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性熱懷

土道上,一匹老馬緩緩跺行,四蹄“格答格答”地踩着慵懶的節奏。

馬背上的黑臉漢子信馬由繮,只管解開腰間一壺酒,仰頭灌下幾口,他咂了咂嘴,用綁手拭去下顎的酒汁,竟扯開喉嚨唱起山歌——

“姑娘回眸對我笑喂,那個眼睛黑溜溜喂——只道酒中忘憂,原來姑娘一個笑,抵上千杯酒,教我心兒跳、筋骨酥,醉在笑中作風流呀嘿——”

這段道途繞山而過,往下,可通長江河域的白芒渡頭。此時老馬與漢子尚未走出山林,那乍起的歌聲渾厚爽朗,劃破寂靜,幾隻在林梢歇息的鳥嚇得噗噗噗地振翅高飛。

“呵呵呵——”他咧嘴笑,又囫圇地灌了口酒,接着拍拍老馬的頸項。“兄弟,咱們萍水相逢,你送我到白芒渡也就自由了,那二兩銀子就甭還了,往後,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再沒誰逼你工作。”

在之前落腳的小鎮,他向一名趕集的老漢買下這匹馬,因它發狂似的,兩排大板牙死咬住他的後領子不放。

“可惜啊可惜……”他撫着馬頸上光彩不再的長鬃,手勁溫柔。“若無伯樂,能日奔千里如何?”

老馬甩動着頭,粗嗄的氣息由鼻孔噴出,也不知是否懂這男子的感慨。

“咱們交淺言深。分別在即,我給你一個建議,反正此生已然如此,別過份傷心,行的話,趕緊找個妞兒吧!要體態健美、肌理分明,臀要俏、叫聲要亮,性子有點兒辣又不要太辣,我告訴你,我這人最受不了溫吞軟弱的性兒——”忽然一頓,自覺好笑地搔搔頭,“怎麼扯上自己了?!哎呀,反正找個漂亮姑娘,再有本事,找個十幾二十個妞兒,你也就不枉此生了!”

老馬沒甩他,繼續往前行,偶爾停下來啃了啃路旁小草,這段道路約莫半個時辰便可走出,可如今都過一個多時辰了,老馬和漢子還在半途磨磨蹭蹭。

他將酒壺系回腰間,神情閒散,有意無意地,原先懶散的坐姿略略打直,目光微垂。

此一時際,後頭忽地傳來四蹄狂撒之聲,不一會兒已然接近。

“前頭讓開!”朗聲清喝,駕快馬的竟是個小姑娘,來勢洶洶。

這土道左右寬度只夠一輛四輪推車通過,他放任着老馬,大大咧咧地杵在路中央,要走不走的,果真擋住人家的去路了。

可是對方來得迅捷無比,如雷似電,他想讓開,老馬卻反應遲頓,兀自垂首咬着土縫間的一叢小草,不讓就是不讓。

“媽的!”他罵了句,回頭只見一團黑風疾撲而來,雙臂已反射性運起氣勁蓄勢以待,準備應付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

“起!”喝聲好清好亮,那團黑疾風已襲至男子身後,霍然間拔地而起,駿馬嘶鳴夾雜女子嬌叱,率性地躍過他和老馬頭頂,爾後四蹄穩健地落在前方,繼續奔馳。

“好!”行雲流水。馬好!身手更好!他忍不住撫掌稱讚。

黑馬背上的人兒聽見贊聲,回過頭來,一張鵝蛋臉頗爲秀氣,她穿着月牙白的連身勁裝,和胯下駿馬一黑一白、一個高大一個嬌小,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找死嗎?!”她回眸瞪了眼,俐落地控制繮繩,心中氣惱這莫名其妙的男子和那匹幾要行將就木的老馬,若非自己反應迅速,又驅使着一匹良駒,雙方早在這道上撞成一團。

不等男子說話,她調回頭,“駕”地一聲,雙腿側踢馬腹。

黑馬得了指示,仰天嘶鳴,跟着縱蹄飛奔,下一瞬,已載着小姑娘揚長而去。

從他察覺後頭有人策馬馳近,到被這小姑娘罵了聲“找死嗎?!”,整個過程十分短暫,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揮開馬蹄揚起的煙塵,他雙目細眯,嘴角下意識上揚。

