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偌大的廳堂又鴉雀無聲。
王紗涼幽幽嘆了口氣,放下著看向靳樓,“用膳吧……對不起。是我小心眼了。”
“我何時怪過什麼了?只是月兒你的情緒總是波動如此大,實在是不好。想不想去哪裡散散心?”他凝眉搖頭坐下,已沒去計較她剛纔那句話暗藏的機鋒,只是手慢慢放在心口的位置,想起她早上疏落的一地青絲。
她淡淡笑,“不用了,到底捨不得和念念分開一天呢。還有你……想盡量陪在你們身邊。我情緒不穩定……受苦的是你們吧……”
自己逼她的麼……
他的心裡到底恐慌,那根弦亦一直緊繃着,也許什麼時候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一觸即斷。
然,他到底握住她的手,“月兒,我會陪着你的。你看這天下,都是你我的。”
“天下……”她喃喃,手心愈發冰涼,只懶懶靠在他的肩道:“我只要……你對念念好就夠了。無論怎麼樣……幼子無辜,你一定要對她好。就算你不愛我了……你不能不愛她……”
“月兒哪來這些無謂的擔心?莫不是你真擔心韓茹?”他嘴角勉強勾起,卻也無奈。
王紗涼怔了一下,又搖頭,“如果……你能不愛我……我說不定會高興的……樓你,把自己逼得也太苦了。何苦爲了我……”
她轉頭,看見他苦澀的笑容,爲自己的不理解,眼裡的傷痕,斑駁心碎。
他還未開口,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深黑的睫毛下,雙眸波光流轉,“我又說錯話了……你不必說,我都知道。我只是……”
“罷。”他撥開她的手順勢握住,“我這脾氣,倒都是被你磨得。還有念念,她是我的親骨肉,我怎會對她不好?”
“是啊……之前我還吃念念的醋呢……”王紗涼笑了。心裡還是淒涼。她不是不知道眼前看起來溫潤如斯的男子,狠起來的樣子。
——星樓的暗殺,百樂宮撲天的大火,殘瓊派的屠殺,入主中原的豪氣干雲……
往事,歷歷在目。
還有,夢裡辰露出的恨意。
她立時打了個寒戰。——眼前男子的樣子,似乎又和夢裡的容顏重疊了。
“月兒?”看見她突然驚懼的樣子,他凝神捏緊她的手,喚了一聲。
她即刻搖頭,抽回手,斟了杯酒就遞給他。“樓,月兒敬你,你定要喝啊。”
他略勾脣,接過酒慢慢飲着,視線卻從未離開。
她安靜地回望。
好吧,此刻就這樣醉於你的眼眸。哪怕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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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斑駁。
茶霧氤氳。
“此行極爲兇險,你真的要做?”把着茶杯的手驟然收緊,望向面前消瘦的女子。
“洛兒,永遠不悔。皇上……只有您是妾身心目中的皇上啊。”楊洛伸出手向握住王簫連,又有些膽怯而沒有進一步,又道,“皇上……若您不嫌棄……洛兒永遠是你的結髮妻啊……若您不嫌棄,洛兒……願意爲王家生下——”
語極於此,她難免惶恐又期待地看着王簫連。
他亦皺了眉。兇險未料,而那幾個弟弟都不是正室所生,且禍福未料。
只須臾,他還是放下了手中的茶,微笑,“好。”
楊洛欣喜地起身行禮又跪下,“謝陛下……謝陛下啊……”
房檐一角。女子鬆了鬆握劍的手,擡起來一看,全是繭。——自己,終是比不得那些大家閨秀的啊。
她自嘲地想。不過這麼多年了,也習慣了。習慣一次只睡一刻,一天多睡幾次便可。習慣躲在暗處,當一個“影守”般的生活。
“靜憶……準備好了麼?”離出現在她身邊,第一次看見,那麼開朗而堅毅的女子眉間夾了幾分愁。
“離大哥?沒事兒。有些緊張吧……就快了啊。宮裡怎麼樣?”
“按着計劃進行着。”離嘆了口氣,亦望見了庭院中的兩人,道,“他們這樣……也好。王家,後繼有人便好。”
“那……公主呢?若我們成功了,她怎麼辦?孩子怎麼辦?”靜憶抱劍坐下,頭腦中異常清晰地出現那個自己見面次數不多,但一顰一笑都那麼打動人的女子。
“公主倒是無妨。只是那個尚在襁褓裡的小公主,怕是保不住。皇上不會允許她的存在。還有,靜憶你記住。不是若我們成功,我們一定要成功。打起精神來。”離走近拍了拍靜憶的肩。
“嗯。”靜憶點頭。
“到時候……你也可以放心離開了。一個姑娘家,總是這麼風吹雨淋的……”說着,離的語氣也夾了幾分關心。
“我從小就是在山上蹦大的,離大哥莫操心。況且,我怎麼捨得……你們吶……”靜憶說着,聲音又突然變低。
離察覺到她話語裡的一些閃躲,卻也到底沒想明白,只又道:“今生能認識皇上,千面若,還有靜憶你,是我的福氣。試問現在天下間,又有幾個有情誼的人,何況是女子如你啊。”
“誒,別看不起女人啊?”靜憶笑着挑了挑眉毛,便伸了伸腰,最後揚起頭,整個側臉都沐浴在逆光裡,成了一個寧靜的剪影。“我要的亦不多。一壺酒,一個知己足矣。何況,我有那麼多知己?”
“我道是甚,這丫頭饞酒了?”離一笑。
“嗯嗯。我要喝醉鄉的女兒紅。”靜憶眯起眼,“等這些都做完了,離大哥,嗯……再叫上若大哥,我們大戰三百回合,不醉不歸。”
“嗯,說好了。”離伸手,靜憶笑着跟他擊掌。梨渦深深,注滿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