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似乎這一刻就只感受到冰冷,冰冷的空氣,冰冷的身體,冰冷的心,冰冷的一切!
她的嘴脣哆嗦着,不自覺地又瑟縮了下身體,輕眨了下眼睫,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這牢獄,冰冷陰森的可怕。眼前佈滿荊棘的牢門,烏漆漆的煞是襂人,那鏽跡橫生的鐵鐐上偶爾泛出的青色寒光,竟讓她有種想要不顧一切迅速逃離的衝動;被四重高牆阻隔起來的狹小空間內,衰敗的雜草零亂卻又蕭條,成片成片的堆放飄飛,發出污腐的味道;無數不知名卻又醜陋的蟲子四處亂撞,駭人驚魂;偶爾會傳來幾聲詭異的尖叫,間或夾雜着獄卒的怒吼,伴隨着地下陰潮的回聲,如同地府厲鬼般淒厲陰森,讓人膽戰心驚。
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呆了一天,不,也許是一夜,還要更長久些,可卻已經不能忍受了,整個人都在顫抖着,恐懼又心寒。
她偶爾會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卻又完全不能集中精力,因爲這牢獄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陌生而又恐懼了。
是了,她被元昊關到了這種地方,還記得當初的渾噩懵懂,逐漸的被四周的氣息侵寒了一顆心,墜入了黑暗又冰冷的地窖。
如今不知道還能夠想些什麼,也不能再想什麼了,只呆呆的愣着,凍着,痛着,迷離着……
直到獄卒給她送來了第一份飯食,她才恍惚愣怔,原來她的又一次失敗的逃跑,換來的是這樣的結果。只是,爲什麼要把她關起來呢?關來這樣的地方?又爲什麼還要給她飯吃?元昊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又一次傷害了他,她知道。還記得他那時的眼神,一種冰冷的痛,噬心的傷……
他爲什麼不直接把她殺了呢?她甚至懷疑。她已經這樣的對他了——在整個西夏王室的面前,作爲一個即將與他成婚的公主,卻掩飾了僞裝急切出逃……她不想解釋什麼,因爲根本就無從解釋,可她真的不明白他這樣做的用意,是要懲罰她?而這樣的懲罰對她來說無疑是可怕的,讓她的心中不自覺地泛起一撥一撥的恐懼,夾雜着對未來的淒涼的迷茫……
她寧願就這樣死去,可又懼怕因此而帶來的後果,就這樣子迷茫着,混沌着,心痛着……
她實在是太累了,心累,身也累;一夜,也許一天一夜或更長久的時間裡,不曾合過眼睛,所以此刻疲倦如山洪般爆發了,她竟然不知不覺閉上了雙眼,蜷進了角落……
她的醒來,是伴隨着一聲尖叫的。夢中有成羣的詭異的東西向她襲來,她驚得張大眼睛,卻看到一隻碩大的黝黑的老鼠從腳邊爬過,迅速地朝角落的稻草堆鑽去。
於是她尖叫着跳了起來,再無睡意。
此刻,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落下,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落地時砸起的絲絲塵埃,那亦是一種可怕的詭異。
心驚肉跳的感覺,如此明晰的充斥着四肢百骸,她的喉頭頓時有些添堵,生硬哽咽得幾近窒息。
不應該流淚的,不是嗎?爲什麼要流淚呢?有什麼資格流淚呢?可是雙眼就是漲熱得厲害,於是乎那滾燙的液體便如同開閘的洪流般奔涌不止……
她很想說對不起,對很多人……但她也是無奈的,不是嗎?被無奈又悲哀的命運擺佈的無奈又悲哀的夏亦菱……
對不起元昊,她對他做了太多不可以的事,真的對不起他,卻又都是悲哀的無奈所導致的……
對不起落蘭與謐羅,這無奈的悲慘的命運導致了她們之間的不幸與悲哀……
對不起銘揚,她無奈的出現競給他帶來了最最悲慘的結局,卻是連一丁點償還的機會都沒有……
對不起銘帆與臻玉,她理解他們所承受的痛楚,那種無比悽慘的情傷……
對不起愛她的王爺與王妃,還有龍將軍與將軍夫人,都是她的錯,都是她造成的結果……
更對不起的是……昭雲,昭雲哪!她愛的人,她深深愛着的人,卻是被她的愛傷的慘不忍睹,遍體鱗傷……
無奈,無奈呵!
