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是個很奇怪,但是跟他接觸之後,你又會自然而然接受這種奇怪,並且不想去探究其箇中原因的人。
普通人的離經叛道或者放蕩不羈,其持續期最多幾年的時間,然後就老老實實迴歸娶妻生子政治經濟吃喝拉撒日復一日,神棍不同,他揹着他的一麻袋所謂“人生經歷”,南到北,西到東,勇往直前二十年,毫無收山跡象。
嶽峰初見神棍的前五分鐘,就認爲他是個怪人,五分鐘之後直到現在,都只給他一個形容詞——有病。
不過有病並不妨礙他去交神棍這個朋友,因爲這個人有病同時,兼具其它優點,比如嘰喳解悶、插科打諢、歪打正着解決疑難問題、耐打擊、沒有過夜氣、不管怎麼被吼被訓改天見了面仍舊笑嘻嘻形同彌勒轉世……
所以慢慢的,嶽峰他們也就習慣了社交圈中始終有這一號人物所在的位置,神棍經常出入人跡罕至區域,十天半月回正常人居住點調節個一天半天,除了扣扣號,他沒有任何其它現代聯繫方式,而扣扣號的申請初衷還不是爲了跟朋友保持聯繫——是爲了打連連看方便結對。
嶽峰有一次跟毛哥聊起神棍:“你說這人不結婚,也沒什麼朋友,老鑽在窮鄉僻壤,耗子都遇不到一個,他真就一點都不悶嗎?”
毛哥當時正在泡茶,他舉起茶杯晃了晃,試圖用尕奈達不到沸點的開水晃開茶葉絲,然後杯子一放,盯着旅館外頭路過的大羣犛牛,說了句:“他寂寞。”
嶽峰當場就笑噴了,毛哥也不說話,意味深長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嶽峰就不笑了,過一會坐正了,說了句:“還真是的。”
嶽峰他們跟神棍的生活,是基本沒交集的,所以有事沒事,都不會想起去找這個人,想找還得等他上扣扣,但是神棍不一樣,他把嶽峰他們的電話號碼都記在小本子上,每次要去哪探險,都會打公用電話挨個通知:“我要去哪哪哪啦!”
嶽峰每次接到這種電話,都要罵他一頓:“愛去去,關老子屁事!”
神棍一點也不介意,十天半月之後又來一通報平安的電話:“小峰峰,你老哥哥平安出來啦。”
每次都被吼,每次都依然故我,後來跟毛哥他們一合,才知道他們也接過這樣的電話,毛哥說:“誰不希望被惦記着,誰不希望有個家,到哪都能跟家裡報備一下?神棍一個人,他那是把咱當親人了吧,哪天他真的再也沒出來,也算是給咱們道過別了。”
毛哥這麼說了之後,嶽峰再接這樣的電話,就很少去吼他了,偶爾還會叮囑兩句,比如小心、注意之類的,每次這種關心傳達出來,神棍都感動的眼淚汪汪:“小峰峰,老哥哥會想念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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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嶽峰因爲季棠棠的問題空前絕後地“想念”神棍的時候,神棍絕後空前的沒有去想念自己爲數不多的這幾個朋友,事實上,他膽兒也快給嚇廢了。
事情還要從兩天前的晚上說起。
那天晚上,神棍夜半酣睡突醒,正煞有介事掐指推算,忽然在山洞的石壁上瞥到赤紅眼珠一對,嚇的嗷一聲跳起來,就手摸了個饅頭砸過去,砸沒砸到不知道,但是那對眼珠子下一刻居然就到眼前了,在他右臉邊嗖的一下,密密的毛從皮膚上拂過,神棍半邊臉僵了三個小時不止,就這擦臉而過的一兩秒,神棍初步判斷這是一種蟲,赤紅色的是眼珠子,身上長毛,長度應該等於人的半拉胳膊。
但是怪異之處在於,這蟲應該是沒長翅膀的,它怎麼就能在瞬間從高處的石壁嗖的到他眼面前了呢,那簡直跟炮膛裡出彈的速度一樣快啊。
神棍覺得,他可能發現了一種不爲大衆所知的動物,沒準還是史前的,這個想法讓他又是擔心又是歡喜,擔心的是未知生物可能存在一定的危險性,比如有毒液、毒刺什麼的,他大業未竟,不想作爲科學先驅就這樣獻身了;歡喜的是萬一他是第一發現者,這蟲是不是就得以他的名字命名了?該起個什麼名字好呢?是不是該把自己的國籍也給冠上去,比如中華神蟲?
