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年中正是畢業季，招聘市場上有大把年輕氣盛又活力四射的應屆生們可供用人單位挑來揀去，像林桑這樣有過兩年工作經驗的半老徐娘應該算是滯銷品。
可B市就是B市，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機會說上門就上門。
投過簡歷不出半個星期，就有好幾通招聘電話打到了林桑的手機上。
穿上專門爲找工作準備的輕便套裝，不習慣化妝也要強行修飾一把，踩上還能承受的中跟小皮鞋，林桑開始一趟又一趟地擠着地鐵公交去面試。
B市的早晚高峰擠得嚇人。有幾次面試正好趕在兩個點上。
其中有那麼兩趟還要地鐵轉公交的路線，滿身是汗的林桑被同樣滿身是汗的同車們擠得東倒西歪七葷八素。
最要命的時候就直接被拍在了車窗上，以一種極其扭曲怪異的姿勢生生熬過兩站，還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被人在腰間摸了一把。
自詡修身養性涵養過人的林桑同學終於忍不住在下車後狠狠地爆了句粗口，就站在B市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惡狠狠地詛咒那個沒被她逮住的鹹豬手生瘡爛肉遺臭萬年。
不愉快的旅途導致她對面試的那家公司也滿是敵意，那個帶着金邊眼鏡仰着下巴看人的招聘經理更增加了她的惡感。
回去的時候她就在想，這樣的公司就算開出兩倍的工錢她也不伺候。
等到回了韓瑩的小屋，一個人煮着泡麪等總是加班到很晚的韓瑩和長腿妹子回去的時候，便又改了心意。
掙錢不易生活多艱，要是能開個三倍工資什麼的，她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當然那家公司沒有給她三倍的工錢，就連第二次面試通知也沒有。
這讓林桑很不爽。
這就跟感情破裂的情侶鬧分手一樣，就算看你一萬個不順眼，分手也得是我來提，憑什麼給你個嫌棄我的機會？！
可他大爺的現實就是這麼窩火，燒得林桑嘴裡長了兩個泡，連喝口白水都疼得直抽涼氣。
辛旭倒是對幫她找房子這事還挺上心，時不常發消息來問問工作有沒有着落，別怕麻煩朋友就不吭不哈地自己解決問題。
有的朋友當年不管再怎麼黏糊，一旦分開了，十天半個月就能形同陌路恍若隔世。
有的朋友當年不管親密還是寡淡，也不管是不是十年八年未見，再見面時卻總能瞬間時光倒流感覺回溯，讓你覺得那些個逝者如斯大概都是扯淡。
辛旭之於林桑就是後一種存在。
有那麼一兩次，林桑很想抱着手機把這些糟心操蛋的經歷跟辛旭吐槽一番，可總是信息發了一半就又被她自己刪了去。
——這些雞零狗碎的閒事，說出來再回想一遍，她自己都覺得多餘。
倒是韓瑩和長腿妹子都喜歡在飯桌上逗她，今兒又遇見了啥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大家樂呵樂呵。
然後倆人再過來人似地勸她，等在工作地點附近找了房子就好了。
終於，在奔波了大半個月以後，林桑接到了到B市後的第一個Offer，是一家做汽車零配件的美資企業。
說來也巧，參加這家公司最終面試的那天正好是辛旭的那部文藝電影首映當天。
辛旭發了條消息給她，說是聽胖導演翻了他家的老黃曆，說今日宜出行訂盟納采娶嫁，祝她當天如有面試旗開得勝水到渠成。
不知道是不是胖導演家的老黃曆確實是老薑毒辣，不到一個星期林桑就收到了那家公司的offer。
自打上次那頓火鍋過後，林桑她們就個個忙得團團轉，說好了要去電影院給胖導演他們貢獻票房的事也擱了下來。
這回又沾了人家家老黃曆的光，林桑在飯桌上宣佈，無論如何她都要去趟電影院，把欠了胖導演的人情票買到手。
韓瑩和長腿妹子紛紛表示支持，說是網上對這部電影的評價還不錯，打算週末就抽了空一起去電影院給人家捧場。
林桑在電話裡告訴辛旭。
辛旭卻說不用着急，等她先把找房子搬家的事忙完，他請她們三個一起去看一場。
說這話的時候林桑她們剛吃過飯，難得沒加班的韓瑩正在廚房吭哧吭哧洗碗。應了她的要求，林桑開的是免提。
電話那頭辛旭話音剛落，這邊韓瑩就樂呵呵地舉了雙手贊成，甩了林桑那款國產老手機一身洗潔精泡泡。
韓瑩一臉浮想聯翩地問林桑：“你說到時候一邊看着他在屏幕上那樣那樣，一邊看着旁邊坐的真身會不會很刺激？”
“……”林桑的第一反應是去看還捏在手裡的手機，確定剛纔還在電話那頭的辛旭已經缺席。
倚在門邊啃蘋果的長腿妹子拈着蘭花指提點室友：“他演的那個電視劇不是今天播麼？你可以先左手抱着電腦右手抱着海報感受一下。”
林桑：“……”
韓瑩倒是兩眼放光：“這主意不錯。”
林桑也是被工作追得雞飛狗跳自顧不暇，眼下經長腿妹子這一說纔想起來還有辛旭的電視劇這一茬。
