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弦月悄然而至。似有若無的霧氣從冬雪城的一座府邸瀰漫開來,化爲漫天微細霜晶,洋洋灑灑,飄散各處。
冬雪城城主府,白錦綢衣的中年男人仰望這一異象,長嘆口氣,道:“阿福,你來一下。”
“城主,有什麼吩咐?”管家阿福適時來到中年男人身前,垂手侍立。
“備份白夜花,明早去蕭府一趟。”中年男人忽又想起了什麼,說道:“囑咐悠兒一併前去。”
管家阿福應聲退下。
男人復又凝望滿天的霜晶,喃喃自語:“終究還是走了麼……”
未幾,蕭府哭聲始起,傳遍了冬雪城的每個角落。
第二天,偌大的冬雪城無人不知的消息便傳開,蕭家家主蕭道業昨晚霜隕了。當然,也有不知道的,此刻的蕭白依舊趴在醉月樓酒樓滿是空酒罈的桌子上,睡的如一攤爛泥。
無人理會,酒樓最偏僻的一角永遠屬於這位頹廢的少爺,任他喝多喝少,哪怕是喝死,只要有人付賬,也便由他去了。
說起冬雪城,蕭家和洛家算是靠山一般的存在,城主洛河與蕭家家主蕭道業曾經更是名震天下的四人組合“夢遊龍”中的成員。因某種原因,四人組合分散。冬雪城起初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城鎮,在兩人的治理下,聲名鵲起,逐漸站穩了北方界域的主流地位。不爲別的,只因爲蕭道業是一名法師,界術四階的法師。
界域五大職業中,法師是一個極其特殊的職業,不同於其他職業,沒有盾衛的驚人防禦,沒有影殺的隱匿迅捷,沒有劍客的高速連擊,也沒有靈媒的馴獸召喚。法師成長極爲緩慢,同爲九階上限的五大職業,法師成長速度位列尾端。“夢遊龍”成名時,洛河已經是界衛三階中期了,而蕭道業只堪堪達到水系二階,時隔三十多年,也才達到界術四階而已,而此時的洛河已經達到六階巔峰了,只差一隻手,就能觸及七階的門檻,達到全新的境界。
並且,法師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選擇的職業。法師擁有多元化的成長方向,水火風雷土光。對於天生的資質要求極爲苛刻,元素天生,且精神力飽滿,纔算是法師的優質人選。有這等天資之人,少有會浪費在法師這個職業上。試想同樣修行十年,資質優於對方卻望塵莫及的酸楚,怕是沒人肯用一輩子體會。
這種長時間吟唱才能施法的職業,尤其需要隊友的保護才得以生存。
然而,“夢遊龍”的確存在着一位天賦異稟的法師,年僅二十歲就達到界術二階的水系法師,沒人敢說他拖後腿。
法師每次晉升偶數階位時,會因天賦而獲得一種強力的法術,需要充足的精神力消耗釋放。達到偶數階位的法師,無疑是一個質的飛躍。這也是爲何“夢遊龍”能聲名遠揚的原因之一,也是冬雪城擁有界術四階法師而名震北方界域的原因。事有利弊,強大的精神力消耗會加劇壽命損耗,不加節制而英年早逝的法師不計其數。因而高階法師實在是極爲罕見的存在,是各方勢力爭相拉攏的對象。
蕭白朦朧中睜開眼睛,揉揉暈的發疼的腦袋,桌上翻騰了一陣,終於扒出半壇尚未飲完的酒,提着晃悠悠往樓外走。
店小二正欲攔下,掌櫃給了個眼神,擺擺手,放他出去了。
遠遠的見不得蕭白七歪八扭的身影,店小二才哭喪着臉道:“掌櫃的,他天天來這喝酒,次次不付賬就走,您還讓他進來,以後乾脆趕出去得了。”
掌櫃捋捋山羊鬍,猛敲了店小二一個腦瓜蹦:“你懂什麼,蕭家是你得罪的起的嗎,攤上這樣的兒子,已經是家門不幸了,現在蕭老爺又過世了,就這一個兒子,這家業也是要毀在他手裡了。任他喝,能喝多久。再說,不是天天有人來付賬嘛。”
店小二捂着腦袋一臉委屈:“可惜了城主家大小姐了,那麼美一個人卻要天天給這廢物擦屁股……”
“這是他這周的酒錢。”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了店小二的話。轉進門,一位白裙女人俏臉上凝着寒意,將一錠沉甸甸的銀子擲在櫃檯上,依舊是冰冷的聲音:“還有,我不想再聽到關於我未婚夫的任何壞話。”
店小二汗如雨下,忙不迭點頭,目送着白衣女子離開。
