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寒冬。
這日是大雪時節,一年二十四個節氣,帝都之中的貴女素來要在閨中相聚取樂,宮中往年也總是會依照傳統過節氣節,祭祀節氣神,犒白天地,不違農事,有一連串的事。
今年卻爲着天下不太平,加之皇帝的冠禮又在不過一月餘後,不該太過鋪張,楚襄夫人與姬指月便商議定了,只在當夜與宮妃尚宮們共用有象徵意味的食物,之後一同祈福便是。
昭陽殿上,楚襄夫人與姬指月分坐爾容左右,低下是兩排長案擺開,依次坐着宮妃們,雖說她們依舊連月見不上爾容一面,卻再也沒有人敢在這種場合濃妝豔抹來吸引君王的注意力,蕭青曼的前車之鑑還擺在那裡呢。
殿外有許多宮女在唱着冬歌:“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塗澀無人行,冒寒往相覓。若不信儂時,但看雪上跡。”
清雅婉轉的女聲此起彼伏,帶着淡淡的離愁相思,在寒冷的東夜裡反覆吟唱,哪怕是身處在這輝煌的宮殿之中聽起來竟也有些蕭瑟。
爾容側耳細聽,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久才道:“這些宮女孤身在宮中,宮外怕是人人都有父母兄弟掛心,或許還有許下了白頭之約的人在等着,宮中宮女太多也是無用。佑怡姐,是不是可以放一些適齡的宮女出宮?”
楚襄夫人聞言一笑,卻不答話,只是微微偏過頭對姬指月眨眨眼睛。
姬指月笑笑,放下手中的茶碗道:“陛下想的是,夫人與妾前幾日也正想着是不是該這樣做,既然陛下也這樣想,那明日我便覈查宮女們的年紀身份,放一些人出宮去。”
話音未落,殿上伺候着的許多宮女已是面露喜色,就連許多宮妃都微微有羨慕之色。
楚襄夫人卻不贊同似地咳了兩聲。笑道:“指月。你何不直接與陛下說。外面這些唱冬歌地宮女們便是我們挑出來準備放出宮去地。當然還不只這些。左右後宮是我們說了算。放人出去與家人團聚。嫁人生子。這都是好事。陛下又不能說我們什麼。”
爾容飲下手中酒。墨色地眼睛中笑意流溢。道:“這還成了我地不是。佑怡姐可是在提醒我。說我攔着人在宮中難與家人相聚?”
“我可沒這麼說。”楚襄夫人朗聲一笑。舉杯喝酒。
“罷了。”
爾容淡淡嘆了一聲。墨色地眼睛注視着座下地宮妃們。這幾乎是他第一次認真審視這些嬌美地少女們。
這些大都是進年春天新進宮地年輕貴女。來時各個都是躊躇滿志意氣分發地嬌女。滿以爲自己一定會成爲皇帝地寵妃。經過一個夏秋後。卻已是或多或少地。都染上了冬季地清冷。鮮少有人地臉上依舊保留着與原先無二地明媚笑顏。
大多人已是看的十分明白,有些事,始終是爭不過的,何苦要再將自己搭進去。
宮妃們紛紛在爾容柔和的目光下垂下了眼瞼,少年帝王的容色眼眸太過於妖冶,既然爭不到,那還不如少看一眼是一眼,總歸是得不到的。
然而,她們卻聽到少年帝王清雅如蘭的聲音淡然響起,道:“說起來,都是朕耽誤了你們,若不是進宮,此時你們怕還是在閨中沒有憂愁的貴女們,或是出了嫁,相夫教子,閤家歡樂。眼下趁着宮女們出宮的機會,你們若是有誰願意放下宮中地富貴生活與家族的責任,朕可以安排你們一同出宮,出了宮後萬事皆由你們自己,只是不能再以你們過去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可有人願意?”