三人一拍即合，立刻七手八腳地收拾完廚房，拿出電腦抱出零食，一人一個抱枕地窩在沙發上開上了家庭影院。
這部劇的宣傳倒是聲勢浩大，打開常去的視頻網站，首頁廣告就有它的一席之地。因爲在電視臺同步播出，網站上便是每晚零點更新。
幾位主演人氣頗高，昨晚最新掛出的兩集點擊量就已經高得驚人。
韓瑩自己那時收的簽名海報已經貼在了衣櫃上，她便笑眯眯地引誘林桑把自己的私家收藏拿出來分享。
林桑瞧着她亮得發綠的一雙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堅決搖了搖頭：“我那可是紙的，經不住口水。”
心裡卻在琢磨着，要是她真的拿了出來，辛旭知道了會不會埋怨她爲虎作倀見死不救。
況且，她似乎確實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大舍得……
國內的電視劇大都有一種奇怪的節奏感。不管臺詞如何長長短短，情節如何快快慢慢，總能留給屏幕這邊既要忙家務又要閒嘮嗑的老少娘們兒足夠的消化空間。
加上許多堪稱經典設問和固定搭配的臺詞設計，經常讓圍觀羣衆有一種可以準確預測情節走向的智商優越感。
常年浸淫各類情節複雜腦洞大開的英美劇的長腿妹子有點沉不住氣，加上仨人本來就是抱着特有目的來刷劇的，於是一路拉着快進鍵，半個多小時就刷完了兩集劇情。
可連辛旭的半拉影子都沒瞧見。
韓瑩瞅着屏幕上滾動的演職人員表，意猶未盡地抱怨：“咋沒看見人呢？”
林桑把腦袋裡現存的歷史知識檢索了個遍，頗有理論精神地推斷：“按照這個劇情發展，估計要到十幾集以後才能出來了。”
“……”
感覺受了騙的韓瑩同學老大不樂意，非要林桑電話諮詢當事人，問問要見他一眼得等到猴年馬月。
林桑經不住她軟磨硬泡撒嬌打滾，只能翻出手機來給辛旭打電話。
最近聯繫人裡，辛旭名字後面的通話數目明顯高於同組別的其他人。
林桑再一次摁下通話鍵的時候，腦袋裡閃過一個後知後覺的念頭，韓瑩這個鬧人精最近好像踅摸着她給辛旭打了不少電話哎……
林桑那一番有理有據有禮有節的推論自然是沒毛病，辛旭說自己那個角色確實要到後面纔出現，只是比林桑推測地還要晚一些……
聽說三個人爲了看他還犧牲了寶貴的加班時間去追劇，辛旭在電話那頭也是一個勁兒地道謝。
林桑學着他以前的語氣擋回去：“跟我還這麼客氣。”
堵得那頭的辛旭只有無奈笑的份兒：“以後不會了。”
林桑不看也能想見他在電話那頭，垂着眼搖着頭勾着長長的嘴脣輕笑的模樣，然後她在電話這頭也輕輕笑起來。
林桑的新工作在城東，離韓瑩她們住的地方還有大把的距離，她註定是要找個房子搬出去住的。
第二天是週五，韓瑩她們照常一大早就出門給老闆賣命去了。辛旭跟林桑約好了陪她一起看房子去。
林桑也起了個大早洗漱打扮。
前兩天在網上買的幾件新鮮打折套裝還blingbling的閃着光，從裡面挑出一身休閒可用的套上身，林桑照了半天鏡子覺得形象尚可。
可臨出門卻發現，只有那雙尚未馴服還在磨腳的鏤空坡跟小涼鞋和身上的衣服最搭調。
……
穿，還是不穿，這是一個問題。
眼看時間緊迫，林桑同學一咬牙一跺腳一雙小涼鞋就上了腳。
臨上電梯的時候她還在深刻地自我檢討，自己啥時候變得如此甘願爲美委曲求全了……
早已在奔波面試的一個多月裡和B市的地鐵線路圖混了個臉熟，林桑熟門熟路趕到城東地鐵口的時候準點準星。
辛旭卻比她到得還早。
林桑從地鐵站出來的時候，就瞧見他正立在路邊花壇的水泥臺前，頗有興致地和三五閒散羣衆圍觀兩個鬥志昂揚的老大爺當衆對弈。
林桑一眼就看出來，這位仁兄看得壓根不是什麼棋局，而是這一圈各抒己見氣質各異的大爺們。
還是跟那時候一個樣。
林桑想起倆人坐前後桌那會兒，獨來獨往慣了的辛旭同學就喜歡一個人沒事兒瞅着滿地跑的班裡同學出神。
坐在前座的她和他搭訕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在寫人類觀察日記麼？”
到現在她還記得那時候後座這位新同學臉上“你是在跟我說話麼我沒自作多情吧”的意外表情，然後愣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寫日記。”
“……”
想起這一段尬聊的歷史，林桑忍不住傻笑起來。
後來倆人熟了她才發現，他不止喜歡偷摸兒地觀察別人，模仿起那些人來也是手到擒來活靈活現。
她還給他起過個外號，叫“靈長類動物行爲觀察專家”。
如此想來，如今他陰差陽錯做了演員，也算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吧。
她上去拍拍辛旭的肩膀。
他身上棉質的暗藍襯衫尚有些潮溼的汗氣。
辛旭回過頭來，臉上還帶着正在做動物行爲觀察時那種意猶未盡的表情，見是林桑，便立時微笑起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