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外頭是阿甜之後,嶽峰的腦袋轟轟的,像是有一把火從喉頭直燒到腦子裡,他咬着牙站起來往門口走。
窗外,阿甜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快點行麼?我一個人有點怕,就到了是麼?那行,我等着。”
有風從漏了縫的牆隙裡吹進來,夜晚的寒意多少冷卻方纔的焦躁,嶽峰縮回了正要去開門的手。
這麼晚了,阿甜在等誰?
種種跡象都表明十三雁的死跟阿甜有直接的關係,但嶽峰仍然不相信是阿甜親手殺死了十三雁——十三雁多少也是在路上跑過的,真的兩相遭遇,就阿甜那幾分力氣,不可能在十三雁手底下佔了好去,她一定有幫手。而且,那個公安不是說了,那天晚上,有街坊看到一個形跡可疑的男人離開嗎?
她會不會在等那個男人?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門外響起了由遠及近的沉重腳步聲,更近些的時候,能聽到粗重的喘息,再然後,有什麼東西被扔在地上一聲悶響。
嶽峰聽到阿甜抱怨中不失好奇的聲音:“怎麼拖個麻袋來?裡頭什麼呀?”
有人粗聲粗氣回了一句:“陳來鳳。”
嶽峰正尋思着陳來鳳這個名字聽的耳熟,阿甜已經失聲尖叫:“她不是死了好幾年了嗎,你把死人從地下起出來幹什麼!“
那男人狠狠唾了一口:“老子最近黴透了,自打姓遲的娘麼之後,公安跟他媽蒼蠅一樣盯在後頭,有兩次險些就栽了,我cao。”
阿甜聲音中透着幾分不悅:“我早跟你說了,當時嚇嚇櫻子就是了,你非弄死她,打草驚蛇的。”
那男人冷笑:“姓遲的聽到我們說話,知道我殺過人,還知道我要動沈家雁,嚇嚇她就沒事了?這女的在多少人牀上打滾的,是什麼善茬了?這頭放了她,轉頭就去跟沈家雁訛錢報信,
你就不怕受連累?娘麼家的,唧唧歪歪。”
阿甜忍住氣:“那……這陳來鳳都死了三年了,你把人起出來幹什麼?”
“不是跟你說了最近黴嗎?”那男人不耐煩,“找後山的瞎子葛二給起了一卦,他唱了個曲兒,什麼昨日因今日果,什麼地裡女鬼拽根哭,總而言之,由頭就是這女人,沒這女人,什麼事都沒有。”
阿甜有些害怕:“那……那起出來幹嘛,你要重新給她葬了?”
“我葬他媽的頭!”那男人聲音聽起來惡狠狠的,“不是地裡女鬼哭嗎,我交給葛二治她,看她還敢在老子面前使怪!”
說着就是一聲悶響,似乎是不解氣,擡腿狠狠踢了那麻袋一下。
就在這當兒,屋裡的那串鈴鐺,忽然發出激烈的四下撞擊聲。
嶽峰讓這聲音嚇的一激靈,後背上涼颼颼的一片,急忙回頭去看,那串剛纔怎麼搖怎麼晃也不響的鈴鐺,那串被他扔在墊子上的鈴鐺,居然詭異地響了起來!
