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邕州西北一些羈縻州的儂、壯、彝等族蠻人土司部族,居然也有派出使者來廣州朝見新主、然後送幾條臘肉鹹魚之類的土特產,象徵性地表達了願意名義上奉吳越爲主的態度。當然了,如果錢惟昱腦子燒壞了,纔會以爲這種表態有什麼實際價值,事實上,這些土司的名義效忠,也就只值幾條鹹魚臘肉了,要想徵派稅賦兵役,那是想都別想。
廣州城內,錢惟昱在這半個月裡少不得把前南漢太師鍾允章、禮部尚書薛用丕、諫議大夫王珪等幾個因爲諫言而被劉鋹囚禁的罪官統統放出來,然後好酒好肉地招待着,親自勸慰安撫。憑着錢惟昱如今在士林中的名望,鍾允章也是感慨萬分,膝蓋一軟便下跪願降了。
鍾允章等幾個一投降,其他南漢文臣士子自然是徹底沒有牴觸了,整個南漢原本殘留的文官體系算是無縫銜接地被吳越接收。只可惜這個文官體系本來就被劉鋹的太監政治殘害的太厲害,所以還不能很好地發揮吳越統治所需的行政效率。這些問題只能是徐徐圖之慢慢解決了。
……
光陰荏苒,很快便進入了十月深秋。若是在江浙一帶,農曆十月份已經該是蕭瑟寒冷的時候了。但是在嶺南,按照這幾日錢惟昱的估計,氣候也就平均十五度的樣子吧,夜晚最冷不低於10度,白晝午後依然有二十多度。由此可見對嶺南之地用兵的季節選擇有多重要,如果吳越軍隊不是秋冬出兵,避開了炎熱的話,只怕光是瘴癘瘟疫就夠嗆了。
這一日,錢惟昱正和四伯父錢仁俊討論一些清理戶口、田堵籍冊的安民問題,堂下則是鍾允章、薛用丕等一些瞭解南漢情況的文官在那裡解說協助。突然,便有兩路信使前後腳趕到,呈報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是錢惟昱和錢仁俊聯名上的奏請吳越王錢弘俶處置僞漢朝廷國帑、僞宮殿器用的事情,錢弘俶總算有了回信。按照回信中的說法,南漢內帑的20萬兩黃金,應當即可押解送回杭州,衝入吳越國的內帑;其餘違禁僭越器用也一併送回——不過這些僭越之物當然不是錢弘俶想自己用了,而是來年作爲貢物讓船隊送給北邊汴京城裡的柴榮,以顯示吳越的恭順。這些違禁品光是從其用的金銀珠寶角度來衡量,也能夠價值三四十萬貫,送給柴榮,也能抵得吳越國一年的歲貢了。
至於繳獲當中的白銀乃至其他相對粗重不值錢的東西,錢弘俶敕令允許留於嶺南,讓錢仁俊和錢惟昱用於嶺南地區的安民賑濟、恢復生產、重建基建等事情,也可以拿出一部分賞賜作戰將士。敕令當中當然不會明說讓錢惟昱和錢仁俊互相監督這比錢款的使用,但是既然是共同辦理,自然是隱含了監督之意。
最後,錢弘俶的敕令中對嶺南新佔領地區的統治安排做出了指示,表示今年戰局未定之前,暫且出征各路人馬對嶺南繼續保持管制。來年開春之後,將正式將錢仁俊從福州移鎮到廣州——當然,移鎮廣州之後,福建的領地自然是要交出來的。
爲了填補福建的真空,此前統轄溫州、衢州、處州、婺州等浙南地區的錢弘儼會被移到福州,全權控制八閩之地。而浙南地區五州,則由孫承佑暫領鎮東軍節度副使、留後,並由大王錢弘俶從越州調遣部分直屬兵力和朝中文武官員,南下幫助孫承佑掌握局面。
如此一來,可以預見的是,到了來年開春,也就是後周顯德三年,吳越國的局面,會是大王錢弘俶直屬管理杭州、越州等核心地區;外圍各鎮則由錢惟昱的中吳軍節度使統管浙北蘇南、孫承佑的鎮東軍節度使統領浙南、錢弘億的平南軍節度使節制江西、錢弘儼的威武軍節度使管理福建、錢仁俊的部隊則坐鎮兩廣。
這其中,或許有人會詫異:一大堆節度使級別的都是老錢家的宗室,爲什麼會夾進去一個姓孫的孫承佑呢?因爲這個孫承佑是大王錢弘俶的小舅子、王妃孫太真年紀最大的一個弟弟,今年不過一十七歲——換句話說,那就是戲文裡經常會欺男霸女的外戚、國舅爺了。原本後世正版《百家姓》上,按照“趙錢孫李”的排法排下來,“孫”家之所以可以在第三,就是靠的王妃孫太真和這個孫承佑了。
聽到孫承佑這個名字的時候,錢惟昱也是大驚,但是又不好向前來傳令的人明問。只能是暫且按捺下心中疑問,先把大王的使者送走。
大王錢弘俶的使者走後,第二個報信的信使早已在外面等候許久,此刻纔算被召進來稟報回事,這個使者卻是如今還在欽州邊境督師的顧長風派回來的,帶來了越南吳朝蠢蠢欲動的消息。
根據顧長風回報,吳越大軍以雷霆之勢掃平南漢國境的時候,對面越南吳朝境內正是吳朝國君吳昌文對紅河南岸的敵對部族使君陳覽、丁部領二人領地用兵的時候。