神棍原本的計劃是第二天一早繼續往前翻山,搜尋自己一見鍾情的奇女子的埋骨之處,但是現在他改主意了,感情固然重要,但是在生物學上爲人民作出貢獻也是非常拉風的啊,萬一這個蟲子的身上就有攻克癌症、攻克艾滋、攻克埃博拉病毒的密碼呢?
於是神棍改計劃了,他決定原地停留一天,繼續搜尋。
第二天,神棍興沖沖地開始了他的搜尋工作,算起來,他進山已經十幾天了,只有前三四天遇到過人,按理說,早該到了那個老太爺說的藏棺的地方了,看來建國後那幾次大的地質災害對當地的山形山勢影響很大,神棍其實已經有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了,既然栽花不開,這蟲子的出現,也算是插柳一株吧。
這一天他爬上爬下,拿着樹枝手杖戳戳打打,蟲子沒找到,意外的,讓他在一堆枯枝爛葉下,發現一具只剩了半截的屍體。
屍體上衣服還在,應該是當地人,天氣冷的緣故,皮肉沒有腐爛,而是乾巴巴繃在骨頭上,另外半截哪去了神棍也說不清楚,這可能是偏遠地帶的兇殺,也可能是翻山失足斃命,身體被狼啊狗啊什麼的給啃掉了。
暴屍荒野,怪可憐見的,都是行路人,不管死活,遇到了都是緣分,發現屍體的地方水溼,地勢低,埋人的話一旦到了雨季容易被衝墳,神棍用樹枝編了個粗糙的拖架子,把半截屍體拖到離自己睡的山洞不遠的地方,那裡地勢相對高些,風水上講有個背倚的屏障,算是矬子裡拔將軍的好地穴。
虧了季棠棠提醒他帶菜刀,地上掘掘,草草挖了淺坑,把人給埋了,覆了層土,還把自己那袋子饅頭勻了兩個出來,端端正正擺墳前頭,算是送死飯。
忙活完了又想到那蟲子,心說就憑那蟲子火箭一樣的速度,今晚到達首都都是沒問題的,找不到也情由所原吧。
入夜,神棍懷着滿腔的惆悵入睡,到半夜時,又醒了,這一次不是無故醒的,他豎起耳朵仔細聽,沒錯,外頭有咯吱咯吱啃咬骨頭的聲音。
荒山野嶺,幾天不見人了,忽然聽到這種詭異的聲音,心裡頭怪瘮的,神棍嚥了口唾沫,菜刀揣懷裡,戰戰兢兢捱到山洞口探出頭往外看,也說不清爲什麼但凡這樣的場合,月色總是這麼亮,總讓他能把發生了什麼看的清清楚楚——他白天起的那個墳被挖開了一半,屍體半露在外面,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在屍體的胸腔處一起一伏。
神棍的心突突跳,那東西好像也不大,但是那咯吱咯吱啃咬骨頭的聲音是怎麼回事?脆的很,像是嚼炸透的饊子,一口一個斷。
豺狼虎豹嚼人骨頭,也不會如此乾脆吧?
神棍揉了揉眼睛,又把脖子伸長了些,那東西似乎是吃的差不多了,頭一擡,兩顆血紅的目珠子灼灼的。
這這這……這不是昨晚上那蟲子嗎?
