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指月數日來第一次踏出房門,恍恍乎竟如隔世,院子裡的杏花半殘,落英遍地,枝頭淺淺粉色的花朵在春風中無力自保,紛紛墜地。
心中雖有嘆息,腳下卻不停頓的往院外走去,身後跟着殿春半夏。
本朝服飾素喜廣袖長裾,以求飄逸若仙之感,士族尤勝。
姬指月也不例外,殿春半夏走在她身後,只覺得小姐的衣帶披帛隨風繾綣,十分風流。
從杏樹下走過,她闊大修長的羣裾上衣袖裡都落了些許杏花,一路行去,暗香襲人。
姬府佔地十分遼闊,尋常時候,主子們要相互串門,通常都是冬坐小轎夏乘竹椅。依照慣例,出門的時候半夏吩咐了小轎伺候,卻被姬指月拒絕了。
她就這樣緩緩沿着雨花石鋪就的小道走上姬府內苑大道,一路上無數僕婦丫鬟驚奇的向她行禮,多日來足不出戶的三小姐居然盛裝而出,雖說看上去依舊是往日裡那般檢默清柔的模樣,卻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姬指月不甚在意她們猜疑驚訝的神色,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偶爾對向她行禮的管事嬤嬤與大丫鬟們頷首示意。
走了許久,姬府內苑正房思安堂到了。
思安堂是姬家歷代家主所住的院落,滿院的松柏楷模之樹,在春日裡綠廕庇日,涼氣不絕如縷。
姬指月在院外默默站立片刻。
小時候。她最喜歡在夏天地午後躲在這裡地大樹下。那時候地她以爲自己地父親。一定會住進這個代表姬家最高位置地院落。
然而。現在住在這裡地。是她地二叔。姬伯兮。
她地父親。當年聲名響於帝都內外地威儀鎮國公姬安兮。卻早已安眠在長滿了青苔地墳墓中。
三小姐站在院子外面發呆地事。早有機靈地丫鬟報了進去。
不消片刻。便有一位裝束富貴雅緻地中年貴婦。帶着衆多僕婦親自迎了出來。
“你這孩子。怎麼就站在這日頭下曬着。曬壞了可不得了。”
姬指月回神看見眼前的人,淺淺笑道:“不礙事的,二嬸。指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袁氏是姬家家主姬伯兮的續絃,出自汝南袁家,名門世家之後,當之無愧的姬家內苑之主。
她愛惜的擁着姬指月往院子裡走去,絮叨着:“想什麼事情不能進來再想,非得站在這外頭,雖然說現在不是夏天,可那日頭曬起來也是不饒人的,你們小孩子家的不懂事,哪兒知道愛惜身體。你看這都瘦了一圈,二嬸知道你心裡有事,這麼些天也不敢多使人去看你,怕你煩躁,但自己也要做保重自己不是………”
姬指月安靜的聽袁氏絮叨,隨着她往上房走去,靜默的垂下了眼瞼。
走進上房,毫不意外的看見姬家家主姬伯兮坐在主位上。
姬伯兮在小輩面前一貫的很是威嚴,他合上手中的茶碗放在漆金長案上,手指在案沿輕輕敲打,面無表情。
袁氏瞟了他一眼,嗔到:“你看你,侄女好容易來看看我,你擺出這一張臉做什麼,要是嚇着侄女我可和你沒完。”
姬伯兮假咳一聲,正思忖着如何開口,就聽見少女輕柔的聲音:“二嬸,指月今天是特意來向二叔請安的。”
姬伯兮聞眼看向堂中站着的指月。
銀白色廣袖長服,朵朵杏花落在裙裾之上,面容清麗秀雅,頭上梳着精緻的靈蛇髻,通身不見金玉之器,只用圓潤素白的合浦珍珠作爲裝飾,盈盈如見月下之柳。
有女如月。
雖然他平生見多了美人,家中還有一個號稱帝都第一美人的大侄女,今天這個侄女卻仍讓他微微一愣,隨即微微揚起了脣角,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感盈滿於胸。
大哥假若還在,想必是珍愛至極吧,只可惜……想到這裡,他禁不住苦笑。
在堂中站着的姬指月自然不知曉二叔心裡想的,只覺得這個二叔表情越來越古怪,也不去細想。
她上前三步,舒展廣袖拜倒在地,原先落於袖內的杏花被甩出來,紛紛散落在身側,滿地鋪就。
一時間,廳內暗香浮動,伺候在一旁的衆多僕婦丫鬟看呆了眼,心想這三小姐今天當真是天仙下凡了一般,可不得了了。
起身再拜,姬指月緩聲道:“指月年少,不知深淺,願長者庇佑。”
出了思安堂,姬指月不急着回自己的院子,只是漫無目的的在內苑閒逛。
雖說外人都知道姬家大小姐,素日的帝都第一美人姬攬月暴斃,皇帝還特意派人來慰問,但是姬家內苑之中,卻絲毫沒有家中有人死去的悲慼之感。
苑中依然是奼紫嫣紅,一派風流景緻,僕婦丫鬟各司其職,來往穿梭於各個院落之間,也沒有因此減掉半分妝容,只當這事從來不曾有過一般。
走到臨近府中內湖的邊緣,半夏偷偷窺視自家小姐的側臉,沉靜如常,覺得安定了一些,又在心裡打了一遍腹稿,正想說話,卻聽見殿春開口了。
“小姐,臨淵亭在那邊,過去歇一下如何?”
姬指月隨意唔了一聲,便朝左邊不遠處,臨空建在水面之上的亭子走去。
纔剛沒走幾步,從右邊的小道上慌慌張張跑出來一個小丫鬟,急不擇路的向前亂衝,差點一頭撞上姬指月。
半夏快步上前扶住姬指月,一把推開那小丫鬟,張口便罵:“瞎了你的眼,跑這麼急做什麼,誰在前面等你不成,衝撞了三小姐,也是你擔待的起的?”
小丫鬟原來沒有注意前面的人是誰,只一心想着快去通風報信,忽然聽到“三小姐”三個字,又被半夏推了一下,雙腿一軟便跪倒在了地上,也不敢擡頭看,只是低低求饒:“半夏姐姐,小若知道錯了,求三姑娘和姐姐們饒了這一次吧。”
半夏還想再罵,卻被姬指月攔住,姬指月見她身上穿着紫色的衣裙,走到她前面,問:“你是二哥哥院子裡的?”
小丫鬟一愣,忙連聲應了。
“你跑的這麼急,是二哥哥有什麼消息了嗎?”
小丫鬟又是一愣,爲難的跪在地上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邊正在糾纏,迎面卻走來了一羣人,數十名健壯的僕婦前後圍繞着一個人,匆匆向思安堂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