兩匹馬在山林間的土道遇上,本就沒啥兒稀奇,沒啥兒好放在心上的,只不過那匹黑駿馬是打他頭頂飛竄而過,只不過……他被個小姑娘怒斥了一句。

找死嗎?!一生至此,他常被人這麼問着,通常語氣不會好到哪裡去。而禍害遺千年,真是千古名言。他不知幹過多少“自找死路”的事,可如今還是活得好好的,身強體健,多次來回鬼門關,連閻王也不收這樣的魂魄。

放下手,他伸了個懶腰。“這麼多人罵過我,就屬這小姑娘聲音好聽。”唉唉地嘆了口氣,“字正腔圓,嬌中帶勁,丹田有力,清亮醒腦,聽在耳中通體舒暢,天天挨她三頓罵也甘心。”

事實上,那姑娘生得何等模樣,他並未瞧清,對方僅回眸一瞥,罵了一句,接着調頭便走,率性又暢快。

他只知她身着勁裝、體態嬌小,只知那張臉蛋大致的輪廓,但五官如何?眼睛是大是小、鼻子是塌是挺、脣瓣是薄是厚?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光是她的嬌聲叱喝,不知怎地,已隱隱搔動一顆心,讓他憶起遠在塞外的吉娜親親,心中泛起暖流,格外具有親切感。

忽地他爽朗又笑,自嘲地道:“嘿嘿,我怎把一個小姑娘和老吉娜相比了?”

老馬眼皮懶懶地掀了掀,鼻中噴氣,仍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前跺去。

“姑娘回眸對我笑喂——那個眼睛黑溜溜喂——”他再次唱起山歌,解下酒壺大飲幾口,想起那個黑馬背上的嬌小身影,興致一起,竟改了歌詞——

“姑娘劈頭對我罵喂——那個聲音清亮亮喂——只道酒中忘憂,原來姑娘一聲罵,抵上千杯酒,教我心兒跳、筋骨酥,醉在嬌聲裡多快活呀嘿——”

剛飛回原處的鳥兒尚不及收攏羽翅,受到二次驚嚇,又噗噗噗地一衝上天了。

***

跺出山林土道,夕陽已西斜。

沿着小碎石路過來,人煙漸多,再下一個起伏和緩的丘坡,坡上開滿青白芒花,隨風搖曳,層層如潮,白芒渡便是以此景命名。

“你問渡頭呀!前面就是了,要快些,是最後一趟船啦!”

“多謝老丈。”黑臉漢子下馬,拱了拱禮。

那老丈揮揮手,挑起竹籃緩緩離去。

“好啦!兄弟,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就此別過,你好好保重。”才相處一日,他真把它當朋友了。“記住我提的意見,找個嫩妞兒上,保你年輕百倍,快活賽神仙。去吧!”大掌推動它的頸項和背部。

老馬晃着頭,旋過身軀,四蹄還是“格答格答”地、慢條斯理跺開了。

他收回視線,瞧了瞧天際霞紅,快步往前頭趕去。

今日得過江到對岸投宿,他約了人見面,若趕不上船,失約不打緊,反正他和那人是不見不散,最可憐的還是自己,非得要露宿野外。入了夜,江邊風大水涼,他纔不要睡在這兒哩。

前頭江水渺渺,渡頭的甲板上站了七八個男女,都是等待過江的人。此時,一艘中型船正要靠岸,聽見那船老大高聲吆喝着:

“船上的客人先下,岸上的客人等會兒。水搖船動,小心啦!”

他趕至,隨意地立在衆人後頭,雙目帶着興然打量着渡船作業。

落日錦霞,在和緩的江面上撤下點點鑠光,如千萬條跳動的小金魚,入目盡是景緻,他瞧着,自然而然揚起脣角,深深吸了口氣。

“姑娘,這匹馬沒法子上船的,要到對岸去,您得繞遠路呀。”

“這位小哥,麻煩你想想辦法,我一定得帶着馬匹渡江。”