神棍駭的差點叫出來,那蟲子身子扭扭,似乎是活動消化,過一會又埋頭,這一次似乎是要吃口大的,先張嘴了。
它的嘴類似蛇的嘴,人的嘴最多張到30度,可是蛇嘴由於特殊的構造,可以張到180度,所以有人說蛇嘴是動物中可以張開角度最大的——但是這蟲子張嘴的架勢,明顯超出180度了,上下兩片鱷誇張的後仰,然後狠狠閉合卡下。
咔嚓一聲,骨頭斷的如此輕易,緊接着又是咯吱咯吱,分外刺耳。
這一次它沒有吃多久,神棍眼見它慢慢蠕動到屍體底下,不一會兒屍體就笨拙地挪動起來,像是背部長了腳,又慢慢退回坑裡去了,過了一陣那蟲子鑽出來,身子在土堆上掃了幾下,大蓬大蓬的土撲簌簌蓋回,又成了個小墳堆的形狀。
再看那蟲子,好像又是嗖的一下,縮身一彈,又看不見了。
神棍這才感覺到害怕,身子挨着山壁,兩腿篩子一樣抖個不停,他拿手捏自己的臉,又狠狠扯頭髮,扯到呲牙咧嘴了才停手:自己不是在做夢吧,那蟲子幹嘛那是?吃了之後還曉得埋起來,存糧?
還有,那蟲子昨兒晚上觀察他是怎麼回事兒?後備糧?
這地兒是決計不能待了,神棍背上被褥麻袋,緊緊攥住菜刀把兒,跌跌撞撞往回走,先要翻個山頭,山勢陡,前兩天下來時他是用屁股蹲着一路下的,如今要爬,還是摸黑,真是要了他半條命了,半跪着膝蓋扒住斜出的山石拼命往上挪,也不知道是扒到哪一塊時,忽然覺得有根手指觸到的地方軟綿綿毛茸茸的,還帶着體溫……
哆哆嗦嗦擡頭,那塊石頭後面,先升起一對赤紅赤紅的眼珠子……
兩兩對峙,大眼瞪小眼,黑眼瞪紅眼,也不知是過了三秒還是五秒,神棍嗷的一聲,彈跳起來慌不擇路,選了個方向沒命的奔逃,要說這恐怖的力量還真是無窮,擱着平時,以他的小腦平衡能力,走這樣的山路,撐兩根登山杖都得前後左右顫,這個時候也不知哪來的神力,連個磕絆都沒打,耳邊風聲呼呼的,菜刀把手攥出了汗,麻袋的圈繩套肩膀上,袋子在後頭撲嗒撲嗒打他的背,也不知跑了多久,腳底下突然就踩空了,整個人不受控,骨碌骨碌就往下滾,腦子裡轟轟的,最後一下後背隔着麻袋觸地,全身骨頭都像是被拆了,手腳都不能動,糟就遭在意識居然還在,約莫過了五分鐘,右腳踝上突然一陣刺痛,有尖利的牙齒深深刺進去,接着整個人都被拖動了——神棍用盡最後的力氣仰起頭看了看,那麼小的玩意兒,咬着他的腿,身子一扭一扭的蠕動着,把他往一個洞裡拖。
神棍心說完了,也不知道這玩意兒的牙齒裡有沒有毒液,萬一是致命的,一條大好生命就報廢在這兒了,犧牲事小,他這半輩子積累下來的寶貴筆記該怎麼辦啊,早知道當時應該留個遺書,萬一出不來了請老太爺一家把那半麻袋的筆記捐給哪個大學博物館也好啊,萬一他們一家子不懂,拿他的心血去燒柴火,那他真是死不瞑目了……
腦子沉沉的,意識有些不清醒,眼前忽然暗了一下,被拖進一個幽深的洞裡,潮溼的腐臭氣息直往鼻子底下竄,角落裡碧色的磷火,身子底下硌硌的,形狀像是散落的骨頭,忽然有金石磕碰的聲音——神棍這才發現自己手裡,居然還是牢牢攥着那把菜刀的。
這個發現讓他的心雀躍了那麼一下:好歹手裡是有武器的,今兒真報廢在這了,也得奮起反抗一把,死也拉個墊背的,弄不死它也得砍上一刀,叫丫個龜孫子咬我!
