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郭達站在一幢倒塌的房屋旁邊,一動不動的盯着手上的時間。在他的身邊,103團團長呂正良荷槍實彈的肅立着。兩個人的前方,103團官兵沿着街道貼牆排好,靜靜的等待着出擊命令。
東門、北門的情況同樣如此,臺兒莊守軍全面做好了反擊準備,就等着反擊時間到點了。
忽然,郭達重重的一揮右手,低聲喝道:“出擊!”
“是!”呂正良響亮的應了一聲,飛快的往前跑了十幾米距離,一邊喊道:“兄弟們,出擊,出擊!”
“空,空……”學一旅的旅屬迫擊炮營開始發威了,幾十枚迫擊炮彈呼嘯着向瀨谷支隊的陣地上砸去,須臾,爆炸聲連環響起。
“滴滴答”的衝鋒號吹響,103團的旗手陳小二展開戰旗就衝了上去,他竭力狂呼着:“衝啊!”在他的身後,戰士們奮勇向前——“噠噠噠”,槍擊陣地上響起了連綿的槍聲,日軍的幾個重火力點登時被壓制住了。
幾乎與此同時,東門、北門31軍所屬守軍同時發動了反擊。四道城門的戰鬥先後打響,槍炮聲、喊殺聲響徹天際。一顆接一顆照明彈升上天際,臺兒莊周邊登時亮如白晝。有流彈不時竄入黑暗中,劃過一道道閃亮的痕跡。本來漸趨平靜的臺兒莊戰場再次沸騰起來,與上半夜不同的是,這一次攻守雙方倒了個個,本來狂攻不止的日軍變成了防守一方,本來被死死壓制在臺兒莊城內的國軍變成了進攻一方。
反擊來得如此突然和猛烈,儘管日軍因爲之前的炮擊提高了警惕,毅然被如此大規模的反撲打了個措手不及。103團千餘官兵在團長呂正良的帶領,順利的突破了日軍第一道戰壕,雙方將士隨即在戰壕裡展開了貼身Rou搏。
西門守軍第一道防線陣地上,一直趴在沙包後面緊緊盯着戰場的夏雲財終於鬆了口氣。瀨谷支隊的打法實在是太無賴了,一味的用大炮狂轟,這給101團造成了極大的減員,夏雲財甚至擔心,要是一直這樣打下去,學一旅估計最多能堅持一天,然後就會因爲兵力枯竭而不得不放棄西門。
郭達就站在距離他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此時他正在焦急的昂首盼望着。夏雲財跑了過去,說道:“師座,郭參謀長能及時趕到戰場嗎?要是不行的話,我帶1團上去衝一衝,好讓老呂找機會將3團拉回來。”
郭達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我自有主張。”
夏雲財“哦”了一聲,跑回了陣地。
郭達現在很緊張。無他,相對於西門日軍來說,守軍兵力並不佔優,如果郭幕儀不能準時趕到戰場的話,那瀨谷支隊就能心無旁騖的全力進攻103團,那103團剛纔發起的反擊極有可能蛻變成羊入虎口。
西北門方向,李品仙和郭達一樣表現得忐忑不安。
副官李哲凱感覺到了司令的情緒波動,他心情同樣的緊張,小心翼翼的問:“司令,學兵軍會準時從日軍背後殺出來嗎?”
李品仙的情況比郭達還要糟糕。31軍在臺兒莊內只有兩個師的兵力,同時防守三個門已經非常吃力了,此時爲了能夠同時在三個門向日軍發起反攻,李品仙將預備部隊悉數投入進去。如果一旦學兵軍不能準時出現在日軍後方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投入反攻的部隊即使能夠退回來,傷亡肯定也很大。而日軍一旦借勢發動猛攻的話,已經沒有預備部隊的31軍將要陷入死戰。屆時,別說守住臺兒莊了,連撤離都是問題。
李品仙心裡默默唸叨着:“郭幕儀啊郭幕儀,你小子可不能處狀況啊,老子一個軍的人馬可全拜託給你了,”根本就沒聽見李哲凱的話。
二李緊張的注視着日軍後方陣地,兩分鐘以後,李哲凱忽然一蹦三丈高,他激動的指着東南方向說道:“司令,快看!學兵軍,學兵軍真的殺到日軍後方了!”
