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泣不成聲。蘇溪眉不住抽搐,嘴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怎麼了?”王紗涼側頭向凌經嵐問道。
“跟我來吧。”凌經嵐眉目凝重,帶着王紗涼向前方走去。
王紗涼一路走,也一路觀察着周圍,這裡號稱空明,天地一色,淡藍一片。而凌經嵐、琅祈能活到現在,是因爲這裡有湖。水面平整如鏡,只是和這天地一樣,唯有淡藍一色。
走了兩裡,凌經嵐步子小了起來,生怕一步小心落入湖,直到看着那湖裡有了自己的倒影,才遂停了步。正欲擡腳繞湖而走,步子卻又生生愣住。
——湖裡倒映出了她的身段容顏。沒有風,她的髮絲輕輕垂在肩前,一雙黑黑的眸,深邃了這淡藍色的水面。只是這段時間未見,卻有如隔了一世般遙遠。最無奈的是,自己不敢透露半分這份望穿了秋水的思念。
“大哥,怎麼不走了?”熟悉得有如牽絆了一生的聲音出現。
“嗯……沒事,走吧。”凌經嵐一笑,隱去了所有的無奈與窘迫。
王紗涼跟着那個手持靈磐劍的背影緩緩向前,也才發現旁邊竟是和天地一色的湖面。直至繞到湖後,淡藍色的地面纔出現一個突兀的塊狀物體。
王紗涼咦了一聲才繼續向前。
凌經嵐走至塊狀物停下步伐,道:“就是這個了……溪眉一看見它,愣了片刻就成那樣了。”
王紗涼上前一步,看向那個物體,才發現它是一個墓碑。上面,用端正的小楷寫着:“白默城之墓。”
“白默城……”王紗涼兀自唸了一句,而後才覺察到什麼,幾乎驚叫出聲,“難道是他?”
“看來,怕就是他了。”凌經嵐也嘆了口氣。
也許琅祈該鬆口氣。只是,他看到那麼難過的蘇溪眉,又是怎麼能鬆一口氣?他寧肯,與白默城單挑,光明正大地證明自己,又是怎麼會願意,讓她傷心成這樣?
王紗涼遠遠望着那兩人,也不多說話,默默地向回走去。
看見琅祈還在說着什麼,王紗涼便對他道:“等了那麼久,卻等到這樣一個答案,你讓她哭會兒吧,一會兒就好了。”
“她早兩天就到了,已經這樣子兩天了,你說——”琅祈無奈。
“兩天?”王紗涼又愣住,“可是……我的感覺,與溪眉分開不過兩個時辰……”
“這也是這空明之界的玄妙或者說可怖之處。這裡有水有食物,待會兒我可你帶你去找野果。只是,人間或會進入另一個時空或者幻境。有人進去則不能出來,有人能出來,但不少人出來才發現滄海已變了桑田。”凌經嵐接道,“也許那望崇的確受了重挫,無力維持這裡。否則,我們不會這麼安穩。這一片淡藍看似平靜如斯,也可能處處皆是陷阱。”
“既然已兩天……”王紗涼自語了一下,又急忙走到蘇溪眉面前,“喂,蘇溪眉,你已經哭了那麼久了,夠了。”
“你……”琅祈說了一句,才反應過來王紗涼是想幫蘇溪眉,纔不再繼續說,眼裡有感激之意。
“好了,我知道你等了他很久。不過,你不是早料到過這個結局嗎?不是該有了心理準備嗎?我說你都那麼久了不是該……”
“是。也許你說的沒錯……”蘇溪眉終於開口說了一句。
“哪句啊,我說了那麼多?”
“沒錯。我等的……難道只是一個結局麼……”蘇溪眉苦笑,“我傷心難過,心如千刀萬剮的痛。可是,你可知我第一眼看到他的墓時的反應是什麼嗎?”
“什麼啊?”王紗涼也不知蘇溪眉爲何意。
“解脫啊。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解脫……”蘇溪眉痛苦地自己掐着自己的手臂,“多麼不可原諒……這是人性麼……我看了這世間百年,早已看慣世態炎涼。可是,我一直以爲自己是不一樣的。他一直不來,我就可以一直等下去,我——”
“就是因爲這樣,他才牽絆住了你不是?就算再偉大,我們也不過是凡人而已……”王紗涼愣了半晌,終於緩緩吐出這麼一句。
日日擔心紅顏老去,時時憂慮他是否還在人世,間或思考他爲何而離去,想着他爲何不回來。他還愛不愛自己,他會不會回來……這些問題,一直困擾着自己。我要等下去,一定要等下去,我發過誓,一輩子只愛他一個,一輩子只追隨他一個,我又怎能放棄……這些,她日復一日地暗示着自己。
不管還愛不愛。其實自己等待的早已只是一個結局。王紗涼說的不錯,我們的大家都是人。那些是太平凡不過的道理,甚至可以說天經地義,無可厚非。是蘇溪眉,自己給自己套上枷鎖,把自己束縛得太深。只是,細想一下,王紗涼又何嘗不是如此?她也是突然意識到了一下,卻苦笑了一下轉身忘卻。只因,她知道,蘇溪眉閱歷那麼深亦是不可能不知道這些道理。只是,那句話古已有之——“當局者迷。”
再深切理解了的道理,也許在自己面對的現實面前,突然就一文不值。
王紗涼輕輕擁住了蘇溪眉的肩。“幸而啊,我來晚了兩日,你已難過了兩日。否則,怕是我怎麼說,你也再不會聽。那,你現在的打算是……”
“任你們怎樣……只是,還望你們放過大人一命。”蘇溪眉緩緩站了起來,深深看向了一旁的琅祈,“我的命,畢竟是他給的……”
“我答應你。”琅祈道,看見蘇溪眉神色緩了些嘴角露了笑意,“沒有他,我是不是也不會遇到你?”
