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長廊空曠而晦暗, 安安坐在長凳上。手上溼濡濡的血漬還散發着那股驚心動魄的血腥味。她表情木然,眼睛空洞得毫無生氣。下脣上是細細的牙印,還在流血。
“安安!喬生怎麼樣了?”飛奔而至的倩玲滿臉的焦急, 她看見安安手上的鮮血,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安安虛惶地搖搖頭, 還是落在那個虛無的世界。
“安安, 你真是的。這個時候還和喬生鬧什麼彆扭呢?”楊太太眼睛通紅, 語氣有深深的責備,“你不知道他才動完手術嗎?怎麼可以把他一個人留在街上?”
“小敏!”岑紹毅略帶疲倦卻深具威懾裡的聲音喝止了楊太太。他慢慢的走到安安身邊坐下。
“喬生他,不會有事的。現在, 你要支持他。因爲,他最最在乎的是你!”岑紹毅的聲音那麼鄭重其事, 卻帶着某種鼓勵的意味。
安安身子一震, 慢慢的擡起頭, 烏黑的眸子慢慢的有了聚焦點,一陣霧氣佈滿了眼眶。
“安安, 堅強點!”岑紹毅溫和的笑。“還有,不要責怪喬生。他一直是個內心善良的好孩子。我們一直都很忙,從小對他疏於照顧。他跟着爺爺長大,倔強驕傲的脾氣也像足了他爺爺。很多時候,他不會去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 我看得出他對你的心。”
一顆淚水滴落到手背上, 安安望着岑紹毅, 喉嚨口像是有把火在燃燒, 說不出話來。
“從前, 我做錯了一次。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喬生這樣怪我, 我一點也不生氣。我只是怕,怕看不到我兒子重新得到幸福。這些年,雖然我不在他身邊。但我知道他過得不好……”岑紹毅的背微微躬起,他看上去和電視上出現時的光采截然不同,此時的他只是一個可憐的老人。
“我一直覺得他很死心眼,難得還有一個姑娘能讓他這樣在乎。”岑紹毅笑了一下,“你沒看見下午我問你話的時候,他那副緊張的樣子。他怕我又會來傷害你。其實,從我第一次見你,就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兒媳婦。如果喬生真的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
“岑伯伯……”安安努力忍住眼淚,深吸了口氣。喬生那樣焦灼的眼神,透着那樣沉沉的痛……爲什麼她看不出來?竟然對他說了那樣殘忍的話。
“別難過,安安。一切會好起來的。只要你堅信!”
手術室的紅燈滅了。
“傷口破裂。流了很多血,現在就怕發炎……他一定是走了太多的路。赤腳穿個皮鞋,腳上都起泡了。老岑,你這兒子怎麼這麼不安生呢?”幫喬生施救的是這個醫院的周院長,岑紹毅多年的朋友。
“人醒了嗎?”岑紹毅問。
“醒了,麻藥一會兒就散。半夜估計會痛得厲害,我打算不用鎮痛棒了。三天後就要化療,怕沖淡了藥性。”
“要不要乾脆等傷口癒合了以後再化療呢?”
“你也知道,他這病發現得不算早。化療進行得越早越好,萬一轉移了,後果不堪設想。”周院長皺着眉說,“你們進去看他吧,夜裡可以留個人看着他。”
“安安,你去吧。我們都不進去了。”岑紹毅微笑着對安安說,“好好照顧他。”
倩玲淚光瑩然,但還是用力握了握安安的手,“堅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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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生左手掛着點滴,眼睛閉着。眉心處有道深深的溝壑,下巴上青色的鬍渣四處滋長,顯得狼狽而憔悴。
他聽見腳步,慢慢的睜開眼睛。他的眼裡全部都是血絲,有些觸目驚心。他看見安安,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安安真的恨自己有那麼多的眼淚,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停的掉眼淚。她的淚水從下巴滴到他的牀上,一顆一顆的浸溼了他枕邊的白色牀單。
“沒……事。”他的聲音又輕又啞,說完以後,額頭上立刻泛起一層冷汗。他痛苦的皺起眉頭,嘴脣也不受控制的發抖。
“喬生……”她伸手撫摸他冰冷的額頭,溼漉漉的全部都是冷汗。知道他痛得厲害,心裡泛起一陣劇烈的痛楚。她的手指也在發抖,一不小心,一顆眼淚落在他臉上。
“別……看!回去……”喬生閉了閉眼睛,眉頭糾結在一起。他用盡力氣地說話,就是想讓她走。
“我不走,我陪你。”安安慌亂的打開一邊的摺疊沙發,她知道他怕她看見他的痛苦,他一定會要她走,於是急急的說:“我累了,今天就睡在這裡。醫生說你沒什麼事,傷口有些撕裂,但是已經縫合了……”她邊說邊忙着鋪牀,眼淚一顆顆的滴落在被子上。