那蟲子把他拖到靠角落的地方就停了,興許是這一晚已經吃飽了,也沒興趣動他,只是伸舌頭把他腿上流血的地方舔了舔——肉肉的溫溫的舌頭上有不規則的突起,舔的神棍一陣噁心,這種舌頭上的粘液肯定有毒吧,沒毒也髒,搞不準會感染的……
神棍偷眼看,那蟲子鑽到角落裡一堆枯枝爛草底下,很快就不動了,看來是睡覺了,此時不殺更待何時啊,神棍緊張的心都快蹦出來了,他嚥了口唾沫,舉着菜刀輕手輕腳過去,洞裡黑,只能模糊看到那一堆爛草,神棍心一橫,大叫一聲,一刀斬了下去。
刀剛斬落,枯草堆裡突然大亮,亮的應該是眼珠子,血紅血紅,居然把周遭一兩米地都給照亮了,而且亮的不是一處,是兩處,神棍腦子都懵了:感情在裡頭睡覺的是兩條蟲子?
蟲子竄出來了,神棍一看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出來的是兩個半條,看來剛剛那一刀是把蟲子給斬斷了,但是詭異的是後面半條上居然也長出了眼睛:闔着還會分身法,越斬越多?
兩條蟲子,蠕動着想向着兩個方向跑,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斬斷的關係,初始速度慢了很多,電光火石之間,神棍的腦子居然轉的特別快:這一刀是結下仇了,放走了任何一條,下一個月夜被咯吱咯吱啃的估計就是他了,不行,一個都不能放!
人有急智,神棍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兒。
他大吼一聲,一屁股坐倒,用屁股的力量去坐死其中一條,與此同時,跟魔怔了一樣,手起刀落,拼命去斬另半截,不到生死關口,不知道自己下刀的速度這麼快,篤篤篤篤篤篤,刀光都連成片了,嘴裡啊啊啊啊地叫,感覺屁股底下還有動靜,又拼命從腰椎往下使力——兩頭分心,兩頭混亂,最後停下來時,虛的從指間到肩膀都在顫抖。
洞裡很靜,靜的只能聽到他自己大喘氣的聲音,菜刀落在邊上,刀刃都捲了,神棍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前頭被他剁成一團血漿的東西,他倒不好奇自己把這蟲子給剁死了,他好奇的是剛剛下刀時,發出的是篤篤篤的聲音,像是刀切在砧板上——那塊地方不是泥地,下頭是塊木板?
神棍又歇了一陣,爬起來想過去看個究竟,身子剛一欠,痛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尾椎那一塊鑽心一樣,剛剛究竟是使了多大的勁兒啊?
這一痛,屁股是再也不能挨地了,神棍手撐着地轉了個身,原地趴了一會,然後胳膊肘和膝蓋發力,慢慢往前頭爬了幾步,拿着菜刀在地上颳了刮,果然,上頭是一層土皮,很輕易就刮到了邊上。
洞裡暗,看不大清,神棍想了想,從行李裡掏出火柴,把被褥的布面扯下來一塊,前頭留鬆,後半截擰實些,先把散佈點着了,張嘴吹了吹,等火頭穩些了,向着刮擦的地方照了過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塊木頭面,估計是年代久遠,溼氣又重,已經腐蝕的很厲害了,加上剛纔他拼死力磔的部分——剛纔不覺得,現在看刀痕,居然那麼深,把木面磔的不成樣子。
神棍看了又看,心裡忽然咯噔一聲,他感覺這木頭面上,原本就被劃過很多道道,而且根據那些指劃,似乎寫的是字!
