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般的的窗簾透進些許曙光,安安坐起來,頭那樣的沉重。她就在倩玲家的地板上坐了一宿,靠在牆邊睡着,夢見外婆也夢見羅振鋒還有妖豔冷酷的陳倩玲……混亂而迷離,睡夢中也都是淚水。
“睡醒了嗎?今天外婆入葬,準備準備走吧。岑喬生待會要來接我們。”倩玲已經從樓梯上走下來。她化了妝猶如套上一個綺麗的面具,昨夜的憔悴一掃而空。她穿一襲黑衣,脖子繫了一條白色的絲質圍巾,圍巾的角上繡着一朵桃紅色的睡蓮。她將頭髮盤在頭上,露出潔白修長的頸項,不得不承認倩玲有種勾魂攝魄的美麗。
安安,走到廚房的水池旁用水衝了把臉,神志稍微清醒了一點。她剛想想拿外衣,那紫色的羽絨服卻被倩玲搶先扔到一邊,“你穿這個。”她遞過來一件灰色的羊絨大衣。安安順從的穿上,只覺得喉嚨灼熱不已,無力再和倩玲說話。
走出大門,看見岑喬生的車已經停在小區門口。他坐在駕駛座上抽菸,側臉冷峻而木然。倩玲走到車邊直接上了副駕的位置,安安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到了後座。
喬生把用黑色絲綢包裹的骨灰盒遞給安安,安安在接過的一瞬間百感交集,昨夜,她才知道外婆真正的死因。她輕輕摩挲那黑色絲綢上的金色菊花,那是她親手繡上去的,淚水頓時如雨而下。
“怎麼了?”喬生回過頭來問。
安安立刻擦去淚水直搖頭道:“沒事,我們走吧。”她不想在外婆面前流眼淚,她想讓外婆知道現在的自己很好也很堅強。
倩玲遞了一個瓶子給喬生,臉上露出柔和的微笑:“我在加拿大幫你帶的,對你的胃病有好處。”安安很少聽到她用這樣真摯溫暖的語氣說話。
喬生看了她一眼,“不要玩了,我只想要回我的東西。”他語氣彷彿凝着冰,眉頭微蹙,頭也不回的開他的車。
倩玲搖下窗將手中的藥瓶扔出窗外,安安看見倩玲的側臉有倔強和憤怒,眼中卻閃着淚光,她那消瘦的肩膀被窗外的風一吹,好像風中的枯瘦樹枝不停的顫抖。
過了一會她緩和過來,已經是臉上堆着戲謔的笑意,“岑喬生,你要的東西今天晚上上我家來拿,我還給你。”
“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耍花樣。”喬生冷冷的道,“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你吃了我嗎?”倩玲咯咯的笑,“你如果有種,淺淺死的時候就該吃了我啊……”倩玲雖然在笑,但是聲音還是禁不住輕顫。
一個急剎車,安安的身體急劇向前傾去,她抱緊外婆的骨灰,自己的頭卻撞上了前面的座位。只見喬生右手抓住倩玲的前襟,似乎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將她抓起來,“你不要再跟我提淺淺,你還有什麼資格提她!”他暴怒了,額前全是青筋,臉色和紙一樣白。他的嗓子暗啞卻有十足的威懾力,這讓安安心咚咚直跳。看樣子他好像要殺了倩玲一樣。但是安安分明看見他眼裡一絲壓抑的悲苦,但是那悲苦即刻便被怒火蓋過。“你有資格嗎?我告訴你,你如果再耍花樣,我就殺了你。”他將倩玲重重的甩在座位上,重新發動了車子。
安安的心還是砰砰直跳,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淺淺是誰?她看見倩玲靠在位子上沒了聲響。車外有悶雷響起,烏雲蓋頂而過,雲層後面大概蓄着滿滿當當的暴雨吧?冬天的雨總讓人感覺特別陰冷。她望着窗外灰色的一切,無所適從的緊緊抱住外婆的骨灰盒。