聲音入耳,明快乾脆,有股獨特的清冷,他心下一震,半眯的眼睫陡地睜開,視線不自禁循向對話的來源。

不遠處,那小姑娘背對着他,正同船老大的一名幫手談些什麼。雖看不見她真正的模樣,但那身月牙白的功夫勁裝、窈窕身形,和伴在身旁那匹高大黑亮的駿馬,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認出是在林間土道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姑娘。

喔,不——不算一面之緣,實際上,他還沒看清楚她的長相,應該說有一“罵”之緣纔是,她的聲音當真好聽,如醍醐灌頂,清心醒腦。

唉唉,李游龍,你是怎麼啦?真欠人罵?內心嘆氣,他兩眼仍直勾勾地盯住人家,耳朵拉得長長的,忍不住要“光明正大”地偷聽。

那小姑娘又道:“我會多付一些銀兩,拜託你了。”不知這算不算求人,因她的語調清朗持平,感覺性情略冷,如那一身月牙顏色。

“唉呀呀,姑娘——不是咱們不幫,您瞧見啦,船才這麼點兒大,載人都嫌擠了,若多了匹馬,說不準要在江心翻船的。”

“順子,胡亂嚷嚷什麼!小心我撕爛你的臭嘴!”船老大擡頭吼了一聲,最忌諱在開船前聽到“翻船”這等不吉利的話,即使無心也不行。

“不是的,老爹,這位姑娘她、她要渡江,要咱們載着她的大黑馬——”順子無辜地搔搔頭,兩眼溜溜地在打轉兒。

船老大皺起老灰眉。“姑娘,這馬不能上去,佔太多位子,而且太重了。”接着,他大手一揮,甲板上等待的男女已陸續上船,只除一個黑臉漢子和這個小姑娘。“要渡江就快些上船,這是最後一趟啦!”他出聲催促,見那黑臉漢子文風不動,也就懶得相理了。

“多走一趟如何?船過江後,再回頭來接我和這匹馬,我可以給你十兩銀子。”她由腰間掏出銀兩,遞向前去。

須知渡江到對岸的船資一人僅需五錢,見她出手大方,船老大似乎有些動心了,略略沉吟着,而船中好些人朝這兒張望,見小姑娘要花十兩銀子渡江,無不議論紛紛。

“二十兩!”船老大忽地獅子大開口,“給二十兩,我再回頭載你和大黑馬。”

聞言,衆人譁然。有幾個已看不過去,出聲道:

“這位老爹,你也太貪心了,這姑娘都肯花十兩銀子,你還諸多刁難?”

“根本就是趁人之危嘛!這麼欺負小姑娘!還要不要臉啊?”

船老大惱羞成怒,忽地朝船中男女老少吼了一聲:“咱礙着你們嗎?!不想渡江的就下船去,別在那兒惹人生厭!”

一陣靜默,大夥兒你瞧着我、我瞧着你,敢怒不敢言了,畢竟這是渡江最後一趟船,天色都沉了,若被趕下去,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真沒地方落腳。

“二十兩,我給你。”那小姑娘冷冷地道,一手壓在腰身。

該稱讚她視錢財如糞土、大方豪爽呢?還是譏笑她道行不夠、任人漫天開價?李游龍濃眉饒富興味地挑了挑,視錢落在她移向腰間的臂,可惜由這角度望去,瞧不見她握住何物,只感覺她的上臂隱隱顫動,似按捺着怒氣。

想來,不是個好性情的姑娘呵。他暗自推測,微微一笑。

“先給五兩定金如何,要不,我船折回來若沒瞧見你,豈非白走一趟?”

她頭微仰,朝那船家遞出銀兩,清冷地吐出二字:“拿去。”

“貪財貪財——”船老大見錢眼開,拱了拱手,五指已伸來要拿。

突然間,斜裡打出一個程咬金,一隻男性的大掌快那船老大一步,將小姑娘白晰的小手、連同掌心裡躺着的五兩銀子一起包裹住。

“幹什麼?!”帶弟嚇了老大一跳。

她抽不回手,臉蛋隨即側過,目光由握住自己柔荑的那隻黝黑大掌猛地向上擡望,見一個黑臉漢子不知何時挨在身邊。他長得好高,雙肩厚實,薄衫下,胸膛的肌肉分明突起,像頭大熊,此時這頭大黑熊正對她心無城府的笑,露出過份潔白整齊的牙。

