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無羈今夜是完完全全地敗退而歸,他無精打采地從文靜家離開,身後跟着兩隻不知所謂的女鬼。
他着實想不出,究竟要怎樣才能讓文靜開心,而不是總惹惱了她。
但這個問題遠比從一堆殭屍中殺將出來還要複雜麻煩得多,自己似乎永遠也找不到要領。
“無羈兄,請留步。”忽然背後有人在叫他。
峨無羈愕然回頭,就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他約莫三十歲出頭,相貌斯文身材偏瘦,右手握着本早就翻爛了的書卷,好像走到哪裡都不忘看上兩眼。
“海笑書?”峨無羈聳了下濃眉,覺得自己今天真是晦氣到家了。
海笑書雖然姓海,但幾乎人人都曉得事實上他就是玄世家上任家主玄斬的私生子,現任家主玄龍馭的嫡親兄長。
除了上述身份之外,更令峨無羈頭大的他還是林渙清的丈夫,北冥神府首屈一指的天罡級嫡傳弟子。換句話說,海笑書的修爲已經臻至聖階“抱朴”境界。
北冥神府的嫡傳弟子常年保持在一百零八人,但其中能夠突破真階參悟到洗心之境的不過十之二三,再上層樓的則是鳳毛麟角。更多的弟子苦修一生,也只能永遠停留在真階第九層的巔峰境界,百尺竿頭難進一步。
真階與聖階,除了實力上的巨大差異,更意味着修煉方式的截然不同。
對於真階高手而言,只要埋頭修煉提升功力,日積月累終歸能有水到渠成突破境界的一天。然而想踏入聖階境界,就必須不斷洗煉道心,體悟天道真諦,反之一味地築基修元,只能是緣木求魚。
海笑書絕對是這方面的天才人物,三十歲不到便徹悟抱朴之境,或許不用若干年即可踏入守一境界,即能與那些位神府的家主、元老並駕齊驅。不過礙於身世問題,因此他始終無法得到玄世家的正式承認,也不可能晉升爲家老。
當然,老天爺也是公平的。既然慷慨賜予了海笑書無與倫比的修道天賦,就一定會在其他方面變得吝嗇起來。
譬如,給了他一個私生子的身份,還有一個傳言裡紅杏出牆的妻子,外加一點傻氣。除了一心參悟天道外,對其他事情完全不感興趣,諸如穿錯襪子、戴錯帽子——尤其是綠帽子的笑談層出不窮。
因此大夥兒對這不通時務的書呆子並不怎麼待見,甚至連他同父異母的親弟弟玄龍馭也對其敬而遠之。
可這些並不完全是峨無羈討厭海笑書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很不高興每次見到海笑書,都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尊稱對方爲“海小叔”。
他孃的,玄斬真是個天才,居然能讓龜兒子的想出如此天打雷劈的名字,遇着誰都能大一輩!
“你有啥事,老子正煩着呢。”峨無羈並不想掩飾自己心情奇差的狀況。
海笑書文質彬彬地俯身長揖道:“良辰美景,對酒當歌,不知無羈兄可有閒暇,在下想請你移步抱月樓小酌幾杯。”
“你請我喝酒?”峨無羈愣了愣,鬧不明白這書呆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轉念一想與其回家對着老爺子的一張臭臉,還不如借酒澆愁。至於海笑書爲何無事獻殷勤,卻不在考慮之列,便即揮手讓那兩個辦壞事情的女鬼先行回返鬼城,說道:“也好,老子正想喝幾杯。”
兩人結伴來到抱月樓,正是一天裡生意最好的時候,賓客盈門座無虛席。
不過憑着峨無羈的名頭和他凶神惡煞尋人晦氣的一張臉,沒費什麼勁兒便拿到了包間。
落座後點齊酒菜,海笑書舉起酒杯道:“無羈兄,我先敬你三杯。”
峨無羈坐着沒動,眯縫小眼睛瞅着海笑書道:“你能喝嗎?老子可不想待會兒揹着你回去。”
海笑書呵呵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在下先乾爲敬。”連幹三杯面不改色。
“好,今晚你可是自己送上門來。”峨無羈猛一拍桌子叫道:“夥計,換海碗來!”
“使不得,使不得。”海笑書連連搖手道:“小酌怡情,酗酒傷身。”
“沒那回事。”峨無羈換過海碗,把酒滿上道:“喝酒不就求個痛快?”
海笑書推拒不得,只好又跟峨無羈對幹了兩碗,打了個酒嗝道:“無羈兄,那天你在晉升戰上連敗殞世家的元銅川和離世家的離宣,可謂神威凜凜。不過,假如僅止於此在下也不至於生出接納之心。實因你爲保好友晉升,竟然主動認輸,放棄唾手可得的嫡傳弟子名位。這般重義輕利的豪傑氣概,着實教人欽佩。”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嘖嘖稱道,讚歎之情溢於言表。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峨無羈對海笑書不禁大生好感,得意道:“兄弟嘛,應該的。再說今年這晉升戰上,撇開小楚不談,老子還真把沒誰放在眼裡。”
“在下當爲無羈兄的豪言壯語再浮一大白。”海笑書和峨無羈對飲一碗道:“無羈兄修煉的可是殭屍神功?據說此功失傳已久,連《北冥盛典》中亦無記載,不知無羈兄從何得之?”