與鈴鐺的聲音相對的,是門外死一樣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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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峰的心突突突跳了起來,他儘量動作很輕的,慢慢倒退着離開那扇門。
看來今晚上不好過了,外頭那個男人,絕對不是好打發的主,如果是平時,單打獨鬥他是有八成勝算,但現在有條胳膊不能用,算半個傷殘分子……
正這麼想着,外頭一聲暴喝,門板被人一腳踹開,直直正撞在嶽峰身上,板上厚厚積着的黴味塵土覆了一頭一臉,嶽峰踉蹌着退了好幾步才站定,脫臼的胳膊被撞到,疼的他直噓氣。
那男人就站在門口,天黑看不清樣子,只覺着虎背熊腰,鐵塔似的擋着門,手裡頭拄着個挖地的鐵鍬。
嶽峰心裡暗叫糟糕,那人嘿嘿一笑:“哥們,算你背運,可巧外頭還死着個女的,送你們一道走,路上還搭個夫妻伴兒。”
說着揚起手,朝着嶽峰的方向就是一鐵鍬,嶽峰身子一矮躲過去,鐵鍬頭擦着頭頂削過,狠狠砍進邊上的土牆裡頭,趁着那人把鐵鍬從牆裡往外拔的空隙,嶽峰忍着胳膊上的痛,一個撩身側溜到地上,兩條腿絞住那人右腿往邊上狠命一帶。
那人趔趄了一下,佔着斤重的便宜,居然沒倒下去,嶽峰也是人有急智,心說這時候也無所謂使不使陰招了,直接一個翻身屈膝,向着那人命根子撞了過去。
這一記果然夠毒的,那男的痛的暴跳,嶽峰趁勢起身,尋思着趕緊找個棍子什麼的,哪曉得越急越背運,這屋子裡空蕩蕩的,居然沒什麼能讓他拿來防身,眼見得那人暴跳如雷的又撲過來,嶽峰心一橫,一手抓起季棠棠的揹包,向着那人頭上直掄了過去。
揹包沒收口,才掄了一半里頭的東西就飛的到處都是,不過還是結結實實正砸在那人臉上,這一下估計得砸他個血流滿面,嶽峰也是個狠茬,絕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跟上就是一腳踹他腿窩裡,趁着他趴地上沒起得來,一屈膝壓他脊樑骨上,沒受傷的胳膊從他脖子前繞過,直接把他脖子箍了起來,狠狠往上勒。
那人等於是全身都給制住了,喉嚨嗬嗬的發聲,倒還知道討饒:“兄弟,我不長眼,不知道你厲害,放手,放手,有話好說。”
嶽峰冷笑一聲,胳膊反而圈的更緊了:“沈家雁是你殺的?”
那人做夢也沒料到夜半黑屋子裡聽牆角的人居然是衝着沈家雁這事來的,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嶽峰想起沈家雁平時跟自己擡槓的模樣,兩眼直髮澀:“孫子,下去給她陪葬去。”
說着,胳膊收的更緊。
那人的腦袋在嶽峰胳膊的鉗制之下拼命掙扎擺動,就是掙脫不了,嶽峰也急紅了眼,不求勒死他也得勒暈,否則讓他掙脫了去,未必有這麼好的機會再製住他。
正僵持着,忽然自己脖子上一緊,反應過來的阿甜發瘋一樣衝上來,拼死抱住嶽峰的脖子往後拽,發覺不奏效之後,低頭狠狠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女人發起狂來還真不輕省,一口咬下去帶血連着肉,簡直是硬生生要把他一塊肉給扯下來,嶽峰痛楚之下,受傷的胳膊出不了力,只得鬆了另一隻胳膊,直接去鉗阿甜的下巴。
阿甜也是個拼起來不要命的,被嶽峰鉗的眼淚鼻涕都出來,就是不鬆手,只是仰着頭嘶聲大叫:“老吳,老吳,弄死他!”
