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周明明去林約槊家裡找他。周明明爬上林約槊家的小閣樓，那是林約槊的小房間。一張單人牀，一張小書桌，書桌旁有一箇舊式窗戶，聽說後巷的一隻小貓經常會從窗戶跑進來。林約槊喜歡貓，周明明不喜歡，她喜歡小狗。
喜歡小狗的人的快樂是純淨的快樂，而喜歡貓的人，即使微笑，可眼神裡總帶着哀傷。像林約槊，像央北。
周明明站在樓梯口，林約槊正平躺在木牀上，閉着眼睛，呼吸平緩。
“林約槊？”周明明小聲喚了一聲。
“恩。”牀那邊發來輕輕的迴應。顯然，他沒有睡着。
周明明慢慢走到書桌邊，說：“明天你要去學校嗎？”
“看看。”林約槊沒有起牀，只是睜開了眼睛。
“可是你已經兩個星期沒去上課了。”周明明着急地說。
“有什麼關係，像我這種經常逃課和睡覺的學生，老師是不會管的。”林約槊滿不在乎地說。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啊？”周明明垂眸，無力地問。
林約槊頓了一下，反問：“你覺得以後是怎麼樣的？”
“我們要考上高中，然後大學。”周明明毫不猶豫地回答。
“呵。”林約槊冷笑。“那是你的以後。”
“你要努力啊，我相信我們可以一起上高中的，只要你肯努力。我不想一個人上高中，沒有你跟我一起在學校，我會不習慣。”
因爲年輕，說話可以這麼得不負責任呢。周明明的語氣裡有些哀求。
“你……”林約槊嘆了口氣，“你回家吧。”
沉默。周明明慢慢地下了樓梯。
林約槊轉身，目光落在書桌上，看到上面放着一個雞蛋，摸了摸眼角的瘀傷，微笑。
後來，林約槊沒能考上高中。但是在周明明的一再哀求和說服下，雖然他不喜歡讀書，但是他還是選擇了復讀初三。
周明明高中去了城裡的高中，而林約槊仍留在小鎮的初中。這代表，他們的生活漸漸，沒有交集。
高中的時候，他們是這樣的。
周明明高二的時候，林約槊不負衆望地考上週明明所在的高中。周明明在他入學那天，在日記本上寫道：在這個孤獨無處不在的學校裡，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終於來到我的身邊。
在周明明的心裡，好朋友有兩種。一種是會離開的朋友，感情很好，彼此信任，但是始終會離開，而當他離開自己的時候，自己是沒有權利挽留的。另一種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不管時間和空間，自己覺得對方是不會丟下自己的。周明明認爲，在她生命裡屬於第二種的只有兩個人，第一個是林約槊，第二個是央北。
可是，事情並非那麼順利。周明明在學校裡理所當然地跟林約槊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林約槊越來越忙，忙着去見很多周明明不認識的人。
那些人是林約槊復讀的時候認識的同學。聽說他們感情很好，還組了一個叫兄弟幫還是兄妹幫的名字。
疏離感日漸增加，但是誰都不願正視。林約槊仍舊每天晚上都陪周明明吃飯。
寒冬，圍巾忽然成了寸步不離的好朋友。周明明一言不發地吃着晚飯。林約槊在對面漫不經心地玩着手機。飯館是純白色的裝潢，靜謐得像古堡的偏廳。
呼吸在壓抑的過度發酵後趨向平緩。如果你遇見過100個乞丐，那麼當你遇見第101個乞丐的時候，你還是會伸出你乾淨的手，給他一元或五角，但是你的眼眸再也泛不出水光。
周明明擡頭，看專注玩着手機的林約槊。她知道他在跟他的兄弟還是兄妹們聊天。想開口，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們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談的了。
“吃完了？”林約槊忽然擡頭，問正看着自己的周明明。
“啊，恩。”周明明點頭。
“那走吧。”
他們走在回校的林蔭道上，林約槊默默地點了一支菸。什麼時候開始抽的煙，周明明不知道。
“給我試試。”周明明忽然說。
“恩？煙？”林約槊吸了一口煙，吐出，在迷霧中看周明明，眼神帶着複雜的情緒。
“只是想試試。”周明明微笑。
“沒必要。”林約槊回絕。
“爲什麼？就像兩個好朋友，一個人發現了家裡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奶茶店，他試過那裡的奶茶，覺得很好喝，那另一個人讓作爲好朋友的他帶自己去那家奶茶店喝奶茶，不可以嗎？”周明明停住腳步，擡起頭，認真地看着林約槊。
林約槊沒回答，冷淡的目光不爲所動。周明明不放棄，她接着說：“兩個好朋友，是不是應該努力嘗試讓對方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這樣纔可以更靠近彼此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約槊微笑，繼續走。
周明明跟上他的腳步。
然而，林約槊明白，但不能認同。如同最後，他並沒有給周明明煙。他依舊經常 丟下週明明一個人，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甚至，他經常忘記約了周明明吃飯，讓周明明等了他很久之後，在周明明打電話給他的時候才道歉。而周明明竟也慢慢地，習慣地回答：好，沒關係。
有些傷痛，隨着那個寒風徹骨的冬天刻入了周明明的骨髓。
有一天週末，周明明習慣性地去找林約槊。
“你怎麼來了？”林約槊有些吃驚對呆呆站在樓梯口的周明明說。
周明明呆呆看着小閣樓裡擠滿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好啊，是槊的朋友？”一個長得可愛的女孩子朝周明明友好的打招呼。
周明明覺得心裡憋着一口氣，很難受。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忽然闖入他們的外人，可是，明明自己纔是林約槊最好的朋友。於是，她非常沒禮貌地，不說話。
林約槊走到她面前，平淡地說：“有什麼重要的事？”
“沒有。”周明明低頭，忍住哽咽。
“那你先回家，他們是一羣小孩子，你不會喜歡的。”林約槊說。
“好。”周明明迅速轉身，下樓。
走出林約槊家，周明明覺得一陣嚴寒。雙手抱臂。周明明忽然輕笑，擡頭看向昏暗的小巷。自己，是一個人了。
終於，周明明的冷淡開始堅硬如鐵。自己去吃飯，不再去找林約槊。連林約槊的生日，她也毫無表示。
並不是不能一個人活着。周明明在高二的時候，明白這個道理。那個時候她開始留長髮，因爲冬天太冷，長髮可以保暖。
高考前那個中秋節，周明明一個人在客廳裡玩電腦。從敞開的門可以看到小巷被每家每戶的燭光和銀白色的月光隴上一層柔和的暖色調。偶爾幾個提着燈籠的小孩子匆匆忙忙地跑過。周明明伸出雙手，展開手心，看着自己手心上錯綜複雜的生命線。頓時，感到無盡的悲涼。
“嘿。”
一聲嬉戲的男聲打斷了周明明的冥想。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林約槊。十年如一的消瘦樣子，背心和五分短褲，踩着一雙綠色人字拖。雙手有意無意地插在口袋裡。因爲比較高的原因，從客廳裡散射出去的燈光照不到他的臉。只有昏黃的燭光和銀白的月光，在他臉上投下幾抹凌亂的白影，但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周明明眯起眼看他。終究因爲視力不太好而無法看清他的樣子。勝在那是一張看了十幾年的臉，可以憑記憶補缺那份模糊。
“中秋放假幾天？”
“一天。”
槊點點頭，目光落在周明明這邊。一瞬間的沉默，還沒來得及蔓延，他再次開口，帶着倉促。
“我先走了。”
然後便走了。周明明呆望着門口閃爍的燭光。
兩秒後果斷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