着,快把整座宮殿翻了個底朝天,亦把滿宮的太監宮女都給吼了出來。
“王妃呢?!”
他簡直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看不到她的每一刻都是難言的煎熬。
她不會出了什麼事吧?還是她又……狠心的離他而去?或者與龍昭雲……他不敢再想下去,只狠狠的揪着眼前的小婢女,森寒的目光中透着悽楚的恐懼。
那小丫頭被他嚇得原本能開口說話此時舌頭也禁不住打起結來,怯怯的卻又斷斷續續地道:
“王……王妃!她……她在……在在在後花……花園裡看月亮!”
什麼?
元昊一愣,放開了她,然後急急轉身,大步向後花園走去。
※
夜裡的花也沾染上了夜的顏色,有些冷清而蕭索。
夏亦菱正籠罩在這樣的夜色中,靜靜地坐在花池邊的臺階上,仰頭望着那夜空中的一輪彎月。
元昊只能看到她的側臉,映着皎潔的月光,顯得愈發的虛幻和飄渺,卻又清麗動人。
他慢慢地走近,向着她身後站着的小蓮和小荷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兩人便無聲的退開了幾步。
夏亦菱好似看得十分專心,竟對他的靠近沒有一丁點察覺的反應,而他卻突然覺得有些心疼,因爲她的目光中,流出了那樣讓人心驚的寂寞……
他又覺得不安與惶亂,快步走了過去,從背後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緊緊的。
卻覺她只是身體稍稍僵硬了下,隨即便安靜了下來,就勢輕輕的靠在了他的懷中。
“你怎麼來了?”
她甜甜的聲音似是透着瞭然與驚喜,如同夜間清雅的黃鸝般穿入了他的耳膜,讓他感到溫暖的同時,一陣幸福的悸動。
“找遍了整座王宮都不見你,還以爲你又……”
他沒有再說下去了,因爲那些話會讓自己疼痛,也會讓她疼痛吧。他只能更緊地抱住她,深深的吻着她的額發,感受着那令他安心的清香。
夏亦菱沉默了許久,才似有些嗔怨的開口:
“……我很無聊,你又不讓我出宮,又沒人陪我,所以就只有一個人在這裡看月亮了。”
元昊聽了,眼睛裡泛起了絲絲歉意與憐惜,可卻又不知道該怎樣彌補,只得蹙了眉,在她耳邊輕輕地摩挲着,思考着自己的心事。
要她出宮他是絕對不會放心的,而且也是於禮制不合的,可自己又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她,真是無奈。
“菱兒,我……”
“我們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沒想到夏亦菱不待他說完,已轉過了頭朝他溫暖一笑。
元昊頷首,在心中嘆了口氣,便牽起她的手,兩人信步走回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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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
夏亦菱駕着馬,在風中馳騁,臉上滿是開懷的笑容。
元昊爲了讓她高興,便帶了她來宮外圍場騎馬,雖然此刻他人因爲公事又離她而去,不過還是很開心的,能夠走出那個憋悶的王宮,來野外呼吸下清新空氣,已是十分不易又難得的了,她也應該知足了,所以大力甩着馬鞭,讓胯下駿馬撒蹄狂奔着。
風從耳邊呼嘯着吹過,弄亂了她的發,卻似洗乾淨了她的心。此刻心中只有青草和白雲,還有胯下可愛的馬兒,真是痛快啊!
她試着敞開了雙臂,想要更加深切地感受被風洗禮的快慰;在這美麗廣闊的大自然間,彷彿整個人都飛起來了……
她還不滿足,竟然閉上了眼睛,想要體會一下更加夢幻刺激的感受——嗯……真的是……好舒服哦!
有些清涼的風吹拂在臉上,鼻尖呼吸着青草的芳香,還有翩然如飛的衣履……真好!
要能一輩子這樣該多好啊!呵呵……
咦?耳邊有了不尋常的響動,好像是……嘈雜的人語聲?
不行,她得睜開眼睛了!
可睜開的一霎那,她便暈頭轉向了——
“不要啊!”
她尖叫起來,嚇得又再次閉上了眼睛,原來她的馬不知在什麼時候已衝入了一處人羣,又沒有及時剎住腳,撞了人可怎麼辦啊?!
已經聽到了身邊衆人的驚呼聲,她毫無辦法,繮繩之前已被她丟開了,此刻着急之下又找不見蹤影,天哪!
“啊——”
她大聲的尖叫着,驚嚇使她的身軀不受控制的向後仰去——得,看來要一命嗚呼了!
“菱兒——”
慌亂中她聽到有人這樣喊,語聲中夾雜着太多的擔憂與恐懼;可來不及多想,她便感覺到雙眼暈眩得厲害,一時間彷彿天與地都翻轉了過來……
終於,身體停止轉動了,頭腦中的嗡嗡聲也減去了,耳邊有些安靜了,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還有,大力的心跳聲……
好似有兩個人的心跳,好似身體上方有人擋住了她的陽光,好似方纔……有人的手臂很安全,很溫暖……
她詫異的擡頭,睜眼,愣住了……
她看到了一雙如水的眸子,清澈卻又溫潤,瞳孔中只有她大睜着的不敢置信的眼睛。
他的睫毛輕輕眨動了下,遮去了原本的擔憂與恐懼,卻換上了另外的東西,滿滿的,濃濃的……
那是屬於她的東西,她知道,那是隻給她的東西……
濃得化不開的愛,滿的要溢出的情……
這樣動人的眸光,這樣溫暖的眼神,總是這樣溫柔卻又不顧一切護着她的人,只有——
“昭雲……”
她輕輕地喊出聲,眼淚便涌了出來,一滴滴,一行行,溼了頰鬢,溼了身下清涼的野草……
龍昭雲的淚就在這聲呼喚裡,寂靜卻又決然的落下,落在了她的臉龐……
他無法制止住這樣的心痛,亦無法剋制這樣的感動,無奈無措又倔強的,把頭深深的埋入了她的肩頸……
兩人的淚都在橫流,交織在一起,淌在了身下青青的如茵綠草間,晃動着,糾纏着,再也分不清彼此……
“王妃?”
一聲輕喊,此時卻如同利劍,一下子刺穿了兩人的神志,割裂了兩顆鼓動卻又沉痛的心。
不得已間,他拉着她站了起來,兩人一同看向來人。
是伯文,和衆多的侍衛,正朝着這邊趕來,已與她幾步之遙。
伯文來到身前,異常複雜的看了一旁的龍昭雲一眼,便領着衆侍衛一同單膝跪地行禮道:
“屬下該死,未能護得王妃周全,甘願領罰!”
此刻的夏亦菱哪裡有心情聽他講什麼領罰,只一雙眼睛悽迷卻又慌亂的朝向身邊的昭雲,再看不見其他。
他也正瞧着她,眼角周圍還有未乾的淚痕,而那一雙寒星般的瞳眸中,此刻卻盛滿了令人心驚又心疼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