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夫排出一溜的工具,刀片,竹籤,木棍,布料,小半壺燒酒,還有小半盒過期的阿莫西林克拉維酸鉀。
他已經告訴伊娃,自己要幫她處理傷口。至於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
將刀片反覆用燒酒反覆搽拭之後,羅夫又在手上倒了一點燒酒,反覆搓洗。伊娃的傷口早已經感染了,羅夫這樣做,也不過是聊勝於無。
羅夫從頭開始檢查伊娃的傷口,發現一處,處理一處。割開膿包,去掉腐肉,剜掉蠅蛆,掰開阿莫西林膠囊,將藥粉灑在傷口上,最後拿布料浸一點燒酒按壓包紮。
沉浸在工作中的羅夫有些忘我,並沒有注意到伊娃的上半身幾乎被自己包成了一個木乃伊。他只是在驚歎這些傷口的錯綜複雜和星羅棋佈。
當羅夫準備扯掉伊娃的腰帶時,一雙手阻止了他。因爲有條傷口從腹股溝一直延伸向下,羅夫自然而然地準備拿掉這礙事的褲子。
從忘我中醒來的羅夫,才發現雙手抓着褲子的伊娃,那被汗水衝成五顏六色的臉上有着焦灼的神情。
羅夫有些抱歉地說道:“I’m sorry! But you’ll die if you don’t take care of it.”(抱歉,但是你的傷口不處理的話你會死的)說着舉了舉手中的刀片:“Believe me, OK?”.(相信我)
伊娃漸漸地放鬆了下來,她看了下週圍環境,其他乞丐都離得遠遠地,大約是受不了她身上的惡臭吧,大多已經進入了夢鄉。
伊娃有些赧然地說道:“I Believe you, Thanks!”(我信你,謝謝)
生存終究是第一位的,其他任何心情都得靠邊站。羅夫也不再矯情,沒有什麼激動或者心情澎湃。在他眼裡,除了傷口還是傷口。
他褪掉了伊娃差不多爛成熱褲的褲子,露出伊娃瘦骨嶙峋的下體。一股惡臭傳來,羅夫卻是恍然未覺。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只是看着那道從腹股溝延伸到大腿根部的傷口,裡面有蛆蟲在翻騰。
羅夫用刀片擴大了傷口,用竹籤一個一個挑出了蛆蟲,在割掉那些已經壞死腐肉,然後重新上藥包紮。
羅夫將伊娃沾滿污物的熱褲徹底褪下來丟到一邊,又仔細用布料搽拭了伊娃的下體,這才準備繼續處理下面的傷口,卻是被伊娃的啜泣聲驚醒。
他看了看伊娃毫無美感可言的光溜溜的下體,才發現伊娃已經淚流滿面,卻又壓抑着聲音不敢出聲地抽泣着。
羅夫皺了皺眉頭,也許有時候,對女人來說,一點點的自尊比生命更重要。看了看手邊的材料,無奈只好將自己的上衣脫下,像裙子一般圍在伊娃的腰間。雖然羅夫的衣服也是千瘡百孔,但好歹能遮住一點風光。
圍上之後,羅夫說道:“我們繼續吧。”
伊娃點點頭:“Yes, Thank you!”(好)
腿上的傷口處理起來便快了很多,不到一會兒,那些暴露的皮肉傷全都被清理包紮好了。
羅夫看着伊娃奇異扭曲的右腿,他知道,這要麼是骨折,要麼是關節錯位。
他一邊回憶着正骨手法,一邊像撫摸情人一般撫摸着伊娃的右腿。從大腿一直摸到腳趾,又從腳趾一直摸向大腿。
“羅夫。”伊娃有些受不了,當然,此受不了非彼受不了,看官莫誤會。雖然處理傷口的時候,伊娃強忍着疼痛,汗水衝花了臉上的污垢。
儘管羅夫手法很輕,但這種錯位骨折的骨頭被反覆拿捏,疼痛反覆出現,是個人都會受不了。
伊娃喚回了走神的羅夫。羅夫說道:“好吧,我知道了,你這是脛骨骨折,看着我,仔細看着我。”
伊娃被羅夫的話語吸引,仔細看着羅夫。
“咔嚓”一聲,羅夫抱着伊娃的右腿,猛地一用力,骨頭對正了。而伊娃疼得身子一抽,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叫了出來,“嗷嗚”,卻又立即戛然而止。
伊娃眼淚汪汪地看着羅夫,羅夫卻是自顧自的拿起木棍,將伊娃的右腿夾起固定。
處理完這一切,已經到了後半夜,羅夫也疲憊之極,倒頭便睡。
世間總有一些事情,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一週之後,伊娃竟然奇蹟般地好了起來。
最初連翻身都困難,上廁所都得羅夫幫忙的伊娃,三天之後,便可以自主行動了,也不再需用羅夫的幫助。
精神一天天好起來的伊娃,也終於被狗哥趕出去乞討。
最初的時候,伊娃總是跟羅夫待在一起,然而,討來的所得都不夠倆人填飽肚子的。甚至因爲上交個黑人老大的錢太少,而經常被毒打。
後來,羅夫便不願意了,他跟伊娃說道:我們分開吧,可以得兩份收益,這樣也就不用捱打了。
伊娃雖然答應分開,但總會在羅夫活動的地方,不遠不近地跟着轉悠。
有一天,當羅夫正在享受愜意陽光的時候,一個瓷娃娃般的小女孩站到了羅夫面前,被擋住了陽光的羅夫從神遊天外中醒來。
他看着面前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死寂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露出自以爲很溫和的笑容:“小姑娘,你好啊!”