“放開!你幹什麼?!”她怒叱,手腕翻扭,是雲姨教過她的小手解擒拿,以往總能奏奇功,但他似乎洞悉了她的招式,她翻、他也翻,她扭、他跟着扭,借力打力,來回幾下,手還在男子五指中,怎麼也掙脫不開。

終於,瞧見姑娘的長相了。唉——終於呵——

鵝蛋兒臉龐膚色溫潤,幾絲瀏海蕩在光潔的額上,眉細而濃,俐落斜飛,鼻樑秀而挺,帶着剛毅氣味兒,她下顎的弧度略略一捺,脣瓣瞧起來豐滿柔軟,可惜抿得太緊了些,若她肯笑,唉唉——不知會有多可人?

他思緒如萬馬奔騰,一瞬間,姑娘那對怒氣生動的眸子映人他的面容,在裡頭,他望見兩個自己,嘴咧得開開的,笑得有點傻氣。

噢!李游龍,你這模樣真呆!

“你是誰呀?”船老大老臉陡地陰沉,戒備地瞪着,猜測這個一直默不作聲立在後頭的黑臉漢子心中打何主意,“要渡江就快些上船,別來攪和咱和這小姑娘的買賣!”

“我和這姑娘是同路的。”李游龍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大掌包裹下的小手好不安份,仍努力地運勁想甩開他,他五指再度收攏,摩擦間,感覺到軟軟熱熱的,肌理觸感就像羊兒身上的軟毛一樣。唉唉……姑娘家的小手就是不同,沒有吉娜親親滿布的皺紋,也不像自己又粗又糙,不是刀疤劍痕,便是生硬繭子。

“誰跟你同路!我見也沒見過你!”帶弟不可置信地瞪着,另一小手緊按住腰上某物,她臂膀又隱隱顫動了,清楚地顯示出心中怒濤。

引走注意力的是兩簇豔紅顏色的綁緞兒,他視線忍不住下移,見她素腰上斜繫着一柄薄刃刀——他忽地頓下,目光微沉,或者,不能說是一柄,應該是一雙。

那兵器短刃貼着長刃,而長短刃的握柄與護手又相互咬合,乍看之下宛若單刀,但它還有一個更貼切的名稱“鴛鴦柳葉”。

刀首分別繫着紅緞,映在月牙白的勁裝上顯得十分搶眼,她的手正按在柄首上頭,眸中幾要噴出火來。

李游龍眨了眨眼,一逕地笑,略嫌誇張地嘆了口氣。

“咱們適才纔在林間土道上遇着,你還回眸對我笑,怎忘了?”她雖罵他,聽在耳中卻頗爲受用,搔得一顆心癢癢,至於是“回頭笑”、抑或“回頭罵”,也不頂重要了。

聞言,帶弟心中一突,這時才聯想到那驚險的一幕。

之前在土道上匆匆瞥過,她惱那個人擋在路中央,隨口喝出一句,調馬便走,以爲是尋常的山野人家,沒想到,竟是這個高大黝黑的漢子。

是忍不下那口氣,存心找碴,欲報那一罵之仇嗎?她瞪住他,不發一語。

“怎麼?終於記起來啦!”黑臉上的白牙着實太亮了點。

“你這人……有完沒完?”船老大滿臉不高興,“走、走,別在這兒瞎磨蹭。我瞧人家姑娘壓根兒不識得你,少在那兒裝模作樣。”他揮手想趕人,就怕這古里古怪的漢子窮攪和,把那二十兩給弄掉了。

“她怎不認得我?我還要同她一起渡江呢!”李游龍道。

“我不——啊呵——”帶弟欲啓口反駁,忽覺對方掌心散出一股強大的熱氣,精準地鑽進自己手與腕部的穴位,登時又酸又軟,臂膀已提不起勁兒。

他往前跨出一步,大掌將帶弟的小手扯到身後,若無其事地對船老大道:

“你收二十兩太貴啦。咱們付不起。”

咱們?誰跟他是“咱們”了!

帶弟好生錯愕,一方面氣惱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古怪男子,一方面又深感好奇,不懂他存什麼心、玩啥兒把戲?側望住男子頰上浮動的深邃酒渦,別有意昧,她右手按在柄上,鴛鴦刀竟遲遲未出。

船老大嚷着:“姑娘要包下整艘船,自然貴些的。何況,她明明有二十兩,怎會付不起?”