宮妃們驚訝的擡起頭,不敢置信的望着座上三人。
爾容淡淡笑着,彷彿方纔他說的話不過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楚襄夫人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微微點着頭,鬢角的翡翠步搖丁冬作響。唯有姬指月驚疑的睜大了眼睛,忍不住轉頭看着爾容的側臉。
一時間,殿上沉默地可怕,少年帝王身上的墨蘭香味充斥着每一個角落,如同無所不在地壓迫感。
他自斟一杯酒,又道:“你們好好想想罷,若是有願意出宮的,便自己去找她們二人說,自然會安排你們出去,若是不願意。”接下來的話被他和着酒飲進了喉,只是淡淡的看了衆人一眼。
若是不願意,那便只能在這錦繡宮廷之中老去,空有富貴榮華,卻連個欣賞新妝的人都沒有,宮女們或許還有出宮地機會,而她們,卻是至死都不會再有這樣的可能了。
宮妃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有些人面上已顯出了蠢蠢欲動之色。
皇帝只說了自己去找她們二人,而沒有說她們
誰,在座的卻連傻子都知道他說地是誰,這便是現在在皇帝眼中,似乎只有兩個人地存在,而其它人,卻也許連美麗的擺設都算不上。
“寒鳥依高樹,枯林鳴悲風。爲歡憔悴盡,那得顏容。
夜半冒霜來,見我輒怨唱。懷冰暗中倚,已寒不蒙亮。”
殿外的宮女們依舊在唱着悽婉的冬歌。
爲歡憔悴盡,那得好顏容。
爲了相思憔悴了容顏,歌中的女子等待情郎,盼穿了眼眸,風染了玉肌。
然而,在她們聽來,卻連這樣的憔悴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水中月。
衆人心思流轉,耳邊縈繞着悽清纏綿的歌謠,臉上禁不住便顯露出了些許期盼渴望之色。
楚襄夫人眼波流轉,啓脣正想說些什麼,殿外卻有小太監行色匆匆而來,膝行上殿,在爾容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
爾容垂下眼瞼,墨色的眼睛中似有凌厲之色掠過,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一笑,道:“朕前前朝有事,不得不先走一步,衆位盡興。”
他走出殿外,已有宮妃迫不及待的問起了出宮之事,楚襄夫人倒是應對自如,姬指月卻不知如何回答,幸虧尚未說到幾句,便見殿春從殿外匆匆小步行來。
殿春告罪上殿,在姬指月耳邊低語幾句,只見姬指月臉色大變,轉過頭勉強對楚襄夫人笑了笑,道:“夫人,指月宮中……”
楚襄夫人大袖一揮,道:“你宮中若有急事,先去無妨,我們再坐一會也就散了。”
姬指月聞言,起身帶着侍者們匆匆離去,也顧不得身後衆人的古怪神情。
她踏出殿外,被凜冽刺骨的寒風吹的打了個寒戰,清秋趕緊在身後爲她披上大毛斗篷,她在夜色中呼出一口氣,立刻便變成了一團乳白色的霧氣,朦朦朧朧使人看不清她的臉。
一羣人匆匆回到昭華宮,慕冬在宮門口來回張望,身後的昭華燈火通明,她凍的鼻尖通紅,不住的跺腳搓手取暖,連斗篷都忘記加,遠遠的見着姬指月她們行來,着急的跑上來迎接。
姬指月聽着慕冬說話,面無表情的走進昭華宮,庭院裡的花木大多已經枯敗,宮人們卻別出心裁的在薔薇花架上綴上彩紙紮的枝葉花朵,乍一眼望去,竟比夏日時的真花更加耀眼奪目。
進了大殿,姬指月一眼便望見了立在大殿之側穿着不凡的僕婦,她卸下斗篷走到僕婦面前,道:“究竟何事?”
僕婦微揚起頭,竟然是袁夫人身邊的管事,往日裡家中的小姐們見到還得禮貌的稱一聲嬤嬤,此刻她卻撲通一聲跪倒在姬指月面前,幾乎是帶上了哭腔低聲喊道:“天象有變,姬家大凶,二小姐被卦象反噬,已是彌留,夫人請三小姐儘快拿個主意。”
“白雪停陰岡,丹華耀陽林。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未嘗經辛苦,無故強相矜。欲知千里寒,但看井水冰。”
遠遠的,宮女們吟唱冬歌的聲音隨風而來,被風聲拉扯的微微變了聲,帶了了些許悽楚悲涼之意。
姬指月想起方纔爾容決心遣散宮妃們時的神情話語,想起連日來送來的邸報上說的話,再想起楚襄夫人的神態與小太監上殿,在爾容耳邊輕語時聽到的隻言片語。
“天文司,大凶,天下有變。”
她忍不住一陣心煩氣躁,側過頭碰到衣領上的狐毛,毛茸茸的十分柔軟,往日裡她是十分歡喜的,今夜卻只覺得煩躁,她轉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扉,想要叫冷風吹吹髮燙的腦袋。
“朔風灑雨,綠池蓮水結。願歡攘皓腕,共弄初落雪。
嚴霜白草木,寒風晝夜起。感時爲歡嘆,霜鬢不可視。
何處結同心,西陵柏樹下。晃盪無四壁,嚴霜凍殺我。”
聽着宮女們的吟唱,心中依舊靜不下來。
一擡頭,卻驚異的發現,窗外竟然已經飄起了雪。
漆黑的夜空之中,紛紛揚揚柳絮一般飄揚着雪花,先是小小的,漸漸變大,一片一片如若羽毛,輕盈縈繞在天地之間。
一時間,竟像是許許多多細碎的夜明珠碎片被人灑落在空中,微微照亮了黑暗一片的夜空,卻不見希冀,只將夜空襯托的更加的漆黑噬人。
東朝天楚二年的第一場雪,便這樣在大雪之日,落進了姬指月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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