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指月不知道宴席是什麼時候結束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昭華宮。
她只記得姬宜然激動失常的聲音,帶着愧疚高聲喊:“大哥,大哥……”,然後被二叔拖下去堵住了嘴。
記得弗然琥珀色的眼睛,時常停留在她鬢角的鳶尾花上。
記得爾容喝了不少酒,與弗然一直在說話。
等她徹底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回到了昭華宮。
空曠深廣的寢殿裡,燃着不多的幾支蠟燭,燭火搖曳。
侍者們都被打發下去了,偌大的寢殿裡靜默安然,兩個人相對而坐,在西窗之下。
爾容斜斜的倚在繡墩上,玄色長裾大袖旖旎堆砌在米色的地板上,一手撐着下巴,懶懶散散的模樣。
幾縷髮絲從束髮的金冠裡散落下來,他似乎累了,半合着一雙墨色的眼睛。
姬指月端坐在他對面,剛纔懵懂之時,她歡喜而不安。
現在,在這靜謐的大殿裡,歡喜漸漸消散,不安一點一點的瀰漫開來。
一個帝王。深夜出現在妃子地寢殿裡。發生點什麼事似乎是順理成章地。
她很清楚作爲一個妃子。應當對帝王盡什麼樣地義務。也自以爲早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現在。她只希望時間靜止。希望坐在她對面地年輕帝王就這樣睡過去。不要睜開他那雙墨色深淵似地眼睛。對着那樣一雙眼睛。無由來地她會覺得心驚。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宴席結束後地夜晚。
“初顏可是累了?”
燭花爆起。發出輕微地劈啪聲。姬指月被驚地眼皮跳。
“指月不累。”
她否定,生怕年輕的帝王下一句便是“既然初顏累了,我們就早點安置吧。”
她悄悄看着爾容。
爾容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悅的神情,他依舊半合着眼,頭微微向後仰去。
似乎是承受不了金冠的重量,落下的髮絲在微弱的夜風裡飄揚,於是索性摘了冠,任那一頭墨黑的長髮隨意披在肩頭。
好嫵媚……卻不像是一個有生氣的人。
他的神情過於疲憊,完全沒有一個十九歲少年該有的張揚活力。
他的肩膀單薄消瘦,似乎承受了太多不堪忍受的負擔。
是啊,龐大而腐朽的帝國,這樣一個無比重大的負擔,毫不留情的壓在僅僅還是一個少年的帝王肩頭,想必是十分的沉重。
姬宜然比年輕的帝王還大上半年,卻仍然像是個任性不羈的孩子,肆意妄爲,只要眨眨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撒撒嬌,大半的無理要求都會被溺愛他的母親接受。
而這個少年,他是帝國的王,他……想着,姬指月的眼神不由得變的十分溫柔,帶上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稀薄的疼惜。
夜深靜默無人時,雕花窗扉外,深藍的夜空上,一輪明月高懸,淡淡銀白色的月華皎潔,穿透庭院裡的薔薇花架,落在寢殿米色的地板上。
微微有些茫然的感覺。
似乎是月光落進了眼睛,姬指月的眼睛裡,也帶上了那些許稀薄的茫然之色。
爾容驀然睜開了眼,姬指月的神情毫無防備的全部落入了他的眼底。
他有片刻的閃神,眼前這水藍色衣裙的少女,檢默清柔,盈盈如月,一雙晶瑩的美目,溫柔而婉轉,似乎還有些憐惜的意味。
憐惜嗎……他笑了笑,墨色的眼睛宛若黑洞,再多的情緒也只沉浸在最深處,在外看來,永遠只是讓人覺得從容優雅。
“如此甚好,既然初顏也不覺得累,那陪我坐坐如何?”
被他看到自己打量他,姬指月覺得有點尷尬,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深夜裡寂靜的宮殿,墨色深沉的夜色,庭院裡有淡淡的曇花香味,她能聽見花瓣上露水滴落的聲音,彷彿全世界的人都已睡去,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搖曳昏黃的燭火下相對而坐。
遠遠的,似乎有微弱的蕭聲傳來,飄忽迷離,像是最輕柔不過的一個淡雅夢境。
姬指月側耳傾聽,蕭聲卻又無跡可覓。
“陛下,可有聽見蕭聲?”
“也許是有宮人睡不着,無事吹蕭吧。”
又靜默了。
似乎又有蕭聲飄來,爾容偏着頭看向窗外,深藍的夜幕上,是彎彎的上弦月。
“容好久沒有像今晚這樣盡興了,從小我就想要一個有很多兄弟姐妹的大家庭,可惜父皇去的早,只留下幾個不多的手足。漸漸的長大了,走的走,夭的夭。現在,除了一個姐姐,我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少年從容清越的聲音,帶了些許寂寞的味道,在靜謐的大殿裡乍開合。
姬指月覺得胸口有什麼往上冒,然而又沉沉的墜了下去,酸酸脹脹的,這優雅的少年帝王,總是淺淺微笑,聲音像玉石一般清雅,卻也會用這樣寂寞孤單的語氣說話。
爾容回過頭,對她笑笑說:“初顏,給我講講你們家好不好。每次看到伯公,總是那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不苟言笑。我實在是很好奇,平時他在家裡也是這般樣子嗎。還有你們兄弟姐妹之間,平時都是怎麼樣的?”
她默然。
並不是她不願意說,只是她能說什麼呢,她與他一樣,父母早逝,雖說家中兄弟姐妹多,卻都不是同胞所生。
如果說到兄長,必然要說到那個人,她該用什麼的語氣神情去描述他平時的樣子?
少年的身後是開着的窗戶,窗戶外是漆黑深沉的夜色。
他向後仰着,用手支撐着身體。極長極長的黑眼睛,眼角微微向上翹着,閃着晶瑩的光亮,尖尖的下巴,沒有血色的玲瓏的臉,淺色的脣,有種奇異而令人不安的美。
這樣一個少年,美的不像凡人,卻對她說着這樣的話,用平凡略帶期待的語氣。
她許久不說話。
少年眼裡晶瑩的光亮漸漸暗下去,他又斜斜的靠在了繡墩上,微微一笑。
“不方便就算了吧,我也不過是……”
姬指月搖搖頭,他詫異的看着她,忘記了要說的話。
“陛下,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說而已。二叔平常也就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長輩,我怕陛下沒聽幾句,就會覺得厭煩。”
少年黑色的眼睛裡,晶瑩的亮光熠熠生輝,他驚喜的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搖曳不明的燭火下,水藍色衣裙的少女,與玄色長衣的少年相對而坐。
少女低柔圓潤的聲音平滑流淌,在靜謐無聲的深夜裡有着淡淡的暖意。
夜色依舊漆黑深沉,那墨黑夜色中,若有若無的蕭聲,哀婉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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