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未一步一踉蹌,跌到陳如風面前,啪的一聲伏下身來,跪趴在地上,上本身幾乎全貼地面,面朝地,卻仍可感到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着,傷泣着,悔恨着。
“幫主,免去我長老之職,將我送官查辦,這樣就能給駱家裕一個交代了。”胡九未竭力壓着自己的聲音,不讓淚水抹去自己聲線上的最後一絲理智。看着狂顫不止的身體,陳如風的眼中掠過思慮,兩隻手也像被胡九未的身體感染了,開始難以自制地顫動起來。
在場衆人皆默然,看着匍匐跪在陳如風面前的胡九未,誰也沒有開聲。劉宏和柴元朗雙眼紅漲,像是想過去拉起他,卻又誰都使不出力氣來。
只有那些令人心痛yù裂的哭啼聲不絕。
所有人都在靜靜等待着陳如風的決定,就連原本與胡九未矛盾叢生的郭通武、傅元荊等猛虎寨之人,心中也是莫名一緊,一種於心不忍的辛酸感覺油然而生。江晟天與韓陵也在陳如風的身後,凝視着兩個人,一切都彷彿固定了一樣,誰都不曾動彈過。
深深地吸了一口嗆人的煙氣,陳如風閉眼片刻,就在這個片刻作出了決定。
將胡九未逐出天風幫,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在幫中與他打對臺了,許多事情,都將會一帆風順。再加上先前他曾處處爲難他們,現在也是得報此仇的絕佳時機。
陳如風張開眼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下來。
但是,陳如風並沒有開口,他彎下了身子,兩隻手挽住了胡九未的雙臂,宛如扶住了一個身體衰弱不堪,迎風yù倒的老人一樣。
他慢慢地將他扶了起來,兩個人的身體都在劇顫着,兩雙手臂搭成了一座橋樑,四目交投,胡九未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之光,而陳如風雙瞳則是shè出堅定與友善,綻出漆黑濃煙之中的一抹微笑,就像烏雲之中的一條陽光,刺穿了厚重的墨黑,重新將光輝與希望帶給了大地。
“我們天風幫,需要你。”陳如風只是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就像一股熱流,暖烘烘地熔進了胡九未的心內,巨大的撼動力衝擊着他的身軀,他再也無法自控,斗大的淚珠如雨般傾盆而下。
胡九未仰天,淚水順着頸上的曲線滑落,他閉上眼睛,嘴巴張大,如同要吸入天地間無窮的空氣,來支撐自己不斷劇速加快的呼吸。
“我是罪人,我愧對所有天風幫的人。”胡九未哽咽道,他又轉向那些身故幫衆的家屬,“若你們不將我嚴懲,又如何報那些死去兄弟的在天之靈?”
陳如風一咬嘴脣,將聲音拔高道:“若果你是真心想慰那些兄弟在天之靈,你就應該振作起來,與我們一起殺上橫雷寨,而不是在這裡一個懦夫的狗樣子,你嫌我們天風幫的人還不夠少嗎?少了你一個,我們就像斷了一臂一樣,怎樣跟橫雷寨的人鬥呢?”
胡九未聽罷,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沒料到陳如風竟肯不計前嫌地將他留在天風幫,還真心道出他在天風幫舉足輕重的地位。對於一個罪人,他完全可以將他唾棄之,沒必要花那麼多言語力氣將他挽留,回想當rì自己使盡心計,不斷與他們作對,今rì卻換來他們的以德報怨,羞慚之sè一下子全涌到他的老臉上,長嘆一息,低下頭看着地面。
這時,郭通武健步走了過來,斂去了以前敵意充盈的眼神,盡是和善之意,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胡九未竟也就順從地站了起來,怔怔地看着他。
“今天,我們一抹過去恩仇,此刻我們就是好兄弟了,一同對抗橫雷寨!”郭通武高舉壯臂,豪聲喊道。
一人呼百人應,郭通武的豪情萬丈很快就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不論是天風幫的人,還是猛虎寨的人,此刻都連成了一片,手臂一振,齊呼:“血洗橫雷寨!討回公道!血洗橫雷寨!討回公道!”
聽着周圍所有人猶如排山倒海,地動山搖之勢的吶喊,陳如風都感到自己的血脈沸騰了起來,幫中上下齊心一致,士氣高昂,那種威勢自然是銳不可當,一時間也令他鼓舞無比,對於進攻橫雷寨的信心也增加了許多。
胡九未在周圍衆人氣勢高漲的齊喊聲中,如同注入了巨大的清醒能量,眼神散出一圈圈的殺芒,收起了臉上的喪sè沮意,重新掛上強勢的堅韌之sè,手臂像貫滿大力,驀地往上擊穿蒼穹,吼道:“血洗橫雷寨!討回公道!”
