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空氣裡充斥着歷史的陳舊感,手輕輕的拂過冰冷的牆壁,霍納緩慢前行,最後坐在長椅之上。
他感覺自己很累,累的就像這樣一睡不起,可他很清楚自己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用力的擡起頭,隨後有五彩的光沐浴在他的臉上。
順着那光芒降臨的方向看去,溫暖之中是繽紛的彩繪,神話裡的景色用大塊的彩繪玻璃組成,但其上卻蒙着灰塵。
聖瑪麗大教堂已經很少有人來了,福音教會對於英爾維格的影響日益減少,到如今就連這教堂的名字都少有人記得,僅僅是以那純白的特徵稱呼着它,白教堂。
霍納看着那陽光楞了好久,直到那刺眼的光芒令他的視野變得慘白,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角流落,這時他才緩緩的扭過頭,平穩的呼吸着享受着安寧。
他來自於下城區,童年對於霍納而言是一件十分久遠模糊的事,當他有清晰的記憶時,他就已經在舊敦靈的街頭摸爬滾打了,可遺憾的是惡劣的環境下,霍納並沒有習得那察言觀色的本領,反而變得更加木訥。
霍納後來在一個老師傅那裡學到了維修的手藝,最後成爲舊敦靈的數不清的維修工的一員,這個城市很需要像他這樣的人,蒸汽管道與機械遍佈整個城市的每個角落,每天都會有新的故障出現,需要維修工立刻維修。
這個木訥的維修工沒有念過書,在他的世界觀裡他甚至不清楚所謂的信仰是什麼,不過他倒也不在乎,他很喜歡這裡,每次工作的間隙他都會來到這裡,只有在這裡霍納才能遠離那些機械的噪音。
難得的寧靜並沒有維持太久,男人從教堂的大門外緩緩走來,似乎很熟悉霍納一樣,面帶着微笑的來到他的身邊。
“勞倫斯導師。”
霍納有些僵硬的擡起頭,目光有着幾分呆滯,似乎裡面的靈魂早已陷入眼瞳的漆黑之中。
勞倫斯點了點頭,坐在了他的身邊,依舊是那副和藹的樣子,就像這灑在教堂之中的光芒一樣。
“你看起來快控制不住它了。”
霍納的樣子很糟,雖然維持着人型,可勞倫斯很清楚那罪惡的鮮血此刻正在他的體內橫衝直撞。
霍納點了點頭,和他的性格一樣,他的動作僵硬的就像機械一樣。
“所以你這次來是需要我的幫助嗎?”
霍納再次的點了點頭。
“我馬上就成功了,就差最後一個人了,我的導師。”
木訥的聲音突然帶起了些許的情感,霍納似乎在笑一樣,聲音起伏着。
“我的正義就要做到了,就要做到了。”
“可饋贈也是有代價的,孩子,你已經不止一次的奢求了。”
勞倫斯搖了搖頭,面露難色,可霍納很快的說道。
“那麼就都給你,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予你就是了,向你的神獻身。”
霍納粗壯的手一把抓住了勞倫斯的衣服,眼神堅定且急迫。
他無奈的看了看霍納,最後長嘆了一口氣。
“是的,孩子,你就要成功了。”
勞倫斯溫柔的說着,隨後將取出的藥劑注射入霍納的體內,藥劑沿着血管,涌動,伴隨着注入霍納緊張的身體逐漸放鬆了下去,那躁動的野獸再一次沉睡了下去。
霍納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在注射後只是呆呆的看着這被遺忘的教堂,目光穿透了回憶,過了很久他才緩緩說道。
“導師,我就要死了,對吧。”
勞倫斯微微發怔,似乎從未想過這個木訥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是的,但你的獻身會使你榮登天國。”
他形容這那死後的美好。
可霍納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東西,他笑了笑,呆滯的眼瞳裡閃露出了些許的光澤,就像那已死的靈魂迴光返照一般。
“導師,我沒念過書,我甚至不識字,我甚至不理解你所謂的天國是什麼。”
勞倫斯再一次的語塞,霍納轉過頭看着他,那張平凡的臉上面無表情,可卻令勞倫斯不禁感到一種難言的悲傷,就像一個人無聲的絕望一樣。
就像你對一個人形容舊敦靈的美好一樣,無論你說的多麼天花亂墜,但他都不曾見過,甚至不曾體會過什麼所謂的美好,那麼再奢華的獎勵,對於霍納而言也僅僅是不曾瞭解的未知,他甚至不會爲其欣喜。