李品仙也看到了,他重重的吁了一口氣,然後舉起了望遠鏡。一顆照明彈撐起的光亮裡,他看見一輛軀體龐大的坦克車身忽然重重的往下一挫,然後炮口變爆發出一團熊熊的火焰——一團火球隨即被推離炮口直飛過來,他放下望遠鏡,繃緊的麪皮終於鬆弛了下來:郭幕儀如期殺到了,自己派出去的四個團就無須擔心硬抗萬餘鬼子了。只要郭幕儀能成功的將第5師團分割成兩片,那麼這一仗就贏定了。現在,是添油加醋的時候了,他下定主意以後,轉過身來。在他身後,是西門乃至整個臺兒莊東北城區僅餘的兩個團。團長何風和張長泰正靜靜的站在那裡,他們昂首挺胸,眼睛裡閃爍着咄咄逼人的火苗子。
李哲凱還是有點擔心,他善意的提醒說:“司令,你真準備這麼做嗎?”
李品仙大手一揮:“賭了!出擊!”
“是!”何風和張長泰莊重的向他敬了記軍禮,然後返身跑向各自的團隊。
“兄弟們,出擊!”
“衝啊!”戰士們緊握手中鋼槍,魚貫跑過李品仙身邊。
李品仙爬上了一段被炸塌的殘牆,他居高臨下的大聲吼着:“兄弟們,撕開瀨谷支隊和安騰師團的聯繫,死守,死守,明白嗎!”
先是幾個軍官的回答:“明白!死戰!”然後是上千官兵齊聲的怒吼:“死戰!死戰!”吼聲震動寰宇、響徹天際,化爲凜凜殺氣。不遠處迫擊炮連的官兵們似乎受呼聲影響,發炮的頻率更快了。
薛峰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長時間的急行軍顛得他的屁股都快隨成兩片了,好了,終於到頭了——敵營近在咫尺,一公里外戰場上傳來的戰火光亮,讓他甚至能夠看清五百米外日軍的卡車。日軍的裝備是比國軍先進啊,不下五百兩的卡車排成了一個四方方的陣型,這些卡車有的車廂還蒙着蓬布,想來是輜重車。
薛峰畢業於燕京大學,他曾經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夠站在黑板前教授孩子們知識。司徒雷登是個稱職的校長,也是一個值得尊敬和信任的人。他雖然是一個外國人,但是卻真誠的想要幫助中國強大。薛峰到如今都記得他的一句話:中國之所以貧窮,源於落後,之所以落後,源於教育事業的不普及。
薛峰深以爲然。薛峰是北平城內一戶小商販人家的兒子,如果不是司徒雷登免收了他的學費,他根本讀不起書。從中國人的立場上,他更透徹的瞭解中國爲什麼會貧窮落後的真相。在封建王朝,平民和窮人家的孩子是讀不起書的,能夠讀書的都是那些大族、官僚和富豪家的子女,偏偏這些人,他們讀書並不是爲了天下,而只是爲了自己、爲了家族。因爲教育得不到普及,所以國人大多愚昧不開化,也就造成了國人的貧窮、國家的落後。小長官有一句話說得好:落後就要捱打。歷史確是如此,從1840年以來,龐大而落後的中國遭受了多少侵略,簽訂了多少不平等條約?華夏民族累積五千年的財富又剩下多少呢?