外婆的葬禮很簡單,細心的朱伯準備了幾束雛菊和鳶尾。墓碑上是一張外婆年輕時的烤瓷照片,巧笑倩兮,明眸善睞。
安安在外婆的遺物裡發現了這張照片,沒想到外婆年輕的時候竟是這樣的美人。她選了出來做了遺像,要將外婆最美的一面留在世上。
大家一起在墳前鞠躬,外婆的一生就是一個悲劇,無望的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男人。那麼堅韌,那麼執着,實際上是那麼痛苦的過着每一天,全是等待的希望支撐着她生活了那麼久。如倩玲所說,外婆並不是那麼淡定的一個人,她纔是最最可以爲感情犧牲一切的人。這些天發生的事,讓安安突然間長大,終於清醒的知道,從前依賴外婆的日子徹底告終。從今以後要靠自己,也只有自己了。
下午喬生跟倩玲去拿東西。安安不知道喬生急於要回的是什麼,一定是特別重要的。不然不會讓冷靜的他屢次失控。
明天就是禮拜一,她第一天上班。所以今天一定要去買幾件比較正式的套裝穿。她來到本城最繁華的步行街。人們接踵摩肩,雖然春寒料峭,安安竟覺得有些熱。真沒有想到有那麼多的人,每家商店都擠得水泄不通。安安這纔想起,今天是三八婦女節,商家搞活動。她不免有些氣餒,因爲還是不習慣往人多的地方擠。她在街上走了一圈沒有找到適合的衣服。要麼就太貴,要麼就太擠。
“小姐!”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臂。安安回頭,只見一箇中年女人。波浪捲髮,圓圓的臉,眉目有幾分熟悉。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不記得我了?”她笑容滿面。“你在我店裡買過帕子的。”
原來是“玥帛坊”的老闆娘。安安恍然,對着她笑。
“今天真熱,我還想出來買點什麼便宜貨。誰知擠得累死了!”老闆娘額頭湛着汗珠。“我店就在前面左拐的馬路上,去坐坐?”
“不了,我還要去買些東西。”安安笑着拒絕,她實在是怕和陌生人敷衍。
“怕什麼?”老闆娘笑道,“我可不是男人,還怕我吃了你。看你口乾的,去喝杯水吧。”說着就拉着安安往前走。沒有料到她這樣熱情,安安只能跟着她走。
店裡有幾個客人在買東西,老闆娘直接把安安請到後面的辦公室。辦公室很小,只有一個桌子和一個電腦。角落裡有一架縫紉機。
“這是今年的新茶,蘇州的碧螺春。我覺着太淡,你嚐嚐!”老闆娘幫安安泡茶。從前面店堂裡依稀傳來古琴的聲音,很清雅。
安安喝了一口茶,入口味苦,回味甘甜。“味道不錯!”她記得外婆喜歡碧螺春,每年春天都託人捎上一些。
“據說要千兒八百的一斤呢。”老闆娘今天穿了件桃紅色的毛衣。她皮膚白皙,雖然臉上的皺紋掩蓋不了她的年紀,但她總是精神奕奕的讓人覺得爽利舒暢。“你叫什麼?難不成我還一直叫你小姐!”她給自己也泡了杯茶,在安安身旁坐下。
“易安安,你叫我安安吧。”安安微笑。
“我叫許玫,你叫我玫姐好了。……上次你說會刺繡,是真的嗎?”玫姐問。
“會一點。”安安道。
“你不是說可以繡和那天你買走的帕子一樣的手工嗎?”玫姐道,“如果是真的,我想請你來幫我。”
“可以是可以,但是明天我就要上班了。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安安有些心動。但是刺繡這些微薄的收入怎麼夠她在這個城市獨立生活呢?喬生的公司固然要去,如果可以多一份兼職,那就更好了。
