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抱着簽名和合影仍意猶未盡徘徊不前的路人圍觀中, 林桑拿着剛做出來的半價甜筒和辛旭一起向等在路邊的司機師傅靠攏。
完成了合影任務的辛旭倒像是有一種“既然暴露了就破罐子破摔吧”的灑脫，沒有了口罩蒙面，伸手就攤在林桑面前。
林桑瞥他一眼, 把手裡的甜筒拿得離他遠了些：“幹嘛？”
辛旭：“……那個不是給我的？”
林桑還惱着他一點不見外地把自己扔給路人圍觀, 伸脖子就在半價甜筒上咬了一口：“是我自己吃的。”
辛旭：“……”
倆人一前一後坐進車裡, 車裡的氣氛卻因爲那一隻缺了一口的甜筒變得小小微妙。
林桑有點後悔剛纔頭腦發熱意氣用事咬下的那一口——開了封的禮物沾了嘴的吃食, 你還指望能面不改色厚顏無恥地送人麼？
她自己吃什麼甜點冷飲一向適量, 主要是怕事後腸胃跟她鬧彆扭，自己獨吞半價甜筒的念頭壓根沒考慮過。
她瞧着甜筒那一坨酷似懶羊羊髮型的經典造型，想起剛纔那股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情緒, 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好友間的尋常舉止因爲三五外人的圍觀就變得不能接受，這種突如其來的炸毛脾氣還真不像她的風格。
或許是她敏感的小神經不習慣私人領域的對外開放, 又或許是他對兩人關係的故作大方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可微妙的小氣氛已經凝在了窗玻璃上, 手裡的東西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綿軟水靈, 眼下要怎麼辦纔好？
在線等，挺急的……
手邊突然遞過一張紙巾來, 抗洪大壩似的攔住了正向下奔涌的白色雪崩。
是一臉無語的辛旭。
林桑瞧着他臉上的表情，覺得自己盯着那坨甜筒的目光裡一定有一種奇怪的驚恐。
她忽然想起不知道是哪位德高望重的情感專家曾經曰過，要是遇到個出門隨身帶着紙巾的細心男生就嫁了吧。
那時候她深深懷疑這樣的男生不是娘炮就是gay，沒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有個例外。
她接過辛旭的外來援助，卻只是手上擦着, 一點沒打算動嘴。她下了決心厚臉皮地問辛旭：“你口渴麼？”
辛旭想了想：“有點。”
她把手裡快要變成甜飲料的甜筒朝他遞了遞：“要不……你吃點這個？”
她瞧見辛旭沒奈何的嗤笑, 然後一臉“我就知道”的先知神情從她手裡接過了那支半價又半拉的甜筒。
林桑還臭不要臉地追問：“你不嫌棄我咬了一口吧？”
辛旭大人有大量地白她一眼：“就當是賞你了。”
林桑：“……”罷了, 誰讓她自己失口在先呢。
辛旭解決甜筒的姿勢迅速又優雅, 看得林桑感嘆又佩服。
只是他微偏了頭去咬下一口脆皮的側臉, 怎麼看怎麼像黑燈瞎火的熒幕上剛瞅過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前奏……
林桑聽見自己很沒立場地嚥了口口水……
因爲這麼點兒不怎麼純潔的聯想，林桑一路上都不大好意思和辛旭面對面, 只裝着端着憂鬱的四十五度望街景。
辛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說起公司對他有了多些安排，最近也接了不少採訪，大概後面幾週會有些忙，讓林桑不要把他忘得沒了眉目。
林桑只是點頭說嗯。
辛旭又問她工作是不是忙得很，是不是習慣B市的生活，一個人住會不會哭鼻子想家。
林桑終於忍不住滿臉黑線地回頭瞅他，問他是不是酒還沒醒，拿她個一把年紀的成年人取笑。
她哭鼻子這件事，他是親眼見證過的。
那時候的眼淚無非是因爲考場失利信任危機，尋了個把以爲沒人瞧見的地兒掉了兩滴英雄淚，和現在這樣直面生活碌碌拼搏的境況可大不一樣。
辛旭只是笑着搖頭不說話，臉上倒是帶着一點她看不大明白的像是酒意微醺的神情。
她發現，他還是和那時候一樣，在人前時端着矜持慣着內斂，在人後時卻總有那麼點返璞歸真的抽風舉動。比如，時不時爆發的話癆。
不過，她倒是挺喜歡這樣的他。真實，又有點幼稚。
車子停在林桑家樓下。
辛旭說：“你快上去吧，我等你屋子裡開了燈再走。”
林桑點頭答應着跳下車去。
他們倆誰也沒提韓妹子說的那句關於留宿的玩笑話。
第二天是週日，身爲單身汪的林桑也和其他同類一樣，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忙忙碌碌一天就過去了。
