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如冰刀,脣緊抿着,盯了盯我,又轉向洛宇,居然瞬間變成和藹賞識的眼神,“楚世子,朕讓你查的兩軍兵符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我吃驚地擡頭看洛宇。
皇上什麼時候命他查的?他怎麼從來沒跟我講起過?長孫熙文明知我是他妻子,這不是故意爲難他麼?
洛宇眼角都不掃我,“微臣早上已經領了皇命去刑部轉移卷宗。由於相國府舊址已經清理爲安琴郡主建宅,微臣派了人到墳地開棺查看,喬府附近居民也一併收監——”
長孫熙文打斷,“這些工作刑部都做了好幾遍了,一點用都沒有。世子需要,還不如看刑部記錄。”
洛宇從容不迫道:“皇上既然把這個案子交給微臣,微臣一定要把這些慣例程序親自着手過一遍。有時候,不爲人注意的細節中往往漏掉重大線索。除此之外,微臣還從安琴郡主一路遭到的十七次追殺開始查,定保、水衡、澤荷、丘商、安淮、遷宿、慶安……都已經派出人手。另外郡主雖然失憶,幸得兩名侍女一直追隨在旁,她們亦能提供重大線索。”
我垂眼默默站在一邊。我們逃亡時在哪裡遇到過多少次追殺,恐怕啓雲月落都沒記得那麼清楚,洛宇卻隨口報了上來。雖然那個時候和他還沒相識,可是驟然聽到,心裡還是很不是滋味。
皇上眼睛眯了一瞬,牢牢盯着他,“世子行動果然迅速。這次命你清查,一來爲郡主痛失家門作個交待,二來,軍隊實權落在嶽天泉手中,世子想必曉得其中利害。”
“臣自當全力以赴。”
開闊的宮殿廣場四周,衛兵們的勁裝發出獵獵響聲,身形卻紋絲不動,腰佩彎刀,手握硬弓,個個精神抖擻,威武肅殺。我有些心驚肉跳。
雖然臨近晌午,秋風還是有些涼。我擔心地看看洛宇,他穿得不算單薄,可是我看見他的指甲變成了青紫色,深紫色的袍服領口處繡着金色的花紋,愈襯得他皮膚蒼白。他的臉色卻還是那麼淡定從容,如靜立一隅的青竹,在風中搖曳而永不變幽雅的氣息。
“刑部一羣人尸位素餐,查了一年多未見絲毫進展。楚世子,朕只給你三個月時間,必要見到兵符。”長孫熙文依然笑着,可是眼眸深處卻是冰冷一片,語氣也冷了下來。
洛宇停頓了一瞬,彬彬有禮地欠身,輕輕吐出三個字,“臣遵旨。”
“世傳宇世子才學智謀天下無雙,四歲熟讀詩章過目成誦;八歲智破楠京積怨三年的特大人口失蹤案;九歲對弈打敗我朝國子監最高國手蔡老先生;十二歲掌管王府生意,清算追回江南地區混亂十餘年的國稅;十三歲建立五部,規劃漕運、礦山、鑄窯等運行機制,十五歲錦囊妙計助七弟大破西番騎兵……朕相信世子的能力。”長孫熙文口氣愈發讚賞起來,我卻感到一陣無形的壓迫,直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有一種凍入骨髓的錯覺。
洛宇面無表情,淡淡道,“皇上謬賞。”
我冷汗津津,在一旁看着兩個相貌幾乎相同的男人。一清朗如玉,淡漠如水墨畫中的縹緲雲煙,深遠峰嶺;一丰神俊逸,眉目間逼人光華四射,睥睨狂肆。他們無聲對峙着,比語言針鋒相對還叫人害怕。
過了一會兒,長孫熙文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朕還有一事想問問世子。刑部尚書趙華久查此案不力,朕決定將他撤職,世子可有好人選推薦?”
