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好啊!”
“同學好啊!”
車廂的內的交談聲被這兩嗓子震的一陣寂靜,也不管周圍人的目光,兩個人神經病載歌載舞,推杯換盞。
激動過後,奧斯卡似乎想起了什麼,他說道。
“對了,這位是布斯卡洛,我的朋友,是一位醫生。”
他說着把一旁的布斯卡洛介紹了出來,只見他臉上掛着尷尬的慘笑,不等繼續說什麼,洛倫佐率先喊道。
“很高興認識你啊!布斯卡洛先生。”
和善的伸出手,但洛倫佐的臉上卻是寫滿了殺意,一副“多嘴就殺了你”的樣子。
布斯卡洛顫顫悠悠的點了點頭,回了句很高興認識你。
高興?
好吧確實值得高興,至少這次見面,洛倫佐這個神經病,沒有把那把見鬼的霰彈槍頂在自己的頭上。
這樣想着,布斯卡洛摸了一把自己光禿禿的額頭,擦了擦汗水。
他還記得自己之前見到洛倫佐時的情景,每一次都充滿戲劇性,可有趣的是,他每次帶的姑娘還都不同。
“你看起來不太好啊?”
奧斯卡看着自己的友人,這個傢伙臉色微紅,佈滿汗水。
“可能是空氣比較悶吧!”
洛倫佐直接搶答道,順便衝布斯卡洛拋了個眼神。
布斯卡洛先是楞了一下,隨後用力的點着頭。
“是啊,應該是空氣比較悶。”
爲了保持溫暖,整個車廂都是封閉的,溫度令人舒適,只是到了布斯卡洛這裡就有些難受了。
“話說,真沒想到能再次見到你啊,洛倫佐,你是退學了嗎?”
短暫的介紹後,奧斯卡感嘆道。
當時洛倫佐可是學院裡有名的人物,但在某一天他突然的消失,杳無音訊。
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各種記錄上也沒有他的痕跡,他只存在於老師與學生間的記憶裡,如果不是曾有幾份手寫的作業證明他確實存在過,奧斯卡甚至覺得會不會是所有人產生了某種集體幻覺。
“勉強……算是吧。”
洛倫佐含糊的回答着。
那時洛倫佐爲了學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天天去蹭課,學有所成後,便會神秘的離開。
按理說他不會在與那些人有什麼交集了,可今天還真是個意外。
“嗯?”
奧斯卡盯着洛倫佐的臉,停頓了稍許後,倒沒有多問些什麼。
在他看來洛倫佐可能是某些大人物的孩子,那些傢伙總是這樣做,把自己的孩子隱瞞姓名與身份送入學府深造,然後又不知何時無聲的離去,記得校長那裡就有這樣的灰色名單。
奧斯卡帶着和藹的微笑,目光反而看向了塞琉。
洛倫佐內心一緊,畢竟塞琉的身份可是斯圖亞特未來的公爵,他可不希望她被認出。
“這位是……”
奧斯卡有些好奇的問道,可能是塞琉那稀薄的存在感在起效,這時奧斯卡才發覺這位一直沉默的女孩。
“她是我……”
“塞琉!”
塞琉突然打斷了洛倫佐的話,她根本不給洛倫佐發揮的空間。
難道說着畸形的人質關係終於要破裂了?她一聲吼下,說不定會讓全車的人認爲自己是個綁架犯了。
雖然獵魔人一手釘劍打遍天下,可萬一塞琉胡謅什麼,洛倫佐在道德方面可有些承受不住。
可緊接着情況的發展令洛倫佐有些意外。
“塞琉,塞琉·霍爾默斯,我是他妹妹,很高興認識你。”
她說道。
不僅是洛倫佐楞了,奧斯卡也楞了。
老傢伙看了看洛倫佐,一臉沒收拾乾淨的胡茬,又看了看塞琉,女孩精緻的就像個洋娃娃。
忍不住搖了搖頭,就像在審視什麼東西,評斷着一樣,隨後嘆起了氣。
“你在嘆什麼氣啊!”
洛倫佐忍不住吼道。
“沒事!沒事!”
奧斯卡連忙說道。
看着洛倫佐那張牙舞爪的樣子,塞琉想起來洛倫佐之前和自己說的那個人。
一個非常有病的老師,任教前是一名劇作家,熱衷於喜劇,只要你能逗樂他,就能在他課上得高分。
“你好!你好!”
奧斯卡握了握塞琉伸出的手。
“能遇到這麼漂亮的女孩也是意外之喜啊!”
握着年輕的手,覺得自己似乎都年輕了幾分,老傢伙看起來開心極了。
“話說你怎麼會在這呢?”