“我……我很普通,我師傅說過,我的一生沒有任何意義,就像一隻野獸一樣,醒了出去覓食,吃飽了回來睡,沒有自己的愛好,沒有自己想做的事,除了延長生命以外,我做的一切沒有任何意義,就像工廠裡的機器,重複的進行着。”
霍納似乎在與勞倫斯說話,又好像在與自己告解一樣。
“我師傅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人站在舞臺之上,萬衆敬仰,另一種人坐在漆黑的舞臺之下,存在的意義便是見證另一個人的輝煌,就像那夜空,只有漆黑的夜,才能體現星辰的輝煌一樣。”
說着霍納的眼中流下淚水。
“我就是那無意義的一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與我一樣,平庸,碌碌無爲,無人知曉的活着,隨後無人知曉的死去。”
似乎是在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勞倫斯很少感到這樣的情緒,霍納那平庸的身體裡流露出幾乎實質化的絕望,他對自己的人生絕望,他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絕望,但更爲絕望的是,他無能爲力。
“你究竟想說什麼呢?”
勞倫斯有些不懂,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霍納,在他看來霍納就是一個無比木訥的石頭,一個極好控制的人,可現在這具行屍走肉就像重新獲得了靈魂一樣,在他最危險的時候。
“我只是……我只是很高興,勞倫斯導師。”
霍納哭着哭着便笑了出來,他看着勞倫斯導師,隨後用力的擁抱了抱他,用盡全力,似乎是想用這笨拙的行爲令勞倫斯感受到他的感激一樣。
“你是一個魔鬼,勞倫斯導師,雖然你一直說我是對的,但歸根結底,以那殘暴的方式奪取他人的生命都是錯的。”
勞倫斯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但另一隻手卻已經伸入衣下握住短劍的劍柄。
但預想中的反抗沒有,霍納擁抱完他後又坐了回去,似乎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真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勞倫斯看着這個平凡的人,他明明如此平庸,丟到人羣中就再也找不到了,可他卻第一次覺得自己無法看透一個人。
“可魔鬼,也是一個好魔鬼啊。”
霍納又一次笑了起來。
“你……究竟是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是個壞人,徹頭徹尾的壞人,一個罪惡的魔鬼,用一點點的引誘就令我萬劫不復。”
霍納痛斥着,卻帶着微笑。
似乎回想起了那個照耀了自己生命的人,他說道。
“但你又是一個好人,勞倫斯導師,我由衷的感謝你,感謝你這個魔鬼給予我這個觀衆衝上舞臺的機會。”
“我本應該就這樣無意義的活下去,最後無意義的死去,可你卻給了我變得有意義的機會,去執行我的正義。”
他站了起來,巍峨的猶如山峰。
“這是我最後的復仇了,也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其實今天也是想和你道個別,希望你不要害怕,畢竟我很少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情感。”
看着那繽紛的陽光,溫暖沐浴着驅逐寒冷。
“神誕日就要到了對吧,可惜我應該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霍納有些遺憾的低下頭,認真的對勞倫斯說道。
“那麼提前祝你神誕日快樂,勞倫斯導師。”
平庸的靈魂在這一刻似乎真正的活了過來,那淚痕覆蓋的微笑閃耀着漆黑的光,勞倫斯不由的心顫,難以直視那張平凡的臉,彷彿是在面對熾熱的烈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