小姑娘在瞪他囉,兩道眸光還真熱情,教他皮膚都發燙了。忽地,李游龍側首對那張兀自惱着的小臉蛋咧嘴一笑,又迅速轉回。

“我既然和她同行,男子漢大丈夫,焉有讓姑娘家付船資之理?”說道,濃眉微皺,他一手捂住胸口,那模樣有些無賴。“她有二十兩是她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是個窮光蛋,搭不起這麼貴的船。”

“沒人要你搭!”船老大吼的臉紅脖子粗。

“唉呀呀,我不是說了嗎?我和她同行,如今她想渡江,我怎能捨她而去?這豈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他愈扯愈亂,攪得人一個頭兩個大。

“你到底打啥兒主意?”那二十兩白銀一個子兒都沒入袋,卻被這“程咬金”耍弄得團團轉。瞧天色都沉了,他還要不要開船啊!

李游龍但笑不語,隨意地環顧了眼,忽地目中銳光閃爍,已有計量。

“喂,那個順子,你叫作順子吧!”他開口喚着船老大的幫手,朗聲問:“這些破竹筏沒主子吧?”渡頭岸邊擱着幾張老舊竹筏,不是裂了一角,便是繃了綁繩,隨意棄在那兒,隨着水波飄浮,也沒誰去管。

見順—子愣愣地點頭,他又笑,酒渦跳動,視線鎖定那些竹筏,頭卻歪向身邊的姑娘,低沉愉悅地保證:“等會兒就能上船了,別急。”

“你、你放開。”帶弟努力自持,卻覺臉微微發熱,真是莫名到了極處。

料及,他真的依言放開。

小手上的勁道陡地一鬆,帶弟一時間不能回神,就見他撩起衫擺塞進腰間,由渡頭甲板上一躍而下,一眨眼,人已立在那幾張廢棄竹筏旁,江水輕拍着他的腳踝,浸溼了長靴,他絲毫不以爲意。

銳目如鷹般地搜索,在四散的竹筏堆中找到合用之物,他彎身,雙臂齊出,將一張破舊的長筏推人江面。

“順子,有多出來的船繩吧?!”他揚聲問。

船老大來不及出聲反對,順子已把一捆麻繩拋將過來。“接好!”

“謝啦!”他穩穩截住,繩子在竹筏上俐落地打着幾個結,接着健臂一擲,將麻繩的另一頭又拋回渡船上。“繞在船頭杵上,繫緊啦!”

順子倒憨實,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咚咚咚地跑來,七手八腳將繩子綁牢了。

“順子,待會到對岸,我請你吃涮羊肉。”李游龍爽朗大笑。

下一刻,笑聲未歇,他人已瀟灑地躍上渡頭甲板,來到帶弟面前。下半身幾已溼透,不斷地滴着水,這模樣可說是萬分狼狽了,但他彷彿自在得很,笑得白牙燦爛。

這人,莫名奇妙,古怪到了極處,嬉皮笑臉的,好似挺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動不動便和人熟絡。帶弟瞪着他,男子的瞳中跳動兩簇火把,似笑非笑,她試着分明,但愈探、愈是迷惘,毫無所獲也就罷了,自己還差點丟了心神。

忽然——

“做什麼?!別動我的馬!”見他扯着馬轡,帶弟心一驚,神遊的意志瞬間回籠,挺身擋在黑馬前頭。

他好笑地嘆了一聲,語調略啞。“你不是想渡江嗎?還有這匹黑馬。咱們總得替它安排個位子,雖嫌簡陋,如今也只好將就點了,你說好不?”

“你什麼意思,我——”帶弟陡地瞠目結舌,眼睫瞬也不瞬。

那匹駿馬竟半點兒也不排斥男子的接近,他五指輕鬆地牽着馬轡,它四蹄便乖乖地跟了去。怎會這樣!