隱約間聽見喬生粗重的喘氣聲,她緊緊的握緊被子。心臟像被刺刀狠狠的剜着,那樣的痛。但是她什麼也不敢說。自己的背上也隱隱的出了一身的汗。
半夜裡就聽見“哐當”一聲巨響,安安嚇得跳了起來。看見喬生伸着手想去拿牀頭櫃上的搪瓷水杯,但是他的右手根本沒法用力。於是,水杯就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拖了個拖鞋,慌亂的去看他。他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枕頭被汗浸溼了。他的整個身體都在不受控制的發抖。他緊閉着眼睛,兀自咬着牙,努力的不發出聲音。
她伸出手,觸及他微微發燙的額頭。他的眼睛就睜開了,看見她就說:“你去睡吧。”
“你口渴了?我去倒水。”她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走到一邊倒了杯溫水。
她把吸管放進他口中,他喝了一點就蹙起眉頭,“好了,你去睡吧。”他的聲音細不可聞,但她知道他已經用盡全力在保持平穩。於是,她回到自己的沙發牀上。雖然那樣累,但是再也睡不着了。到了凌晨時分,才聽見他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第二天,太陽從深色的窗簾裡透出一點微光。一整夜的疼痛讓喬生筋疲力盡,他還在沉睡。但是臉色依然蒼白,眉頭皺得很緊。
安安輕輕的坐在他的牀邊,注視着這張俊逸卻充滿疲憊的臉。她什麼也不做,只是陪着他。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多睡着一會兒,這樣就不用承受疼痛。而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坦然的看着他。
在岑紹毅的吩咐下,已經沒有多少不相干的人來探試了。護士進來換點滴也是輕輕的。但還是驚動了喬生,他醒了。
“岑先生,好點沒有?我量過您的體溫,一切正常。”護士笑着說。
喬生輕輕點了點頭。
“那您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不要亂動,不要牽動傷口。”護士囑咐完就出去了。
喬生靜靜的注視安安,一切都很安靜。安安咬了咬嘴脣,“你想不想吃水果。醫生說維生素C對你的恢復有好處……”她話還沒有說完,眼淚就又掉下來了。
喬生的眼裡閃過一陣痛楚,“別忙了,我什麼都不想吃。”他凝視着安安,過了好一會才說:“傻丫頭,別哭……我已經不痛了。”
安安在他牀邊坐下,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對不起,喬生。”
“什麼呀?”他說話有些吃力,但還是隱隱含着笑意,“看你的樣子好像比我還痛呢。”
安安的眼眶紅了紅,但立刻又恢復了笑顏,說道:“你還痛不痛?”
喬生搖頭,“你找個剃鬚刀幫我刮下鬍子。下午有幾個部門經理要來開個短會,我這樣子太醜了。”
“你傷成這樣,怎麼開會?”安安臉色發白。
喬生眉頭不自覺的一蹙,近來莫氏企業一直和裴生對着幹。不知道莫靖書究竟想要怎麼樣。很多事情不得不處理。何況,他生病的事情外面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裴生的股票一路下跌,情況不容樂觀。但他只是微笑了一下,“就一小會兒,累不倒我的。”
“不行!”安安的眼眶又充淚了,堅持說,“你要休息。”
“十分鐘,就十分鐘。我答應你……”喬生的眉頭一顫,似乎牽動了傷口。
“你怎麼樣?”安安聲音發抖,頓時亂了方寸。
“痛……”喬生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的臉上一涼,見安安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她的臉色不比他好多少,整個人幾乎瘦得不成人形,心裡一陣刺痛,忙說:“騙你呢。我不痛!”
安安停下來,坐倒在牀邊,“你別開這樣的玩笑。我受不了……”
她背對着他,“還有,我們不要吵架。我永遠不離開你,你也不要離開我。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答應我,怎麼樣也不能讓我離開你。”
她竟然都知道,他心裡想的她都明白。彷彿是兩個垂死的人,在無邊的大海,抓着一根浮木相依爲命。誰也不知道明天是風平浪靜還是巨浪滔天。
他的眼眶微微紅了,喉嚨堵得說不出話。
其實她懂,她站起來,換了輕快的語氣:“我去幫你拿剃鬚刀。我就知道你着緊,你那個漂亮助理仇旻要來嘛!”
不等他回答,她已經快步走出病房。她走得那樣的快,但還是掩飾不了不停顫抖的纖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