我心想這個試探也太低級了,洛宇怎麼可能中招。
洛宇微微一笑,“此關朝廷重臣事宜,外臣無權多言。此事皇上應詢問吏部尚書。”
我看看周圍衛兵手中的弓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舉了起來緊繃着,箭尖毫不客氣對着我們這邊,心不由得跳到了嗓子眼。
“世子。”我輕輕喊了一聲。
洛宇和皇帝同時望向我。
我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讓一邊緘口不語的官員都能聽到,“臣妾剛纔自作主張,給皇上介紹了我們江南那邊的名菜西湖牛肉羹還有梅乾菜燒肉。皇宮裡雖說廚子不缺,終歸比不上王府從杭舟帶來的地道。皇上龍顏大悅,答應今晚到王府用餐,順便嚐嚐臣妾的手藝呢。”
我緊張地瞟了一眼洛宇,手心攥了薄汗,我簡直不敢去看長孫熙文。
洛宇脣角微微翹着,掃一眼那些殺氣森然的衛兵,又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竟然聽到長孫熙文朗朗的笑聲,似乎很愉悅,“世子得安琴郡主爲妻,福氣不淺啊。”
洛宇側身作個手勢,“臣恰好準備了馬車,皇上這邊請。”
我愕然看去,什麼?準備好馬車了?
我習慣性地捏捏一角衣裳,忽然感覺到長孫熙文冰冷的目光。我轉頭,發現他盯着我手腕,衣袖剛被風吹起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戴着洛宇送我的紅色佛珠。他擡頭又看看我,眼眸幽深不見底。我不禁心中一跳,趕緊低頭避開,覺得不自在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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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進馬車,我抓起洛宇冰涼的手放在懷中溫暖,問,“你什麼時候準備了馬車給皇上?”
“本來是你一輛我一輛的。現在給了皇上一輛,我們倆就擠一起了。”
不等我問,他接着又說,“喬相國的案子,是我和長孫熙文的交易。”
“你跟他的什麼交易?”
洛宇摸摸我腦袋,眼裡盛滿溫柔的笑,“他讓你上玉牒,我給他找回兵符。”
我張大嘴巴,“這交易也太不公平了……”
“放心吧,你相公沒那麼容易被人佔便宜。”
我想起一件事,緊緊挨在洛宇身邊,有些陶醉地看着他英俊的臉,“洛宇,剛纔皇上說的你幾歲幾歲的事情,是真的嗎?”
他輕輕刮我的鼻子,“好了,也不曉得替相公謙虛一下。”
我緊緊抱住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老公,你好厲害哦,我欽佩死了。”
“對了,洛宇,我……我把長孫熙文拉上來,是怕那些衛兵……”我惴惴不安看他。
“那些衛兵不是長孫熙文安排的。”他忽然看着我說,好象要認認真真看清我的表情。
“不是他安排?”我不信。
“我瞭解他。”洛宇說的很肯定。
“那是誰安排的?”我愣住了。
“太后。”
“太后?她難道想連自己兒子也殺了嗎?”我大吃一驚。
“當然不是,她沒有想到長孫熙文會到慈寧宮親自接走你。”
“皇上他……”我眨眨眼睛。
洛宇把我擁入懷,我輕輕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蔭梨香。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你這個人,懶得動腦,連相公是怎麼樣的人都不清楚,難爲你想那麼多東西了。”他撫摸着我的頭髮,“讓我來應付好了。”
“嗯。我就是怕死嘛。”我笑嘻嘻賴在他身上。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他捧起我的臉,指尖涼涼地掠過臉頰,“若沒有把握,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孤身到深宮涉險呢?”
我眨眨眼,不明白他的話。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沉痛。
“悅兒,總兵是我安排的人,即使太后真的下令放箭,也不可能射到你身上。”他嘴角浮出淡淡的落寂的笑,隨即又輕輕說,“不過也好,省得皇上知道,我居然能夠影響他的親衛軍,他恐怕幾天睡不着了。”
“我相信你。”我乾脆的說,“但是我不想你操勞那麼多。”
“只怕車要停了。”靜默了一會兒,他說,“長孫熙文難道瞧不出你的小把戲?”
話音剛落,車速頓時減慢了。
“世子,郡主,請下車。”外面小朱子的聲音傳來。
我和洛宇下了車,一眼看見長孫熙文拔卓挺立的身影背立在不遠處。
他轉過身,冷笑,目光深冷,“玄華門到了,安琴郡主,不必朕再送了吧?”
我一點兒也不臉紅,反正目的達到了,笑笑道,“謝了,改日皇上有空,一定到王府來做客啊。”
皇上的玉輦遠去,我怔怔看了一會子,撇撇嘴,“你說長孫熙文怎麼容忍我這麼胡鬧他?”
洛宇微不可聞嘆了一下,“走吧。”
我默默挽緊他的胳膊,心裡一片悵然,洛宇是覺察到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