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前明月光,疑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俊俏少年,臨窗望月,搖頭晃腦地吟誦着唐詩,體會着詩中的思鄉之情,神情之間似乎是頗爲感慨。
突然,少年的神色一變,原本安逸的神態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警惕、戒備的模樣,竟是剎那間猶如從一隻可愛無害的貓咪變成了一隻殺人噬血的豹子一般。
他緩慢地轉過身,悄無聲息地移動,口中卻依然不緊不慢、沒有絲毫改變原來語氣地念着,“地上霜。舉頭望明月,……”
不着痕跡地走到他的牀塌前,少年猛一揮手,掌風帶開了罩在牀外的帳子,運上全力,就要一擊而下,卻因在微弱燭光的映照下,無意地看清了牀上之人的面容而微微一愣。
正待攻擊的手勢一頓,已經發出的功力悉數反噬了回來,少年卻似毫無所覺,依然癡癡地站在一邊,凌厲狠絕的神情自是不見了,充滿煞氣的眼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驚豔、詫異與癡迷,竟然像個普通人一樣,門戶大開、毫無防備地呆住了。
牀上躺着的人,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在地獄邊緣走了一遭,依然是慢條斯理地呼吸着,慢條斯理地抖動着如扇子般濃密、細長的睫毛,慢條斯理地睜開眼睛,慢條斯理地對上少年癡迷的目光。
烏黑透亮的眸子,猶如波光粼粼的湖水,幾乎是要把人溺斃在裡頭了;眼波流轉之際,竟似爲原來就已是絕色的面容注入了無限的生命活力,整個人的臉龐,就彷彿是由裡至外地煥發出光彩一樣,瞬間的透亮了起來。
如果說,沒有睜開眼睛的男人,就已經讓人驚豔的話,如今,竟是讓人的眼珠再也離不開他的身上,從此眼中只有他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一般。少年知道,這就是那所謂的天姿國色、傾國傾城了。
少年原本對自己容貌頗爲自負,加上自己的武功才學,在江湖上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到哪裡都少不了追着自己跑、獻殷勤的人,芳心暗許、想要託付終身的江湖俠女、名門千金、小家碧玉更是比比皆是、數不勝數,卻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因此也就更加的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如今和這人相比,竟赫然發現還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覺得自己就如同井底之蛙與那鴻鵠一般,與面前這人有着天差地別,幾乎就是雲泥立現!在略感自慚形穢的同時,也不由得起了親近之心。
男人掃了少年一眼,隨即轉了開去,環視了一下四周,眼波轉回來卻發現少年依然是維持着原來的樣子一動不動,不禁眉頭一皺,似乎是覺得少年有些傻氣,便撇開了臉不去理他。
然後,男人慢慢地坐起身子,慢慢地下了牀,慢慢地繞開站在牀邊的少年,慢慢地向房門走去。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男人連一句話也沒有對少年說,也許是把少年視若無物,徹底加以忽略了。
當男人的手搭上門閂的時候,少年終於從迷障中清醒了過來,快速恢復的神智,讓他急急開口阻止男人的舉動。
“慢着!你……你難道就打算這樣走了麼?!”
男人一愣,回眸一望,神情略微有些不解,似是在問“有什麼不對嗎?”
少年的臉一紅,一雙眼睛卻是再也不敢直勾勾地盯着男人不放,只好四下裡面亂瞟,窘迫了半晌,終於在男人耐心告罄、即將開門離去的時候,鼓起勇氣,羞答答地開了口。
“那個……你……那個……沒有……穿……衣服……”說到後面,已經是聲如蚊蚋,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含在嘴裡面一般。
男人一怔,將少年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放下了搭在門閂上的手,終於如少年所願的走了回來,不過男人神情自若的樣子,卻好象他並非如少年所說的那樣,而是已經穿着世間最好的衣裳一般,相反的,依照少年那副窘迫不安的神情,說他一絲不掛可能會更讓人信服些。
“給我衣服。”男人走到少年面前,平視着少年,淡淡地開口。語氣也不見得倨傲,但就是讓人無法抗拒,彷彿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而不是在找人商借物品。
“什麼?”少年再一次沉浸在男人的絕世容光之中。這次更厲害,因爲他發現,男人的嗓音清澈動人,說話的態度又是那麼不卑不亢,他簡直是迷上這個神秘的男人了,所以轉着自己心思的他,壓根兒就沒注意男子說的是什麼。
“給我衣服。”男人重複着。沒有乞求,沒有不耐煩,沒有卑躬屈膝,總之什麼都沒有,依然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腔調。
“噢——”回過神的少年慌忙應道,“好的,好的!”