“我娘教的。”峨無羈七八碗酒下肚,話匣子打開再也收不住:“在晉升戰上我只露了一小手,更厲害的絕活還沒亮出來呢。”
海笑書一呆道:“據我所知,令堂已故去多年,怎又死而復生?”
峨無羈哼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去年冬天我跟小楚一塊兒前往鬼城捉拿魔教奸細,結果被引到亂離火泊,便在那兒遇着了我娘。她死後元神不散,化成一具殭屍,比活着的時候厲害多啦。”
海笑書連連點頭道:“捉拿魔教奸細的事在下亦略有耳聞,當日拙荊也曾攜天空表弟一同前往,結果雙雙失陷鬼城,怎不教人魂斷神傷?”
說着哀聲一嘆道:“而今我與拙荊天人永隔再難相見,思不成寐食不知味!”
“大丈夫何患無妻,況且林渙清這娘們不是什麼好鳥,十有**跟玄天空那小子劈過腿。她死了纔好,你剛好可以換個老婆。”
峨無羈見海笑書直嘆氣,便安慰道:“再說她妖里妖氣,老子打心裡瞧着她彆扭。就算那天小楚放過了她,老子逮着機會一樣要她好看!”
海笑書面色一整,怫然不悅道:“無羈兄何出此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渙清縱有千般不是,終是我的結髮妻子。你若當我是朋友,便不可再辱及她的清名。”
“清名,拉倒吧。”峨無羈嗤之以鼻,總算看在這頓酒的面子上忍住了,“不說這個了,咱們喝酒!”
當下兩人推杯換盞,直喝到天旋地轉舌頭打結才扶醉而歸。
翌日峨無羈清晨起牀,便覺得腦袋發脹雙腿打顫,曉得是昨天喝多了,卻也不記得自己到底跟海笑書閒聊瞎扯了些什麼。
他洗漱過後便到前廳見過峨山秋,父子兩人例行公事般的說了幾句,便告辭出門。
他下了滌塵峰,在路口停住,睜大眼睛左顧右盼希望能夠找到文靜的身影。
然而等了半天,文靜沒來,卻見一個此刻自己最不想見到人正沿着山路走了過來。
“日照……師傅!”峨無羈本想躲開,但峨日照的目光已經盯上了他,只好硬着頭皮問候道:“您是……今天啓程去忘山?”
峨日照鼻子裡哼了聲,似乎覺得峨無羈說的根本就是廢話。
要是別人敢在峨無羈面前這麼哼上一聲,肯定接下來就是拳頭或者霸王錘上去打招呼了。但對峨日照,峨無羈卻是沒一點兒脾氣,誰教自己的拳頭沒人家的硬呢?就當尊師重道吧。
他退開兩步道:“師傅,您先請。”
峨日照冷冷道:“你在這兒等誰,爲何還不上路?”
峨無羈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約了誰,便撒謊道:“我約了小楚。”
沒想到這句話剛說完,他竟然真的看見了楚天和珞珈。
峨無羈一呆,急忙迎上前道:“小楚,你怎麼纔來?害得老子好等!”一面說一面背對峨日照衝着楚天擠眉弄眼。
楚天心領神會,笑道:“你到底是在等我還是等文姑娘?”
峨無羈略顯尷尬道:“這個、那個……我兩個都等。”
“笨蛋,你就是在這兒站到天黑,文靜也不會來。”珞珈指點迷津道:“你不妨到鬼城外的兩界樑去找找,她肯定在那兒。”
“對呀!”峨無羈一拍腦門喜道:“楚兄弟,你們聊。郡主殿下,謝啦!”話聲還在,人已撒開兩腿迫不及待地奔遠。
峨日照打量楚天,問道:“你來幹什麼?”
楚天沒回答,而是轉臉望向珞珈。珞珈一笑道:“你們聊吧。”閃身走開。
楚天走近峨日照,什麼也沒說突然俯身三叩九拜,沉聲道:“師傅!”
峨日照目光霍地一閃,也不出手阻止楚天。待他拜完了,才說道:“你起來。”
“砰!”楚天剛剛擡起身尚未站穩,峨日照的鐵拳就已經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楚天登時飛跌出三十多米,摔進了道旁的灌木叢裡。
珞珈遠遠看到眉宇一揚,忽又想到了什麼,站着未動。
“蠢材,你就用這種方式感謝我?”峨日照收住拳頭,冷視楚天:“做好你想幹的事,我會知道的——滾吧!”說罷頭也不回地去了。
楚天慢慢從灌木叢裡站起身,一直目送峨日照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盡頭。
這是他拜過的第一位師傅,也是峨日照真正給他上的第一堂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