掌櫃的狠狠地喘了一口氣,伸手再敲店小二一個腦瓜蹦:“以後別亂嚼舌頭,我頭一次見洛大小姐發這麼大火,你這小命不想要了啊。”
店小二疼得呲牙咧嘴:“是是是,唉,苦了大小姐了,這婚約全城都知道……哎,別敲我腦袋了,我不說了不說了……”
提着半壇酒,蕭白踉踉蹌蹌的在街上走着。沿途遇見的人都指指點點,倒也習以爲常,見怪不怪了。誰叫他,大名鼎鼎的冬雪城蕭家獨子,竟是一個完全沒有繼承父親元素天賦的廢物。一般來說,父母都有元素天賦的情況下,子代極少數會出現無元素天賦。這種情況的話,只可能母親不是元素天賦擁有者。
蕭白沒少被嘲笑,從嘲笑他轉移到嘲笑他的父親蕭道業,沒有找一個擁有元素屬性的女人來延續稀有的法師天賦,再轉移到嘲笑蕭白從來都沒見過的母親。
幼年時候的蕭白也曾瘋狂翻閱法術典籍,起早貪黑苦練技藝。遺憾的是,沒有法師天賦,其他職業似乎也並不適合蕭白。身體孱弱,精神力也稀鬆平平,若不是有蕭家獨子這個頭銜,扔到大街上怕是普通人一個,誰也不會在意。
而蕭道業似乎也並不犯愁,沒有強迫蕭白做職業選擇。三年前,蕭白終於心灰意懶,性情大變,終日飲酒自我麻痹。
“你站住。”白裙女洛悠兒攔住蕭白去路。
“你要幹什麼?想搶我的酒喝?”蕭白仰頭猛灌一口酒,遞過酒罈:“喏,給你。”
洛悠兒蹙眉退了一步,猶豫了一會道:“蕭叔叔走了,我希望你能振作,不要再整天酗酒了。”
“我父親,又去哪修煉了?反正我就是個廢物,什麼都學不了,振作不振作的又有什麼關係。”蕭白提着酒罈就走。
“蕭叔叔過世了。”
“咣”
酒罈脫手,摔在地上,酒花飛濺。
蕭白愣了一會,使勁拍了拍自己腦袋,嘀咕道:“唉,可惜了,好好的一罈酒。”
“蕭白,你過分了!”洛悠兒咬着牙,氣的發抖,“三年了,你除了喝酒還會做什麼。城裡怎麼議論你的你還不清楚嗎,你真的甘心就這麼頹廢下去嗎?”
蕭白眯着眼睛,面無表情的盯着眼前這個身高几乎已經趕上他的姑娘,說道:“我除了喝酒還能做什麼?”
“我可以幫你一時三刻,但我不能一輩子都這樣縱容你,畢竟,我終究還是要嫁人的……”洛悠兒低下頭,聲如細蚊:“我不想嫁一個自暴自棄的人。”
“我一直都這樣,跟我扯上關係的,都會遭人非議。老一輩人的約定,並沒有詢問過我們的意思。所以,婚約……就算了吧,酒錢,我會還給你的。”
蕭白踉踉蹌蹌走着,身後的人哭的梨花帶雨,終究沒回頭看一眼。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振作起來而已啊……”洛悠兒泣不成聲,可惜,蕭白早已走遠了。
蕭府內,素縞白巾,佈滿了白夜花,這種冬雪城特有的白色花束,是對死者的敬意和緬懷。洛河着一身白衣立於靈堂,有些焦急的等待着。洛悠兒紅着眼眶走進來,低聲在洛河耳邊說了些什麼。洛河嘆了口氣,雙手捧過蕭道業生前所穿衣物,小心翼翼鋪展在棺材中央,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合上了棺蓋。
蕭白自始至終沒有出現在葬禮上,唯一的兒子竟然連葬禮都錯過,冬雪城無人不唾罵蕭白不孝。法師正常的壽命終結是會因爲元素天賦的特性而產生不一樣的結果。死後屍骨全無,化爲元素融於天地。霜隕便是水系的終結方式。無奈之下,洛河親自安排了整個葬禮,以衣冠冢的形式,安葬了這位老友。
洛悠兒再次來到蕭府的時候,發現大門緊閉,僕人都被遣散了。醉月樓那邊也很久沒見蕭白去過了。找遍整個冬雪城,再無蕭白的身影。蕭白失蹤了。
郊外落成的新冢上,洛悠兒捧着一束白夜花,凝視着墓碑一陣失神:“蕭叔叔,您放心,有我在,我一定會找到蕭白,照顧好他的。請您保佑他,不要出什麼事。”目光不經意間注意到碑前的一束白夜花上,微微泛着白光,顯然剛放上不久。有人來祭奠過?洛悠兒環顧四周,空曠無人。“是我想多了嗎。”洛悠兒放下花束,衝着墓碑鞠了一躬,心事重重的離開了。
不遠處,空地的土石抖動了幾下,一個身披斗笠的人憑空出現,目送洛悠兒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