手忙腳亂的,少年打開了衣櫃,心急火燎的,少年找出了自己穿起來稍微有些大、所以暫時擱在櫥底、打算以後再穿的衣物,忐忑不安的,少年將自己的衣物遞給了面前這個陌生男人。
“可能有些不合身……”少年偷偷地打量着男人的身形(其實他剛纔已經看得很徹底了,可是,還是忍不住要看)……恩……比自己腿長了些,肩膀寬了些,看樣子,這衣物對他而言,絕對是小了些了,“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今晚就講究着拿我這些衣服穿着,明天,我再吩咐下人找人給你做幾身合身的新衣服……”
“不必。”男人打斷少年的好意,平淡地說道,也沒有打算接過衣物的意思,把少年遞衣服過去的手生生地僵在了那邊。
少年眼眶一紅,似乎委屈得要滴出淚來,心中不斷地問着自己:難道他是嫌棄這衣服麼?是嫌棄衣服不合身?還是嫌棄這衣服是我的?還是根本就是在嫌棄我呢?
少年抱着衣服,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竟讓自己最在意的人也瞧他不起。他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也是前世的業障,居然會一見鍾情地迷上一個素未平生的男人,而且連對方的姓名、年紀、來歷也一無所知,就傻傻地陷了進去,實在是有些鬼迷心竅了。
男人看着少年在那裡自哀自怨,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禁讓他好看的眉頭又一次的皺了起來。
這個男孩子,剛開始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後來他睜開眼睛,他卻又變成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攔着他不讓他走的時候,是一副含羞帶怯的樣子,現在,卻是這樣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千變萬化的,還真是讓人好奇:他到底還有哪些模樣是沒展現出來的?下一刻,他又會是什麼樣兒的?
“幫我穿。”男人從薄薄的、紅豔的嘴脣中吐出了這幾個字,然後,拭目以待地等待着少年的下一個神情。
少年驚喜地擡頭,心中猶如死裡逃生一般泛出一絲欣喜,原本蒼白的臉色,剎那間又有了紅暈。
果然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啊!男人不動聲色地在心裡面對自己說道,這個少年,還真是有趣的很呢!
少年開始幫男人穿衣服,雖然男人很配合地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可是緊張的少年,卻依然還是不可避免地碰觸到男人的肩膀、脖頸、手臂、大腿、臀部,甚至於男人私密的那裡,也不知道他是緊張地慌了手腳,還是存心在吃豆腐,反正臉是已經紅得一塌糊塗,可是手腳也不見得麻利多少。
少年擡眼偷偷地瞧了瞧男人,卻看見男人仍舊是那副大大方方、神情自若的樣子,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覺得笨手笨腳的自己實在是沒用的很,暗自擔心:他怕是已經在心裡把我貶低成個色狼了吧?可是從他的神情又揣測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與其這樣讓尷尬的氣氛持續下去,還不如我主動打破僵局,也好順便問問他的情況。
“那個……你……叫什麼名字?”低頭忙碌的少年,努力裝做隨意的樣子問道,卻不知道,他那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的頸子,已經把他的秘密全部呈現在男人的眼前。
現在又變得欲蓋彌彰了?!男人輕笑不語,他還想看看少年接下來還會有什麼樣的風情。
沒有回答我!
少年在心底哀嘆,他果然是把我當成下三濫的色胚子了!枉我平時百般的伶俐,怎麼在他面前卻象個木頭似的,一點都發揮不出來呢?一股懊悔的情緒一下子涌了上來:我寧願不要平時的機智聰明,只要在他面前能做個知情識趣的人,不會讓他看我不起就好。
眼看少年變得更加的沮喪,男人倒有些不忍了起來,但又不願意讓少年看出自己的一番心思,轉了轉眼珠,男人立時有了主意,找了個非常合理的藉口。
“問別人名字前,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麼?”男人淡淡地問。
淚花還在眼眶裡面打轉的少年,後知後覺地擡起了頭,終於在淚光中依稀分辨出男人眼中的憐惜,破涕一笑,禮數週全地說道:“我……我叫慕容霜,請問閣下……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瞥了一眼喜從衷來的少年,男人的嘴角終於忍不住彎了起來,勾着一抹動人心旋的微笑,看着被自己迷得神魂顛倒的俊俏少年,男人慢慢地湊近少年的耳朵,用低沉清澈的嗓音,吊人胃口般緩慢的語速,輕輕地、耳語般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司徒霖,請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