神棍舔了舔發乾的嘴脣,把一條被子都扯出來,一團一團的棉絮添火,洞裡有的枯枝什麼的也往上加,臨時湊了個火堆出來,藉着火堆的光,他跪起身子,用菜刀把能掀的土皮都給刮擦開來。
到末了,看着眼前呈現的景象,神棍徹底呆住了。
這不是一塊或者半塊木頭,邊緣是有凸起的,這是一塊棺材的蓋的內面,不知道由於什麼原因,可能是地質災害,可能是山體變動下榻,棺材蓋翻過來了,而翻向上的內面上,有人寫了很多字。
這麼說可能也不太確切,因爲那些字,不是寫上去的,好像是用手指,或者是跟手指粗細差不多的鈍物給刻上去的,有的地方字淺,有的地方字深,而字淺的部分,因爲溼氣腐蝕,根本就已經看不清了,加上他剛剛賣力砍下的千八百刀,想辨認清楚純屬癡人說夢。
刻畫最深的,是八個字,即便過了這麼久,還可以清晰辨認出字形,也不知道寫下這些字的人,當時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懷着怎樣的仇恨。
路鈴一脈,絕於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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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嶽峰的車子緩緩駛進桂林市區,依着光頭髮來的短信路線,過了幾個路口,在一家名爲“宮宴”的古式酒樓前停下來,光頭一身西裝革履,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開始還沒注意嶽峰的車子,後來人下了車他才反應過來:“你換車了?”
忘記跟他說調車這一茬了,嶽峰笑笑:“借朋友的開兩天。”
說完了又看着光頭笑:“人模狗樣啊你。”
光頭扯扯領帶,像是要透氣:“沒辦法,工程競標,得請主管部門的領導吃飯,可不得穿的孫子一樣,上午我還在柳州呢,這不惦記着見你一面,就趕過來了。”
嶽峰伸手在他肩膀上搗了一拳:“早說了你不用過來,我就這麼欠吃頓飯?自己兄弟,太客氣了。”
光頭摸着腦袋嘿嘿的笑:“這不是難得嘛,幾次見面都是在尕奈,難得這種地方也能湊一塊。那個叫什麼石嘉信的,就住在桂林,我們找着他大學同學了,他說前兩月搬了家,新住處的地址據說他女朋友的姐妹知道,剛我跟朋友打了電話,說是正在聯繫中,估計今晚上有眉目,我想着這樣剛好,咱哥倆也吃個飯,敘敘舊,雁子的事,我真是混賬,我……”
正說着呢,車玻璃忽然被拍的砰砰響,嶽峰迴頭一看,季棠棠坐在副駕駛上,很是不高興地拍玻璃,估計是覺得受了冷落,彆扭了。
沒想到嶽峰車上還帶着人,光頭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等嶽峰開了門把人領下來,他更是驚訝的嘴都閉不上了:“這不是那個什麼……那個什麼……”
人他記得,印象極深,但是名字想不起來,光頭乾着急:“哎,峰子,叫什麼來着……”
嶽峰提醒他:“棠棠。”
“對對對,棠棠。她怎麼來了啊?”光頭看看嶽峰又看看季棠棠,很有點莫名,不過人到跟前,禮數還是要的,他跟季棠棠熱情地打招呼,“棠棠是吧,還記得我嗎?”
季棠棠翻了他好大一個白眼,摟住嶽峰的胳膊往後退了退,一臉的嫌棄模樣,好像在說:你誰啊你,邊兒去!