“我又不要你天天上班。你在家裡繡也可以的。只要有你買走那塊帕子的水準我就收。得的錢,咱們兩分好了。”玫姐點了根菸,她的手指倒是挺長。手上很多皺紋,想必生活得也很操勞。“現在像樣的東西少,要麼貴得嚇死人!名家的作品我也受不起,我這店也供不起那樣的佛。像那天那樣好的貨再也沒進到過,唉……”
“行!我有空就繡點給你瞧瞧。”安安打定注意。生活在這座城市,哪裡不需要錢?街上奔波勞碌的異鄉人也是爲了可以在這裡安個家。
兩人閒聊到傍晚。安安抵不過玫姐的熱情相邀,吃了晚飯纔回家。
晚風裡又有點冷,地鐵站依然擁擠。有人濃妝豔抹的開始夜生活,有人行色匆匆下班往家趕,孤獨的感覺又開始了。即便在如此熱鬧的環境裡,安安依舊感覺孤單。
地鐵到站後還要步行二十分鐘纔到樸竹園。有的時候時間和金錢真的可以互換,打個車五分鐘不到。但是要花費十元,安安實在不捨得。這樣也挺好,即鍛鍊了身體,也省了錢。
樸竹園是她喜歡的,空氣清新。多是植物的味道,宜人、靜心。走到喬生的房子前面,窗口一片漆黑。她不由舒了口氣,其實希望家裡沒有人。她可以早點回房,她嘴角一扯輕笑了一下。自己對自己說:易安安啊易安安,現在不在東北。不要這樣自閉下去!一邊打開了門。
一開門,一陣狂風吹來。安安嚇了一大跳,對面院子的窗戶沒有關。白色的窗簾迎風起舞,像只巨大的鳥。她來不及多想,急忙跑過去關門。難道早上走的時候忘記關了?回過頭才發現滿屋的狼籍,喬生的西裝、襯衣、領帶胡亂被扔在地上。還有兩個空了的洋酒瓶子兀自在地上打滾……
恐懼的感覺一閃而過,轉頭髮現沙發上赫然躺着個人。她屏住呼吸,仔細一看竟是喬生。他只穿了一件背心,手臂和背部都裸露在外面,整個身體趴着。他男性化的線條一覽無餘,安安略微有些尷尬,又擔心他有事。只能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喬生!”他卻毫無動靜。安安嚇了一跳,手指觸碰到的地方灼燙無比,他發燒了!而且溫度很高。
安安慌了神,雙手拉住他的手臂喚道:“喬生!喬生!”她用力拉他,喬生動了一下,緩緩轉身。他眉頭緊皺,微光裡,安安看見他眯着眼睛,臉色潮紅。
“你發燒了。去樓上睡吧。”安安用力想將她拖起來。
突然,手腕一緊。安安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前衝去,她來不及驚叫,已經被喬生拉進懷裡。他反身將她壓在沙發上,動作敏捷如豹。
安安頭一陣暈眩,已經被喬生壓在沙發上。她的手腕被他緊緊箍着,掙扎不開。而喬生,漆黑的眸裡透着傷痛、柔情、迷亂……太多安安讀不懂的東西。安安無暇分析,慌亂地掙脫,但完全徒勞。喬生的手臂猶如銅牆鐵壁般使她無法移動半分。
“你還要走嗎?”喬生專注的凝視安安,聲音沙啞。雙臂越收越緊,他的身體壓在安安身上使安安窒息。安安的心彷彿要破口而出,腦子一片空白,喬生的身體那麼的滾燙,她驚懼得不知如何是好。
喬生的額頭輕輕抵上她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安安驚恐無比,濃重的酒氣撲鼻而來。
“放開我!”安安用盡力氣喊叫,用力掙扎,雙手終於掙脫他的掌握,握拳抵在他胸前。頭用力往旁邊一側。喬生的頭落在她肩上,他下巴上的鬍渣刺得她脖子生痛。他的手輕輕撫摸着安安的頭髮,“歆裴……歆裴……”他低喚,聲音低沉卻溫柔。安安的心一蕩,停止了掙扎。喬生的語氣是那麼的纏綿悱惻甚至帶着低低的哀求,平時他是多麼冷峻嚴肅的人呵!此刻他的聲線鑽到安安耳中,安安的心竟有一絲扯痛。
歆裴?歆裴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