洛倫佐問道。
“旅遊啊。”
奧斯卡說。
“這難道不是旅遊專線嗎?”
好吧問題上有所出錯,可緊接着奧斯卡繼續說道。
“我的創作陷入了瓶頸,我需要些靈感,聽說北部的雪景很美,我想去看看。”
聽着他的話,洛倫佐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布斯卡洛,察覺到了洛倫佐的眼神,奧斯卡繼續說着。
“一個人難免有些無聊,剛好布斯卡洛閒着,我就帶上了他。”
他繼續說着。
“這可是個可憐鬼,他妻子剛和他離婚,還帶走了他的女兒,他本想試着和好,結果他前妻帶着孩子回了老家。”
眼神帶着悲憐,這令洛倫佐想起了教會的神父,一般他們露出這種表情時都會緊跟着一句“可憐的孩子”。
“禿頂,臃腫,壞脾氣,毫無升職的希望……我覺得他很難追回自己的妻子了。”
聽者傷心,聞着落淚,布斯卡洛剛緩過來,可聽到奧斯卡這一席話,不禁悲從中來,又倒了過去,靠在車窗旁用力的呼吸着。
“不過嘛,離婚是好事啊!”
他大力的拍着布斯卡洛的肩膀。
“畢竟離婚就是爲了結婚嘛!”
奧斯卡哈哈大笑着,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麼。
塞琉有些無語,她開始有些理解爲什麼洛倫佐與其相遇時顯得各外激動與興奮了,這不是什麼學識上的賞識,亦或者什麼授業之恩,僅僅是兩個神經病之間的志同道合。
就像兩個憎惡的妖魔,他們在以布斯卡洛的悲傷開心大笑。
兩人聊着聊着便說起了過去,在洛倫佐的口中,奧斯卡就是那良師益友,個人才華橫溢的不行。
在奧斯卡的嘴裡,洛倫佐的形象光明正大,尊師愛幼,關心同學,做事積極,整個人正能量到堪選英爾維格十大傑出青年的那種。
幾分真幾分假,塞琉是不清楚了,不過這幾分鐘,兩人可是把自己那惡劣的性格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會是個什麼故事?”
嬉笑過後,洛倫佐突然正經的問道。
他很好奇這一次奧斯卡又要寫出什麼故事,畢竟他的作品都很受好評,就連洛倫佐自己也很是喜歡。
“你瞭解的我,必然是一個歡快的喜劇!”
老傢伙笑嘻嘻的回答着。
“喜劇?”
洛倫佐聽後一臉愁容。
“怎麼了?”
在塞琉的認知裡,喜劇是高興的事,可洛倫佐看起來並不高興。
“因爲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孩子。”
老傢伙說道。
奧斯卡難得正經了起來,他聲音沉穩,有了那麼幾分老師的模樣。
“讀過我的寫的故事嗎?”
他問道。
塞琉仔細的想了想,奧斯卡·王爾德這個名字不斷的在腦海裡迴盪,她有着印象,思緒將她帶回了很久之前。
那時她纔剛剛抵達舊敦靈,剛剛成爲斯圖亞特家的孩子。
塞琉記得那段時光,路邊的野貓被丟進了富麗堂皇的宮殿,她慌的要死,橫衝直撞,可無論怎麼用力,她也撞不出去。
後來她逐漸適應了,因爲不識字,亞威教了他很久,記得有本書就是她學習時看的。
“《夜鶯與薔薇》?”
塞琉試探的說道。
老傢伙的表情愣住了,隨後不禁感嘆。
“你還真的看過啊!”
這反應有些出乎塞琉預料,他看起來很不自信,在作品這方面。緊接着洛倫佐爲她解釋道。
“他的故事比較……特殊,你看的時候也感覺出來了吧。”
塞琉點點頭,那是個好故事,童話一般,可卻沒有美好的結局,讓人傷心。
“是啊,就是這樣,大家都喜歡圓滿的故事,喜歡美好的故事,討讀者歡心最重要,可他就喜歡和世人抗衡,寫一些討厭的悲劇,所以他的作品不受歡迎,少有人看。”
洛倫佐說着看向了奧斯卡。
“你常說的那句是什麼來的。”
老傢伙思考了一下,隨即跟上了洛倫佐的思路。
“一個二十幾歲的,沒有工作的年輕人,多半會把自己想象成一名作家。”
“對對對!就是這個!”
兩人說着又嘿嘿的笑了起來。
“不過洛倫佐,那是我年輕時的了,我現在已經快五十歲了,而且我還有工作的。”
老傢伙強調道。
“難道不是因爲寫書混不下去嘛?”
“人畢竟是要吃飯的啊!”