嶽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季棠棠現在除了對他是乖乖巧巧,這一路上,逮誰翻誰白眼,那一臉冷豔高貴的,就像全世界人人都欠她三百塊一樣。
光頭有點糊塗,直拿眼睛看嶽峰,嶽峰伸手示意了一下腦袋,低聲說了句:“這裡……有點問題,而且……也聽不見。”
光頭恍然,又看一眼季棠棠,想起上次見她還是挺正常的人兒,這纔多久啊,忽然又想到在尕奈的時候,她最後是失蹤了的——到底出了什麼事兒?難道重新被找到之後,就成了這樣了?當然更關鍵的是,嶽峰是怎麼找到她的?
一肚子的疑團,不過大門口顯然不是什麼敘舊答疑的好地方,光頭在樓上已經訂好包間了,前頭領着嶽峰往樓上走,無意間回頭,怎麼看怎麼覺得嶽峰對季棠棠好像挺呵護的,忍不住問一句:“峰子,你現在跟她什麼關係啊?”
嶽峰沒看他:“女朋友啊。”
光頭一個趔趄,腳底下差點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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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間的涼菜已經都上齊了,漿洗的筆挺的白色桌布,中央的花瓶裡插着一大把盛放的花,季棠棠趴在桌邊伸手去夠,嶽峰把她拉起來,伸手把花都拿了給她,季棠棠高興壞了,一個人待在邊上,認認真真玩她的分花遊戲,紅的跟紅的擱一塊,黃的跟黃的擱一塊。
整個過程,光頭都直直看着,就差下巴沒掉下來了,過一會兒服務員進來佈菜,他才反應過來,連尕奈的事都不問了:“你倆怎麼在一起了啊?”
嶽峰拿邊上小擱碟裡的熱毛巾擦了擦手:“怎麼了,我們怎麼就不能在一起了?”
“不是……不是你圖什麼啊?”光頭納悶壞了,“我以前也不怎麼喜歡苗苗,不過人家好歹是個正常人吧,家裡也有錢,爸媽都在政府部門,你要託人辦個事兒啥的,關係也好找。你至於現在找個……腦子不正常的嗎?”
反正季棠棠聽不見,光頭也就不避諱了:“這個……棠棠,她家裡是不是特有錢?她爸媽幹嘛的啊,你是不是受到壓力什麼的?”
嶽峰不想談這個話題:“沒有……總之,你不瞭解情況。”
光頭也是個直脾氣,加上這些日子跑工程,經濟算盤打的多,遇事難免實際:“我可能是不瞭解情況,但是怎麼着也不能找個弱智啊……”
嶽峰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手裡的筷子重重拍到桌子上:“怎麼說話呢你,就你聰明是吧?”
光頭一看就知道嶽峰是真生氣了,很有點訥訥的,打着哈哈說和:“可不,聰明的腦袋不長毛,你看我光頭……”
話還沒說完呢,又是一聲“啪”,兩人齊齊嚇了一跳,轉頭看,季棠棠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分花了,學着嶽峰的樣子也把筷子拍到桌面上了,手還往腰裡一叉,氣勢洶洶地瞪着光頭。
光頭樂了,指着她跟嶽峰說話:“哎呦,丫頭脾氣還不小,你看臉鼓的跟包子似的,這是想咬我兩口啊?還挺給你撐腰的呢峰子。”
季棠棠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拿起筷子又想往桌上拍,被嶽峰搶先一步奪下來了:“你還玩兒上癮了是嗎,不準拍!”
這兩天的相處,季棠棠已經看出嶽峰只要臉色沉下來,大致就是生氣或者不喜歡她做的事情,雖然拍筷子還挺好玩的,不讓就不讓吧。
嶽峰指着桌上的菜:“吃嗎?”
季棠棠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嶽峰,眼珠子開始滴溜溜的轉,頭低下來,過一會又擡起來看他,嶽峰忍住笑,轉着轉盤,每一道菜過就給她夾兩筷子,碟子裡很快堆的小山一樣,有時候轉盤過去,她突然着急,嶽峰就知道是沒夾夠,又轉回來給她夾,一邊夾一邊看她表情,如果突然笑了,多半是滿意了。
她這邊停當了,嶽峰纔有空繼續跟光頭說話,光頭看的已經滿臉抽搐了:“峰子,你這當爹呢?”