陳覽,丁部領二人敵不過吳昌文,被打得節節敗退,但是在南逃的過程中卻遇到了占城國與吳越人進行占城稻貿易的海船商旅,這才得知吳越已經控制南漢全境的消息。丁部領爲了分攤吳昌文的壓力,便以少許部族水師乘坐海船沿北部灣近海北上,詐着吳朝官軍衣甲,在欽州登岸燒殺,試圖挑起吳越與越南國君吳昌文之間的爭鬥。
只可惜,丁部領派來的海賊並不是每個骨頭都夠硬,除了部分被顧長風派去肅清掃蕩的鐵騎都騎兵斬殺之外,還有數十人俘虜。顧長風心性謹慎,按照錢惟昱平素教導的隔離審查辦法,把諸多俘虜隔離開,一番嚴刑拷打,便問出了真相。只是顧長風不敢專斷,因此即使是問清了真相,依然馬上把全部口供如實送到廣州,請錢惟昱定奪對越南各方勢力的處置態度。
錢惟昱沒想到自己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這還沒想好何時以何種藉口對越南用兵呢,便有內亂和藉口送上門來。
……
兩個緊急報信的信使都送走之後,錢惟昱也揮退了在一旁議事的鐘允章等南漢舊臣,府堂上只剩下他和四伯父錢仁俊二人。錢惟昱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伯父,移鎮之事,小侄也覺得大王處置甚爲妥當,日後嶺南之地還要多煩勞伯父了,此地被劉氏搜刮多年,雖然國帑充盈,百姓卻凋敝不堪。南漢留下的這比銀錢雖多,要想徹底把嶺南變作兩浙一般的人間樂土,只怕所需投入的,起碼三五倍於這筆錢。”
“此事自然省得——十弟執掌江西兩年,從昱兒這裡借了不少銀錢吧,到時候這嶺南也少不得要……”
“這點事情,小侄自當鼎力相助。不過要想從小侄這邊借錢,少不得也和十叔那邊一般,有個章程纔是——此事可徐徐再議;當下卻有兩件事情亟待解決,第一,便是吳朝逆賊,今番我吳越雖一統嶺南,但吳朝自劉巖晚年割據僭號,至今垂二十年;如今正內亂未息,不可不趁勢奪取。小侄年後雖要回蘇州鎮守,但此番出兵畢竟還有數月時間可用,自當鼎力相助伯父,加之今年小侄從琉球番商那裡調集的占城稻糧秣,足夠支持到來年開春,加徵吳朝倒也不虞軍糧不濟。”
“使華夏金甌無缺,乃是匹夫有責之事。昱兒用兵有方,但有什麼提議,自當合力共濟。只是不知,昱兒所說的第二件需要商議的大事是什麼?”
“第二件事卻是——不知伯父可有對於此番移鎮之事疑惑,自武肅王以來,我吳越國凡爲節度使者,莫菲錢氏宗族,爲何今次會有孫承佑呢?”錢惟昱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懷疑,隨後不等錢仁俊回答,便直接續道,“若是伯父也有此猜疑,小侄在此番送大王使者來的船隊中,也有得用之人,可招來一問便知。”
在杭州城裡有自己的眼線,顯然不是一個節度使該做的事情。但是此刻堂上只有錢惟昱和錢仁俊二人,這種出某之口、入君之耳的話,也算是一種互相取信的投名狀了。錢仁俊愣了一下,便反應了過來,算是默許了錢惟昱的看法。
錢惟昱招過堂外一個侍衛,吩咐了一句。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一個蔣氏商會的船主便被叫來了——錢弘俶來廣州宣讀移鎮敕命的使者,正是座這個船主的船來的。如今東海之上的商船,十有*都是錢惟昱的勢力,要想繞過,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人蔣友柏,拜見二位節帥。”
錢惟昱看了一眼錢仁俊,隨後單刀直入問蔣友柏:“杭州近日可有大事發生麼——莫非王妃娘娘有喜了麼。”
蔣友柏擡眼露出一副駭然的表情:“殿下已經知道了麼?啊——定然是殿下另有飛鴿快船,這才……”
“猜的,你可以下去了。”
蔣友柏只說了一句話,就被打發下去了。然後錢惟昱重新轉向錢仁俊,直視對方的瞳仁,說道:“伯父,王叔此舉,小侄身爲晚輩,不該評論。只是這吳朝逆賊割裂華夏,實在罪不容誅,移鎮事小,剿滅吳賊事大。小侄畢生不敢忘先父教誨——一族之興衰,於天下之興亡而言,不過過眼煙雲;一脈之興衰,於一族之興衰不過過眼煙雲。還望伯父與我通力合作,先以大事爲先。”
錢惟昱的父王錢弘佐當年義釋錢仁俊莫須有的謀反之罪,而且在自己重病的情況下依然送錢惟昱去南唐做人質,不計較自己一脈的傳承得失,處處以吳越國運爲重。所以如今錢惟昱說出這番話來,立場是很站得正的,錢仁俊也一樣心有慼慼焉。
“忠獻王聖德,畢生不敢忘。昱兒說得對,一族之興衰,怎麼與華夏之全土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