小女孩退了一步,轉頭呼喊道:“媽咪,媽咪。”
清脆童真的呼喊立馬有了迴應,一位靚麗的金髮女郎跑了過來:“Jenny, what happened? Are you ok?”(珍妮,發生了什麼,你還好嗎?)
小女孩被女郎抱起之後,似乎找到了安全的港灣。轉身指着羅夫說道:“Chinese.”(中國人)
羅夫急忙站了起來:“女士,抱歉,我是不是嚇到她了。”說完才反應過來,這裡是美國,女郎不一定聽得懂。
然而女郎卻是對着緊跟而來的英俊年輕男子說道:“Dear 楊,你老鄉嗎?”
羅夫這才發現,後面跟着的男子,竟然有張東方人的面孔。梳得整齊發亮的分頭,金邊眼鏡,筆挺西裝。
羅夫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他可以在無數陌生人面前狼狽不堪,但是熟悉的人,哪怕只是異國他鄉的老鄉面前,羅夫都不願意多待一秒。也許只是僅剩的一點可憐自尊作怪。
“抱歉,打擾了。”說完,羅夫便轉身而逃。雖然羅夫覺得呼吸困難,但還是停住了腳步。年輕人幾步追上了羅夫,掏出了錢夾子,從中拿出幾張零錢,頓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從中拿出了一張一百額度的大鈔,塞到羅夫的手裡,語重心長地說道:“兄弟,我只能幫你這麼多了。”
說完便轉身走向金髮女郎,羅夫看着小女孩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很想放聲大哭一場。年輕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給羅夫的錢最終都會落入黑人老大手裡,而羅夫永遠都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
羅夫捏着手中的百元大鈔,第一次他有了掙脫枷鎖的想法。他穿大街過小巷,從路邊攤上賣了把鋒利的小刀,將許久不打理的頭髮鬍子全都割掉,一個顴骨高凸,眼窩深陷,卻又不失英氣的面龐出現了,羅夫也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然而許久的乞討生涯,愣是將羅夫折磨成了一個老頭形象。
他在貧民街弄到了一套還算乾淨的衣服以及一雙洗得發白的球鞋,羅夫將自己的乞丐裝遠遠丟掉,光着身子鑽到弄堂裡一家小澡堂子裡。主人家原本死活不讓進,直到羅夫拿出二十美元的鈔票的時候,才勉強答應。
羅夫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身上搓出來的污垢弄得澡堂子裡臭味四溢。主人家幾乎是趕瘟神一般將羅夫趕了出來。洗過之後的羅夫一身清爽,他換了衣服之後,一個瘦瘦高高的英挺青年形象便出現了,雖然長期的營養不良使得羅夫十分單薄,但羅夫心裡卻充滿了力量感。
然而命運的齒輪終究是轉歪了,當羅夫興致勃勃計劃着是繼續在美國淘金,還是勇闖移民局,讓他們將自己遣送回國的時候,羅夫看見了伊娃。
羅夫拿到百元大鈔,換衣服洗澡也許都被伊娃看在眼裡,也許沒有。只是羅夫活動的街區就這麼大,伊娃在附加轉悠也是有可能的。
羅夫向伊娃走去,他喊到:”伊娃。”伊娃有些不確定地打量着羅夫,有些遲疑地問道:”Are you 羅夫?”
羅夫含笑點頭。伊娃有些好奇有些激動,對着羅夫上下其手,而羅夫也沒有躲開任由伊娃施爲,伊娃一會摸摸羅夫的頭髮臉頰,一會又揪着羅夫的衣服打量.
稍稍平靜了一下,聰明的伊娃立馬問羅夫道:What happened? Are you leaving?(發生了什麼,你要離開嗎?)
羅夫心道,雖然不知道伊娃如何淪落至此,但如果不離開黑街,她最終的結果一樣悲慘,那天死去都不知道。
羅夫又想起最初伊娃眼神中那道渴望生存的光芒。暗暗嘆了口氣。他對着伊娃說道:”是的,伊娃,我要走了。你走嗎?leave here and go anywhere。”(離開這兒隨便去哪)
伊娃有些激動地說道:”Yes,羅夫,go anywhere, I'm with you.”(隨便去那,我和你一起)羅夫見伊娃對於離開沒有意見,便帶着她向貧民街走去,準備先弄套衣服,至少換下伊娃身上那髒臭的乞丐裝。
然而剛到貧民街不遠,狗哥帶着幾個人迎面走了過來,五六個人押着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就如同當初他們強請羅夫去黑街一樣。
羅夫有些驚慌,他扯着伊娃轉身就走。然而這樣做之後,便立馬被那幾個狗腿子注意到了,其中一個狗腿子對狗哥說道:“Dog brother, Those two people are so strange.”(大哥,那兩個人好奇怪)說着便指了指羅夫跟伊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