無奈的人生,無奈的一切……
多麼想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多麼渴望這所有的情緣都不曾存在,那樣的話,也許就沒有這樣的痛了……
唉!還是無奈呀……
*****
似乎連空氣中都瀰漫着悲傷的味道,夾雜着濃濃的哀愁,彷彿每呼吸一下都是痛楚的,哀慼無限……碎裂一地的杯盞器皿,映襯着滿室東倒西歪的几案桌椅,一片蕭索淒涼……
怒過之後,剩下的,便只有心痛了……
他靜靜地坐在這大殿內唯一尚算完好的几案邊,幾縷不羈的烏髮垂下,似乎給那瀲灩的雙眸蒙上了一層悲涼的色彩;但從內裡射出的幽光,卻是毫無焦距的,似是一片無奈的茫然;薄脣緊抿,再也勾不起一絲弧度,卻滿是被傷痛洗禮後的毅然與憤然。
想起她,頓覺喉頭哽塞,火光從清幽的眸底射出,他倏地擡手舉杯,把桌上的烈酒一飲而盡——生平第一次,感覺到這入口的佳釀竟是苦澀的味道,並且苦得離譜,連心都被揪痛了……他終於笑了,好深好濃的苦笑,真是無奈啊!
“昊……”
一聲清幽卻又飽含深情的呼喚,夾雜着濃濃的心疼與憂傷,刺穿了他的耳膜,英挺的劍眉立時蹙起,眸底的憂傷亦被凌厲所掩蓋,倏地轉頭向門口望去。
“你來做什麼?!”
看到是落蘭,他的語氣生硬卻又慍怒,這樣的時刻,她不知道他不希望任何人來煩嗎?
落蘭悽然一笑,沒有理會他毫不友好的質問,仍是款款的走向他,一雙秋水明眸便幽幽的投向他的臉。
元昊轉過身去,這個時刻實在沒心情去理會任何人。
沒想到落蘭竟又轉到了他面前,擡頭直直的凝視他的臉:
“你還在爲她傷心嗎?”
她的質問中有着微微的慍怒與心疼,明豔的雙眸裡透着不甘與憤然。
元昊無語,但臉上已有不悅。
“昊……”
見他如此表現,落蘭不免有些傷心,可還是硬着頭皮,擡手想要撫觸他的臉。沒想到卻被元昊一把抓住,兩道寒光便射向了她。
落蘭被震懾,一時間無語,良久才憤然得道:
“昊,她不值得的,不值得你這樣的!”
元昊眉宇擰得更緊,但凌厲的雙眸中卻閃過一絲痛楚。
落蘭接着道:
“你這樣對她,她卻如此對你,她根本就不愛你!她——”
“住口!”
元昊額上青筋暴起,一把甩開了她。
殊不知,這句話對他產生了多大的傷害,刺得他的心鮮血淋漓。
是的,他如此的愛她,而她卻在最後的時刻,還要背判他。
今日,原本是他們大婚的日子,可卻蕭索悽清到這樣的地步,怎不讓人寒心?
他悲憤交加,一想到她所做的一切,他就怒火狂燃,卻又心痛難當。
“昊!”
落蘭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任他怎樣掙扎,都不放開雙手。她的眼角涌出淚水,那是屈辱與疼痛,無奈又傷懷。
“你知道的,我愛你,一直都愛着你,你知道的,嗚……不要再想她了,不要——”
“走開!”
元昊怒喝一聲,將她推至幾步開外,並且用手指着門口對她吼道:
“滾出去,滾!”
落蘭受驚,眼睛裡有隱藏不住的愕然,緊接着淚水流得更猛,憤憤然的直視着他,後又緊咬住下脣跑了出去。臨行至門口,陡然停下道:
“王后很是生氣,囑咐你要儘快處理好此事!”