嶽峰忽的一晃神,他想起老張讓他們認的嫌犯照片,十三雁指出來的那個,叫吳千。
老張還說他有案底,說他曾經用一隻筷子,差點把人的眼睛給戳瞎了……
砰的一聲,後腦劇烈一痛,嶽峰悶哼一聲,直接倒在地上,腦袋裡嗡嗡嗡,像是有上萬只蜜蜂圍攢在一起,眼前金星亂冒,胸腔裡一陣噁心,想吐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他拼勁全身的力氣慢慢往前爬,身後是吳千的痛罵:“cao你媽的想要老子的命,老子掐死你,老子讓你知道死字怎麼寫……”
說着狠狠踢了嶽峰一腳,兩隻鋼鉗一樣的手自後掐住了嶽峰的脖子。
嶽峰的眼前漸漸模糊發黑,兩隻手徒勞的在地上亂摸,忽然手指下面一滾,摸到兩枚釘子一樣的東西,感覺形狀材質似乎又不是釘子,但是有一頭尖尖的,先前倒沒發現,興許是從季棠棠包裡掉出來的也說不定。
很好,嶽峰忽然笑起來,這兩枚東西顯然殺不死吳千,但是能讓他痛一下也是好的。
他拼勁全身的力氣,伸出手向後抓住吳千的臉,吳千倒也不躲,只是獰笑着:“抓,抓,死到臨頭,只會女人一樣亂抓。”
嶽峰心中一聲冷笑,狠狠把兩枚東西摁進了他的臉。
果不其然,吳千怒吼一聲,手下越發用力,嶽峰心中長吁一口氣,正要閉目待死,吳千忽然一聲淒厲慘呼,向後翻倒過去。
嶽峰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瘮人的慘叫聲,自己雖然是旁觀者,感覺都不寒而慄,像是有着無數只蟲子蠕蠕在自己身上亂爬,他掙扎着翻過身看吳千,吳千正發了狂一樣在屋裡亂撞亂奔,有幾次撞到了牆又折回來,偶爾的兩次面向嶽峰,嶽峰發現他臉上有幽碧色鬼火一樣的兩點在迅速移動,第一次看還在臉頰,第二次看已經詭異地移動到了下巴上。
嶽峰的心險些要跳出來,他踉蹌着幾步奔到墊子旁,擰開了手電筒向着吳千的方向照過去,吳千被陡然而起的光柱嚇的一激靈,有短暫的僵硬。
光柱盡頭處,是一張血肉翻卷的臉,鮮血滴滴拉拉之間,隱現着兩點幽碧色的鬼火,嶽峰眼前一黑,手上沒控住,手電跌落在地,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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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搓着手,在夏城的門口走過來走過去,走過去走過來,也不知道走了幾個來回,眼見着天色都快矇矇亮了,纔看到向這裡過來的嶽峰。
神棍一陣激動,嗷的一聲就竄上去了:“小峰峰,你怎麼這個時候纔來啊?”
嶽峰沒吭聲,神棍這才發現嶽峰有點不對勁,他臉上淤青了好幾塊,衣服也蹭破了好幾處,整個人看起來疲倦的很,一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的模樣。
神棍驚訝地瞪大眼睛:“你跟人動手了?”
嶽峰嗯了一聲,答非所問:“棠棠怎麼樣?”
“哈哈哈。”神棍覺得此刻唯有叉腰對天長笑才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激動,“你老哥哥出馬,焉有搞不定的!”
嶽峰的臉上直到此刻纔有了一點表情,只是那表情剛露了一會兒又隱回去了:“棠棠醒了?”
“那當然,”神棍又激動了,“小峰峰,你沒來真是大大滴失誤,你根本想象不到,剛纔是多麼兇險,你老哥哥我又是多麼的指揮若定英明決斷,你更加想不到,我所使用的方法是多麼合理而又神奇……”
“哦。”嶽峰又是淡淡應了一聲,“那我去看看棠棠。”
“哎哎,小峰峰。”神棍趕緊攔住他,“剛剛那個葉連成,死乞白賴的非要上去看小棠子,我硬是沒讓,我跟他說人還沒醒,讓他有多遠死多遠,別打擾到我們小棠子。我以我的第六感,深深感覺出這個葉連成對我們小棠子有非分之想,所以我沒讓他見,一切都等你回來再說,怎麼樣,老哥哥是不是很尊重你很以你爲先?”
嶽峰沒心情聽他廢話,他面無表情的看神棍:“說完了?說完了讓開行麼?”
神棍還是不讓,他可憐兮兮地看嶽峰:“小峰峰你看,我這表現這麼優秀,你能,幫老哥哥一個小忙嗎?”
果然是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羅裡囉嗦這麼多,終於繞到正題了,嶽峰嗯一聲:“你說。”
“剛剛吧……小棠子醒了之後,問我是誰咬的她,你也知道的,小棠子一直很崇拜我,我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吧就比較偉岸,所以吧,我當時吧,我就……”
神棍一邊說一邊賤兮兮的笑:“你看這事鬧的,小峰峰,看在你老哥哥今天表現這麼超常的份上……”
嶽峰忽然反應過來了,他看鬼一樣看神棍:“你不會是跟棠棠說,是我咬的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