這是一個讓所有炎黃子孫都感到羞恥和憤怒的問題,讓薛峰一度夜不能寐,不知道中國的明天路在何方。
薛峰加入學兵軍,原是應聘的教師。後來,學兵軍組建戰車部隊,需要招收有一定文化知識的士兵,恰巧那個時候日軍頻頻的在冀察挑起事端。薛峰激憤之下,毅然加入了學兵軍,成爲了一名普通的坦克兵。薛峰有知識,又肯鑽研專業,很快變成長起來,成爲了一名出色的炮手。然後跟隨何正降南征北戰,漸漸積功升至了戰車營的營長。
熟讀多了的人,都討厭那種直來直去的戰鬥方式。薛峰亦然,當突襲日軍的戰鬥命令下來,薛峰歡呼雀躍,信心百倍,認爲這一仗一定能夠取得勝利。
有部下問他:“營座,你這麼肯定能勝啊?小鬼子可有我們好幾倍呢。”
薛峰微笑做高深狀:“兵者,詭道也,奇必勝正。如果邳縣方向沒有日軍主力的話,此戰我們必勝。”
郭幕儀擔任突襲部隊最高指揮以後,偶然的機會從別人口中聽到了薛峰的自信言語,他毫不猶豫的讓薛峰營擔任尖刀部隊,對他說:“這一次突襲作戰能不能成功,就看你這把尖刀夠不夠鋒利了。迅速的切入,破壞敵人的指揮系統,這一仗我們就贏了一半。明白嗎?”
“明白,長官請放心,我們營必不負尖刀之名!”
讀過書的人聰明,還有點狡猾,薛峰抓住郭幕儀話中之話,輕而易舉的爲自己的部隊預定了一個稱號。
郭幕儀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當時就拍胸脯保證,只要薛峰此戰真能發揮尖刀的作用,他就上陸軍司令部,將“尖刀”這個稱號賦予他們營。
“尖刀啊!多霸道的名字!”薛峰這樣想着,猛的搖搖頭,沉聲下令:“正前方,敵軍卡車,發炮!”
這輛坦克裡的乘員,都是薛峰的老部下了,互相之間的配合極爲熟稔。他命令纔出口,駕駛員馬廣雲立刻鬆開油門,踩下剎車掛上了空擋。下一刻,校炮手張俊飛快的搖動着搖把,調整好了設計角度。然後,他一點頭,炮手張承立刻按下發射按鈕。
“空!”的一聲悶響,坦克劇烈的震動一下,炮口噴吐出米把長的火焰。幾秒鐘以後,一輛日軍輜重卡車被擊中,登時劇烈爆炸起來。
“加速,衝上去!小韓,機槍架好了,記住,只管打前面的鬼子,兩翼不要管他——”在車內下達了這條新的命令,薛峰將話麥放到嘴邊,按下送話鍵給全營戰車下達命令:“全體都有了,正前方,突擊!注意,優先打擊正面之敵。”
七十六輛激光型幾乎同時加大了油門,車前大燈登時變得更加明亮,照得四周一片通亮。護衛在坦克邊上的步兵們在燈光的指引下,嗷嗷叫着緊傍着坦克向前衝去,衝在最前面的幾個戰士因爲發現目標,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一個第5師團後勤輜重部隊所屬,睡得迷迷糊糊從卡車上下來撒尿的鬼子正被剛纔的幾聲爆炸驚得瞠目結舌,下一刻就被打成了馬蜂窩,跳着“霹靂舞”倒下了。
猛烈的爆炸驚醒了卡車下面和車廂裡打盹的鬼子輜重兵,一個鬼子軍官揮舞着手槍從卡車上跳下來。他看見百餘道通亮的燈光,幾百個狂奔而來的人影,駭得大叫起來:“敵襲!敵襲!”他只來得及喊了兩聲,隨即被炮火吞沒,手舞足蹈着去見了天照大神。
安騰利吉很幸運,正指揮預備部隊支援一線陣地的他沒有呆在位於車隊中間的指揮部,所以避免了立即戰死的命運。不過,留守指揮部的參謀長金田光駿和一幫子佐級參謀們就沒這麼好運了,薛峰指揮所部19輛坦克一同橫衝直撞直接撞開了鬼子車隊圍成的方陣,機槍手們一輪齊射,幾輛坦克同時發炮,就將這百餘鬼子全部送進了地獄。
池鎮海正對着戰場,他敏銳的感覺到了日軍陣地後方的變化。當日軍後方陣地傳來連綿的爆炸聲,隨即燃燒起熊熊火焰的時候,他立刻意識到是己方的突襲部隊發起了進攻。他大喜過望,揮臂狂呼:“兄弟們,友軍從鬼子後面發起了進攻,小鬼子已經被我們包圍了!殺啊!”