兩人默契的又笑了起來,這已經不是什麼志同道合了,僅僅是狼狽爲奸。
“沒辦法,人總要做出妥協啊,不然我餓死了,那樣故事就真的結束了,我可不覺得現在還有人能繼承我的愛與美好。”
笑聲過後,老傢伙幾分嘆氣的說道。
“可……爲什麼你要寫悲劇呢?你不是喜歡喜劇嗎?”
塞琉有些不明白的問道。
她還記得洛倫佐說的,眼前這個老傢伙是喜劇狂人,而且從他的言行也能看出,他真的是個很快樂的人,這樣的人會寫出那樣的故事,塞琉有些不敢相信。
“因爲只有領略過美好,才能忍心將它摔碎。”
他緩緩說道。
“情緒纔是最強烈的力量,而其中的悲傷是最爲猛烈的。”
老傢伙一臉的認真。
“悲劇以悲慘的結局爲收尾,強烈的痛苦讓所有人銘記,就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疤。”
“可正因爲如此強烈才能體現它的美好,就像那些麻木的人喜歡自虐來感受‘活着’的存在。”
此時洛倫佐輕語着。
“靠緊些,小夜鶯,不然薔薇還沒有完成天就要亮了。”
塞琉記得這句話,是那故事中大樹的話。
男孩想要一隻紅薔薇,爲實現他的願望小夜鶯要在天亮前用鮮血染紅了花朵,可天就要亮了,紅薔薇還是沒有完成,於是大樹催促着它,靠緊些,擠出更多的血。
“越是黑暗越能感受到光芒,越是悲痛,它越是清晰。”
“什麼呢?”
她問。
“當然是愛了!”
老傢伙眉飛色舞着。
“可你甚至沒有結過婚,奧斯卡,你還說婚姻是兩個蠢東西的互相追逐!”
緩過神的布斯卡洛吼道。
“我沒結過婚和我讚賞這種感情有關係嗎?關心我前,你還是想想每個月支付她們的生活費吧!”
老傢伙兇狠的反擊着。
“有人爲了財富而戰,有人爲了權力而戰……當然這種東西多了去了,什麼榮耀、歷史,甚至有人會爲了吃甜還是吃辣打起來。”
奧斯卡·王爾德義正言辭道。
“可對我而言,我是爲了愛而戰,我就是愛的戰士啊!”
“但這還是一個令人傷心的故事。”
她小聲的說道,此刻再次想起這個故事反倒有種不同的感受。
簡直就是一個黑童話,大樹失去了它心愛的小夜鶯,而小夜鶯的付出也是無意義的。
此刻倒有那麼幾分相似,塞琉就要爲洛倫佐那見鬼的夙願走向死亡了,無關什麼愛與悲傷,這只是一個瘋子的自我毀滅。
“所以啊,大家都不在乎這些,可憐的愛也變成了天真之人才會說的東西。”
激動過後,便是有些頹廢的寂寥,老傢伙感嘆着。
“有時候就覺得世界變得很奇怪,抱着本心的愛意,卻被人嘲笑。”
挺難過的事,可從他嘴裡說出來就不那麼難過了,明明已經活很久了,可他的心態就像個小孩子,嚷嚷着奇怪的話,爲了自己不擁有的東西而戰,
“是啊……我們該走了,塞琉。”
洛倫佐看了看懷錶,突然說道。
塞琉有些不明白,她們已經在車上了,還要去哪?
“看起來你很忙啊,就像之前那樣,突然的離開。”
老傢伙說道。
“是啊,人生總是如此忙碌,忙着工作,忙着結婚,忙着去死。”
洛倫佐隨意的回答着,然後再次的伸出了手。
“忙到連告別的時間都沒有……不過再見到你,感覺真不錯啊。”
“是啊!是啊!”
兩個神經病惺惺相惜。
看着洛倫佐那離去的身影,奧斯卡一時間居然有那麼幾分落寞,畢竟不是什麼人都會欣賞他的作品,他也很久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學生。
“唉,如果不是淨除機關捷足先登,他一定會喜歡我這的。”
一邊說奧斯卡一邊嘆息着。
“多好的孩子。”
布斯卡洛倒爲洛倫佐的離去感到開心,雖然不知道他突然離開做什麼,也不清楚,除了這列火車他還能去哪。
不過……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
“什麼機關?”
“什麼機關?”
奧斯卡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那迷惑質疑的眼神似乎在問你在說什麼一樣。
“不是……是你說的啊”
他還想解釋什麼,但奧斯卡緊接着說道。
“你幻聽了吧?作爲醫生倒是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啊!”
老傢伙大力的摟着這個離了婚的倒黴鬼,銀質的項鍊在脖頸間微微搖晃,精緻的花紋中,被三角包裹的眼睛靜靜的注視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