“出去之後,便忘了我吧。你我本就不是一個時代的人,從此天各一方,也——”
“我知你放不下他。可是,給我機會讓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下去——”
“還不明白麼?”蘇溪眉苦澀地揚起嘴角,“不要再輕易允諾,不要輕易說‘等’這個字。這不過是自己給自己下的一個套而已。”
“溪眉……那是因爲你等的太久了。你讓我等你……要不,十年?要是十年我琅祈都沒能讓你愛上我,那我認栽,我不再纏着你。”琅祈壞笑一下,不禁就抓緊蘇溪眉的手,不想放開。
“你以後會明白的……不管怎樣,我都不可能與你在一起。”蘇溪眉沒有抽出手,她在等他過一會兒自己放開。
“爲何?”
“其一,我的確還放不下白默城;其二……”蘇溪眉頓了一下,終於迎上了琅祈的眼睛,“還記得我問過你記得紀家的事吧?紀家滅門,是我蘇溪眉所做。你父母早已收到殘瓊遞過去的帖子,知道紀家必亡,才編了蹩腳的藉口把你送走,讓你不要回來,讓你恨你的父母,以後就不會傷心。縱然是受了大人的命令,親手殺死你父母的人,終是我蘇溪眉。”
琅祈終於不再笑也不再說話。
王紗涼愣住,凌經嵐亦愣住。
本以爲,這些事兒過去後,他們會安穩地在一起。誰又曾料到這樣的結局?
“其三——”蘇溪眉說了一句,看着琅祈的表情,也不再繼續,只道,“其三,我不用再說了吧……”
其實,這“其三”纔是自己真正不能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吧。蘇溪眉苦笑,只向王紗涼道:“像我適才所說,你們要做的事兒我會幫忙,只是你們要留下大人一命,還有派中人殷白孟荏霜她們……也還望你們能放過。最後,和大人拼那一仗時,我不參與。”
王紗涼視線滑過愣在那裡的琅祈,半晌後才道:“好。”
琅祈。他不僅是在感嘆自己和蘇溪眉之間跨不過的鴻溝吧。他難過,甚至痛恨自己。父母對自己如此,自己卻生生恨了他們這麼多年。自己,從不願告訴別人自己姓什麼。他當自己是野孩子,無父無母,無姓。是自己的錯啊。又有哪個父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原來,自己連回江南查查紀家發生的事都沒有做。他從不經過出生的小鎮,永遠繞道而行。
如蘇溪眉所料,琅祈放下了適才緊握了的她的手。艱難地看了蘇溪眉一眼,他才用異常乾澀的聲音說道:“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誠如你所說,你受望崇之命,我不怪你。也誠如你所說,我父母卻被你親手所殺,好,我們從此天各一方。我謝你,是因爲你讓我知道,我沒有被父母遺棄。我琅祈……還是有人愛。”
“嗯。”蘇溪眉垂着眼瞼道完,背過了身,不再言語。
手心裡一閃而逝的溫度,似從不曾存在。
“紗涼,你看他們倆那樣……我們怎麼辦?”凌經嵐本是想低聲向王紗涼問話的,不料自己的聲音不但沒低不下來,卻在這安靜得可怕的空明之界顯得異常洪亮。
“你……唉……”王紗涼瞪了他一眼,卻不由又被他逗笑。
而凌經嵐自己自然也是察覺到,有些尷尬地看着琅祈,而後走到他身邊拍了他的肩。“喂,琅祈!”
“好了好了,你小子想說什麼我怎會不知道?”琅祈挑眉,仿若什麼都不曾經歷。
“你纔是,在我面前裝什麼裝?不過,還是想說……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紗涼,跟我去採果子。”不及琅祈說什麼,蘇溪眉冷不丁叫出這麼一句。
王紗涼看着她兀自就像前走去,給凌經嵐使了個眼色,纔跟上蘇溪眉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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