嶽峰苦笑,他夾了口菜吃:“不當爹不知道當爹的難,以前佔人便宜,總叫人孫子,現在誰想給我當孫子我都不要,邊兒去吧。”
說完了繼續吃飯,吃到一半覺得異樣,擡頭一看,光頭沒動筷子,一直盯着他看,嶽峰失笑:“怎麼着,我臉上有花啊?”
光頭問他:“後悔嗎?”
嶽峰一愣:“後悔什麼?”
“別當哥們傻,好歹也是走南闖北的人,前後一聯,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兒了?在尕奈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丫頭路數有點不對,絕對是能惹事的,這一次你從頭到尾透着奇怪,跟我說你出了事,換了新號,舊號碼停用,還叮囑我不管誰問起,都說沒見過你……我想着閻老七之後,你行事穩當了很多,也不像隨便惹事的人啊,見着她吧,就差不多明白了。”
怪道聰明的腦袋不長草,光頭的確是個腦瓜子活絡的,跟聰明人說話也省心,省的解釋那麼多了。
光頭嘆氣:“有些女孩兒,不是你喜歡你就能招惹的。還是那句話,後悔嗎?”
嶽峰笑起來:“是不是我說不後悔,顯得特爺們兒啊?”
光頭擺擺手,趕蒼蠅一樣:“算了算了,都是哥們,還不知道你嗎,不後悔是不可能的,發工資上月一千這月九百九還心疼少了十塊錢呢,你看看你現在,露個面都瞻前顧後的,是怕被人盯上吧。”
嶽峰苦笑,他看看季棠棠的碟子,又往裡夾了幾筷子:“自己兄弟,我跟你說句實在話……”
說到這他停了停,深深吁了口氣:“要是我跟棠棠剛認識的時候,有個先知告訴我,遇上她之後,會攤上那麼多我這輩子想都沒想過的事……你別笑我慫,我能當時收了行李就跑,哪怕她天仙呢,我都不看她一眼,就這話。”
光頭嗯了一聲:“那現在呢?”
他其實有很多想問的,但是跟嶽峰這幾通電話下來,也察覺到他有很多顧忌不說——一來不強人所難,二來也不想自己主動惹麻煩,好奇害死貓,索性也就不問了。
見面之後終於忍不住問了幾次,是因爲來的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尕奈的舊事翻的厲害,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現在啊,”嶽峰撂下筷子,“懶得去想,總之棠棠現在這樣,我是一定會陪着她的,就這話了。”
光頭看着他:“她治的好嗎?峰子,可得想明白了,這樣一陣子跟一輩子是不一樣的,你一輩子對着這樣一個……啊,像小孩一樣的,永遠得哄着順着,不能溝通,你想過嗎?”
嶽峰不說話了,他悶頭吃了幾口飯,又倒了杯酒,一仰頭喝個見底,放下杯子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酒勁衝的,臉上有點紅。
他看着光頭:“我哪還有精力去想這些?一想不得瘋了啊?坦白跟你說,要是我一個人,我可能早就崩了。現在是兩個人,棠棠已經這樣了,我要是再垮了,她怎麼辦啊?我現在就是一股擰勁在這撐着,一門心思想着一定會好的。光頭我跟你說,你要是不能給我點正面的東西,你就閉嘴,再拿這種萬一、如果、要是來煩我,我就揍你。”
光頭笑起來,他給嶽峰倒酒:“是做兄弟的不上道,來來,喝一杯,算賠罪了……”
正斟着呢,兜裡手機響了,光頭把酒瓶遞給嶽峰,示意他自己倒,電話剛接通,他臉色就有點不對了,脫口問了句:“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