“殺!”
池鎮海率領的反擊部隊出其不意的佔領了鬼子的第一道戰壕以後,隨即就被死死的壓制住了。池鎮海連續組織部隊發起了三次衝鋒,無一例外的被打退下來,這讓該部的31軍官兵們全部殺紅了眼。此時,他們看到了圍殲鬼子的希望,士氣大漲,一個個熱血沸騰,不管不顧的發起了誓死衝鋒。
守軍完全不計傷亡的衝鋒,讓安騰利吉中將目瞪口呆,他下意識的自語:“支那人瘋了,他們想幹什麼?”
忽然,一個少佐氣喘吁吁的跑來,老遠的就喊:“支那人從後面殺過來了!閣下,支那人出現在了我軍後方!”
“什麼?”安騰利吉眨巴着眼睛,一顆本來就有點忐忑的的心登時變得冰冰涼。
李品仙讓西北門的迫擊炮連不間斷的發射榴彈,雖然殺傷鬼子的能力有限,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卻起到了混淆視聽的作用。安騰利吉一心撲在一線戰事上,還真沒聽出本陣的異常,此時回頭一看,看見那熊熊燃燒起來的輜重車隊,只覺得兩眼一黑,差點就當場暈了過去。
郭幕儀一旦下令進攻,便不再掩藏兵勢。七十六輛激光型坦克加上一個旅的步兵,規模可是不小,至少從安騰利吉這裡看過去,只覺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敵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閣下,閣下!”少佐扶住了他,連聲呼喊着。
“八格!”安騰利吉恨恨的罵了一句,吼道:“後藤友之介,快,帶領你的人守住後方。慶山一郎,趕快發報給磯谷師團長還有瀨谷啓,請他們立刻增援。”
“哈依!”後藤友之介應諾以後,大聲吆喝着集合部隊去了。慶山一郎則面露難色:“閣下,我們的發報機都在指揮部裡……”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是意思卻很明瞭。指揮部都變成火海了,這發報機肯定被毀了。
“什麼?”安騰利吉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眼睛瞪得溜圓的看着慶山一郎,稍後,他咬牙切齒的道:“那就趕緊跑去求援!八格,這個也要我教嗎?”
“哈依。”
“閣下,是不是讓國琦聯隊放棄東門和北門攻勢向西北門靠攏?”前來報警的少佐兢兢戰戰的問道。處於狂暴狀態的安騰利吉神情相當的嚇人,讓他不自覺的心慼慼焉。
安騰利吉看着不遠處燃起的戰火,看着激光型坦克以排山倒海之勢直接突入了本陣,他想了想,咬咬牙說:“不,讓他們堅守陣地,支那人既然能在西北門方向發動反攻,同樣會在東門和北門組織反攻。如果他們放棄這兩道城門外的陣地,那我們就有包圍的危險。傳我的命令,讓士兵們收縮防線,只要能守到天亮,支那人的坦克就沒用了。去,告訴鈴木正次,讓他帶領戰車部隊迎上去,我們要想抵擋住支那人的戰車衝陣,需要時間調整防守秩序,讓他最少爲主力部隊爭取半個小時的時間。”
“哈依!”
日本人在經歷最初的慌亂以後,在低級軍官的組織下,展開了頑強阻擊。仗打到現在,西北門外的日軍還有五千餘人,這五千餘鬼子除了兩千餘被李品仙的部隊死死的纏在第一線,剩下的開始向安騰利吉靠攏,利用戰車部隊迎擊創造出的時間,重新排兵佈陣,擺出了死守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