她沒有轉身,說完後頭也不回的跑走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只留下幾點溼漉漉的印記,來證實她涼颼颼的心。
元昊轉身,一腳又踢翻了面前的几案,眉宇深深地皺起,瀲灩的雙眸卻閉了起來,似乎想要隱藏些許不爲人知的東西。
王后,他的母后,一直與他不甚和睦的母后,自然不喜歡他自己挑選的王妃。所以他才下令把她關了起來;是想要給她一點懲罰的,卻也想要更深入的保護她……
可是她……明白他的苦心嗎?明白他的痛楚嗎?爲什麼還要如此的對他?在衆人的面前……
他亦有些無法理解那天發生的事情;有屬下來報,有刺客夜闖王宮,竟直奔悅菱宮;他慌了,撇下正在宴請的遼國來使,急急的跑了來,沒想到竟然遇到了父王與母后,更沒想到的是抓到的所謂刺客竟然是——她!
當他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他的心臟幾乎都要停止跳動了,他濃重又深切的愛戀,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他真的不明白了,他真的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她的心了嗎?可是……她怎麼可以這樣子對他?她註定這一輩子都是他的人了啊!
……
*****
兩天了,她計算着日子,大概是兩天了。兩天以來,呆在這不見天日的牢籠,心中不知所想。
地上擺着獄卒送來卻沒動過的飯食,已經冰冷的不餘一絲溫度了。她不是不餓,不是不想吃,而是實在……難以下嚥。想想也罷,就這樣子餓死,也是好的。想到這裡,她悽苦一笑,移開了視線。
這兩天來,除了獄卒和一些詭異的犯人外,沒有看到其他人;元昊,沒有來看過她,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呵呵……她甚至都懷疑自己已被人忘卻了,被這個世界遺忘了;也許未來漫長的日子裡,等待她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真的有點恐懼啊!甚至產生了放下一切去求人的衝動,去求元昊,求他……放過自己……
嗬!這種齷齪的想法簡直把自己都給嚇住了,她咬脣,從心底發出對自己以及對命運的冷笑。
哎……就這樣下去吧!也許……這樣就好……
有些迷離的想着,雙手把雙膝環得更緊,埋首膝間任思緒自由飄蕩,卻是一片一片空白的迷茫……
她不知道,她這樣的時候在元昊眼中是多麼的悽楚可憐,他簡直有種立即跑過去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可是,還是隱藏了自己的情緒,從陰暗的階梯移步而下,命人開門後來到了她面前。
夏亦菱乍擡頭,看到的便是他孑然而立的身影,仍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冷傲逼人。
她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他是天神嗎?爲何會有那樣卓然高昂的氣質?
而這樣的人,這一次又來到了自己身邊,他會……
接觸到他冰冷卻又隱含着擔憂的目光,她猛地垂下頭去,咬緊了脣,似是不想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
她不敢面對他,真的不敢;因爲那一雙幽眸彷彿老是有種能把人吸進去並且把一切都看透的力量;不止如此,更加可怕的是,看到他的臉,他目光中的溫情,她的眼睛竟漲熱到似乎會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元昊亦在俯視着她,看着她蜷縮着的單薄的身子,他的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雜瓶,翻江倒海,滾滾而來。
沉默,好久好久……
也許兩人都不知道說些什麼;也許是真的無話可說;也許想說的太多卻不知該如何說起,也許……
他終於緩緩地靠近了,她的心裡一陣緊張,卻又不知所措。他今天究竟是來做什麼的呢?她真的不知道……
他伸手想要撫觸她的長髮,可到半空中又陡然停下,也許是有其他的考量吧!也許是擔憂,她會再一次的拒絕他……
“你……”
他說話時,明顯地感受到了她的顫抖;強忍着要把她擁入懷中的渴望,他繼續:
“只要你求我……我就放了你。”
他掃視了一眼周邊破敗不堪的環境,重又盯向了她。
夏亦菱一愣,疑惑的眸光投向了他:求?
可當她看清了他眸中的深沉與痛楚,便一片瞭然了。
是啊,求他。只要求他,對他說一句話,他便可以放下一切繼續愛她;可是,她能嗎?
她黯淡了眸光,重又低垂了頭。
元昊的眼中失望至極,從期待到凌厲,後又變成憤然慍怒,水火交融。
他握緊了雙拳,又死死的望了她一眼,憤然轉身。
還想再看她一眼,可理智與怒火又不允許他這樣做,微頓了之後,邁步向前——
菱兒,留我!只要你對我說一句,一切就重新開始。只要對我說一句……出聲啊!
他多麼想被她喚住,只要她一個眼神,他就可以把一切都給她!她竟連一句話都不肯對他說嗎?哪怕是一句謊話……她對他竟然吝嗇到這種地步?她真的好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