這匹馬性子頗烈、野性精神,剛開始,她花了三天時間才教它熟悉自己的氣味,不再因她的靠近而躁動。它是四海鏢局應承下來的“護鏢”,從塞北一路護送南下,等渡了江便人兩湖,屆時,這匹駿馬就得物歸原主。

而四海此趟走的是“活鏢”,指被保之物具有生命,可能是人,也或者是四蹄、兩腳、多足,甚至是無足的動物,尋常鏢局大多不敢接這樣的鏢物,但九江四海在大江南北是數一數二的鏢局,作風自然大膽,擔別人不敢擔的風險,賺別人不敢賺的銀兩。

她跟着阿爹走這一趟,見到這匹好馬,心中喜愛得不得了,卻有什麼辦法?!這馬是別人的,她不能偷、不能搶,再如何的愛不釋手,也得顧及到九江四海的聲譽。

四日前,衆人在客棧下榻,她留書給阿爹,悄悄地脫隊出走,是想和這匹馬兒獨處些時候,這行爲的確任性,定要惹惱阿爹,但她總會帶着馬兒趕往目的地的,雖說心中千百個不願。

突地,帶弟內心一陣沮喪,她知道自己同這匹黑馬投緣,彼此已熟悉,可哪裡比得上現下這樣,這古怪的男子隨手一招、眼神一瞄,它便跟了去,好似他纔是它命定的主人一般。這能教她不吃味嗎?

“去搔搔馬的耳背,下顆朝系妥的竹筏呶了呶。

瞬間,帶弟終於弄懂,他所謂幫馬兒“安排個位子”是何意思了。

“不可以!”她喝道,急迫上去,渾不怕地擋在男子面前,秀眉冷揚。“那竹筏破舊,又搖又晃的,船到江心,它站不穩,一不小心就會掉到水裡的!你、你知不知道?!”

李游龍雙臂抱胸,酒渦似乎離不開雙頰,將嚴峻臉形柔和地作了修飾。

是不是自己在塞外住得太久,好些年頭沒回來了?怎麼中原的姑娘生起氣來,脣更豔、眼兒亮,嫩頰紅撲撲,便如熟透的蕃茄,近近細聞,還透着一抹香氣,這麼有味道。

“我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帶弟讓那男子的眼神得渾身不對勁兒,強令自己鎮定,她冷冷又瞪了回去,再次重申:“馬兒不能上竹筏!”

“它能。我想——”他雙目微垂,語氣有些無辜。“你還不夠清楚它的能耐。”

帶弟杏眼圓瞪,氣不打一處來,正打算反脣相譏,此一時際,身後卻傳來水花濺起的聲音和衆人的驚呼——

她連忙回頭,才發覺那匹駿馬真按着男子的指示,早巳四蹄一跨,跳下渡頭甲板。它跺進水中,待靠近飄浮的木筏時,前蹄先按在筏上,身軀瞬間躍起,在衆人欽佩的喝采下,俐落安穩地站在筏上,若無其事地甩首搖尾,將水珠甩淨。

帶弟瞧怔了,忘記該如何反應。

是。她和馬兒相處不過幾日,還沒摸透它的脾性,這情有可原。那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的男子呢?他不過拍拍它、摸了摸它,怎麼就能驅使它了?

腦中思緒還繞着這個問題打轉,滿肚子的不平之氣,那男子還以爲已跟她鬧熟了,竟不由分說地拖住她的上臂,大咧咧地跨進船裡,聽他揚聲嚷着:

“船家老爹,咱們不必包船啦,你儘管撐蒿搖槳,船拖着竹筏,連馬也一起渡江了,省得你來回再跑一趟。按規矩,船資一人五錢,咱倆個就要十錢,再添匹馬也算五錢,到了對岸,我付你十五錢!你說好不好?”話尾雖以詢問作結,卻無商議的空間,僅是他習慣性的用詞。

那船老大臉色鐵青,扼腕至極,卻聽見男子又嚷:

“船家老爹,我年輕力壯,可以幫忙撐篙渡江,保證速度快上一倍不止,不過——我同你打個商量可好?船資可不可以減半啊?”

唉,好個程咬金!

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七章 青眼垂垂
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七章 青眼垂垂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三章 遊舵在野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二章 心醉怒顏第八章 英雄無主第五章 情之爲刃第九章 唯殉佳人第一章 冷性熱懷第四章 心意浮沉第六章 情意斟酌第七章 青眼垂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