週一因爲有沒做完的統計表要惦記，她把鬧鐘往前調了半個小時，早早就到了辦公室。
身爲女強人的部門老大前一天半夜發的郵件就躺在郵箱，因爲到外阜開會，所以兩天不在公司……
林桑那根面對着統計表的繃緊的小神經瞬間輕鬆了不少，就是有點遺憾自己一大早地積極工作沒被老大看見。
姍姍來遲的同事們也都頂着張星期一綜合症的臉彈冠相慶，開着電腦刷着郵件都不忘閒話嘮嗑。
儘管都是些瑣碎無聊的生活事，可這種可以閒話的氛圍大概纔是大家享受的焦點。
還未練成熟練工的林桑仍然對手頭的活計不敢放鬆，閒置的耳朵卻對同事們你來我往的閒話八卦照單全收。
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家事國事天下事，自然聊到了萬衆矚目的娛樂八卦檔。
已經把辛旭拉上後宮榜單的黑框妹子神秘兮兮又無限惆悵地問大家，有沒有人聽說她的下一任老公疑似提前出了軌了。
坐在鄰座的已婚姐姐還以爲是最新的劇情曝光，捂着耳朵連連叫打住。
黑框妹子扒拉着她的手，說這是昨天的街頭新聞深夜八卦，跟劇情沒有半毛錢關係。已婚姐姐這才願意坦然面對現實。
林桑正在報表結尾拉個取數函數，從剛剛聽到提起辛旭就耳朵豎起手速變慢，然後又是街頭又是深夜的，腦袋裡瞬間閃出前天晚上的那場午夜電影和突如其來的街頭圍觀。
黑框妹子說：“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說是有人看見他大半夜的和一個女生在XX的路邊等車，疑似深夜約會。”
“……”林桑手一抖，單元格里的公式瞬間成了亂碼。
已婚姐姐連連嘆息，勸她寬心則個。
黑框妹子倒是淡定從容：“誰知道真的假的，連個偷拍的照片都沒有……”
倆人都沒注意到一旁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林桑默默鬆了口氣。
……這種感覺，真是……一言難盡。
那部好幾十集的歷史大長劇還在穩穩當當地每天更新，人氣小生辛旭的形象從儒雅書生驀然轉成了復仇小人，他本人的人氣卻因爲出類拔萃的演技不降反升。
原本林桑還會在每天晚上一邊用着晚膳一邊抱着電腦刷上兩集新劇情，支持一下老同學的人氣事業，可此等閒適的夜生活在老大從外阜風塵迴歸之後就成了泡影。
因爲公司全球總部七七八八各種變動，各區的政策項目跟着七上八下的調整，他們的項目也要跟着往前趕進度。
老大頂着上面的壓力，面對一攤子有點趕不上趟的時間安排着急上火急火攻心，幾天裡逮着誰都沒什麼好臉色，還要領着大家一個頂倆地加班趕趟。
林桑連着一個星期沒休假，勤勤懇懇小心謹慎地侍候着手裡的活計，可還是在一場被老大不留情面的成果駁回之後，偷偷躲在洗手間裡哭了場沒出息的鼻子。
然後，就在沒什麼情調的馬桶蓋上，她想起了那天辛旭問她的關於哭鼻子的話來。
再然後，鬼使神差的，她就發了條求約見求安慰的信息給辛同學。
大概是有事在身，那邊半天沒有動靜。
人生嘛，總是有那麼些個不大好過的溝溝坎坎需要一個人獨自面對。
林桑囔着鼻子在馬桶上頗有慧根地感悟人生。
就在她甩了鼻涕擦了臉重又鼓起勇氣面對老大臉上的溝溝坎坎的時候，腦袋裡忽然冒出個深刻難解的問題——她剛纔那條信息爲什麼不是發給韓妹子的？
……嗯……大概是她從內心深處發自肺腑地體諒她總是加班加點的繁忙吧。
辛旭的回覆是快下班的時候才送達的。
他說剛纔在接受採訪，剛瞧見她的消息，問她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連日忙得暈頭轉向已經不知道正常下班時間爲幾時的林桑偷眼瞧瞧身後不遠處辦公桌上老大一臉正氣凜然閒人勿擾地盯着電腦屏幕緊鎖眉頭的臉，然後默默告訴辛旭，她八成是沒時間的……
沒想到，連着幾天氣血不暢提前透支着更年期的老大突然良心發現體恤民情，臨下班的時候竟然按時按點地關了電腦，然後用一種不甚熟練的與民同樂的語氣囑咐大家忙着工作也別忘了放鬆心情今天可以按時下班早點回去休息，說着還朝林桑這邊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後踩着擲地有聲的高跟鞋瀟灑地離開了。
人生的轉機來的如此之快之迅速之恰到好處，林桑頗有些感動地想着老大離去前的那深情一望，低迷了半個下午的心情瞬間陰雨轉晴。
下一個動作就是摸出手機來給辛旭發消息：我又有時間了，還能約上你這一口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