又是一陣巨浪,在天風幫之中翻騰飛躍,氣勢難擋,彷彿一切的攔阻之物都會被這巨浪咆哮推破。
江晟天與韓陵也展露出寬心的笑容,看着天風幫一衆人,血管挑起了一股酷熱的血流,也跟着舉手喊叫。
天風幫上下,雄心昂昂,壯志凌天。
陳如風率先伸出一隻手,搭上胡九未的手,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就像牢固不破的樞紐一樣,郭通武也伸出手來,疊在兩人的手上,江晟天、傅元荊也不甘人後,跑過來搭在三人的手背上,五隻手如同有無形的繩索捆綁在一起,怎麼扯脫也無法分離了。
五隻手同時往下一按,那一瞬間,天空之中如同有金龍飛過,帶來一陣快意的咆哮之聲,直衝人心坎處。
天風幫喊聲雷動不停,五個緊握着手的人的臉上都刻寫着深深的堅決。
伏牛山上,橫雷寨。
主廳之中,只有幾個橫雷寨的領頭人,還有一個座上客,便是賞金道長黃化了。能與寨主方雷平起平坐的人,先前除了李林甫外就別無二人了,可見黃化在橫雷寨之中的地位高至何處。
擺在方形桌子上的那塊黑布所墊着的寒香碧玉,正在散發着雪白霧狀的白sè冷氣,伴隨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讓主廳一衆人的目光不得不傾注其上,心中均慨嘆此異寶之奇妙,尤其是黃化兩眼更是投出兩道鑿寫着個“貪”字的光,就像一隻餓虎看到一塊肥肉搭在自己眼前。
方雷眉毛一挑,眼角早已瞥到了黃化那種恨不得將寒香碧玉吞進肚子裡的神情,心念一動,嘻嘻地說道:“這塊果然是驚世之寶,看上去也是價值不菲啊!黃道長,看你的模樣就知道對此物大有心思,不如就讓我借花敬佛,這塊寶玉……”
聽到方雷話至此處,黃化心中已經欣喜若狂,幾乎快要撲過去將那塊寶玉攬入懷中,豈料方雷卻繼續說道:“我就以千兩銀,售予道長。不知道道長意下如何?”接着方雷的臉上顯出一個jiān商獨有的笑容。
黃化的面sè頓時冷淡了下來,心中冷哼一聲,暗忖你這算盤可是打得響了,這種寶物動輒天價,我一千兩買下來了要轉手出去可還不容易,招來官府的話就真的麻煩大了,你想拿了一千兩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想得倒美,哼!
不過黃化很快露出一線笑意,說道:“老實說,這塊寶玉也只是清香剔透,可觀而無實用之處。若是我買下來了,也只能權當擺設,倒不如由寨主你另覓買主,說不定還能弄得一個可觀的價錢,不必以一千兩這種賤價讓給貧道。”說罷,黃化晃了一下自己肩上的拂塵,裝出一個像是神仙俯瞰人間的高奧笑容。
方雷心中大罵,可臉上依舊臉sè不變,一副笑容相迎,這塊爛石頭擺在這裡又有何用,他們一羣武夫又不懂得欣賞,要不是先前胡九未跟他說這塊寶玉的價值高到天上去了,他纔不會浪費那麼大的人力物力,還要重金聘下這個“賞金道長”黃化來幫忙對付胡九未呢。現在可好,放在這裡又不是,賣出去又不是,刀子是舔血了,可是卻毫無收益。
萬般心思掠過後,方雷只得找些黑道里的渠道,將這塊寒香碧玉放出去。最起碼也要收個四五千兩,要不然可真是血本無歸,yù哭無淚了。
有了決定後,方雷又擠出一副笑臉來,畢竟黃化也算是個實力高強的道士,那rì他親眼目睹着他幾下拂塵玄功就將胡九未打得吐血半死,rì後若得此人幫忙,橫雷寨可真所謂如虎添翼,伏牛山四方也再無人敢小覷。先前橫雷寨依仗李林甫這個軟實力,現在得了黃化,連硬實力也都具備了。
想到這裡,方雷的笑容更盛,連那排不算整齊、透着幾分狡詐深算的牙齒都露了出來,對黃化說道:“道長,我們橫雷寨正值用人之際,不知道你可否願意留下來,助我們一臂之力,壯我們橫雷寨聲威?”
黃化耳朵一動,立刻露出一副準備漫天殺價的笑容,就兩隻手納入袖中,問道:“既然寨主有此意yù,貧道也直話直說了,不知道寨主準備出多少銀兩,讓貧道在此逗留一個月呢?”
一聽到銀兩二字,方雷的笑容僵了一僵,心中又將黃化罵了一通,但臉上那嘴笑可是一直保持着,這個吃財鬼居然還以月來算,可真夠狠。不過難得能人,方雷也只好割肉挽留了,伸出兩隻手指,開口道:“二十兩如何?”
黃化看也不看他,假裝專心致志地欣賞着寒香碧玉,只用五隻手指對着他,“一口價,五十兩。貧道可是揹着師父出來混飯吃的,若是師父得知了我可不得了……所以,看在貧道冒着這麼大的風險的份上,這五十兩也是合情合理了。”
方雷暗暗咬咬牙齒,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輕了許多斤一樣,點了點頭,苦笑着答應了下來:“好!好!以道長之能,這五十兩是花得值啊!花得值啊!哈哈哈哈哈哈……”方雷一邊捂着自己陣陣痛感的心,而黃化則是喜滋滋地從各個方位去鑑賞寒香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