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馬克三個人的表情,東尼站在旁邊有些躍躍欲試,但是那神情卻也分辨不出來,到底是期待還是緊張,也許是二者兼具。
剛纔還沒有意識到,現在突然就明白了過來,馬克他們就是雲巔酒莊的第一批客人,真正的客人,同時,他們也是第一次對葡萄酒做出評價的客人。心情不由就變得錯雜了起來。
柯爾他們三個人就站在旁邊,嘻嘻哈哈地看着東尼,那眼神就擺明着在看笑話。不過,此時東尼心不在焉,沒有時間搭理他們,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馬克,等待着下文。
“怎麼樣,你們品嚐出多少味道來了?”馬克端着葡萄酒杯,開口詢問到,那波瀾不驚的話語卻可以品出一絲興致勃勃來。
雷蒙德歪了歪腦袋,皺起眉頭,沒有說話;倒是站在旁邊的羅賓森,故意大聲地砸吧砸吧嘴,用舌頭去彈牙齒,那粗鄙不堪的動作,簡直是不忍直視,完全沒有美感可言,卻讓人說不出話來,不知道是震驚,還是專注。
馬克也沒有催促,靜靜地站在旁邊等待着,羅賓森慢條斯理地說着,“玫瑰,皮革,甜椒……”每說一個詞,他就停頓下來,似乎在搜索着脣齒之間殘留的香氣,“這是……礦物?還有灌木?”
這一次,羅賓森停了下來,不確定地看着馬克,“德州這裡的葡萄園,還有灌木?”
馬克輕輕抿了抿嘴角,“納帕谷沒有,不代表德州也沒有。”馬克轉頭看向了陸離,“夜丘的酒莊,灌木的味道十分獨特,隱藏得很深,卻不是每一年都能夠發酵出來的。”
灌木?陸離是滿頭問號,他怎麼不知道,這葡萄酒裡還可以品嚐出灌木的味道?
陸離朝着東尼投去了詢問的視線,但東尼此時卻專心致志地看着馬克和羅賓森,根本沒有時間理會陸離。
“今年的雨水不多吧?感覺有點幹,風土的味道偏重了一點,佐餐的時候,最好能夠搭配肥美一點的牛肉。”雷蒙德也加入了談話,“不過,現在單寧太重了,再發酵發酵,應該會好一些。”
“整個夏天就下了幾場雨。”東尼總算是回過神來了,開始加入了談話,“牧場採用溪水澆灌,但終究不是自然降雨,估計風味方面還是會差一點。”
造化弄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之前陸離還擔心着,今年的雨季會出問題,牧場可能會遇到挑戰,結果卻遇到了一個雨量不夠的盛夏。這樣的變化,清清楚楚地記錄在每一瓶葡萄酒裡,讓每一位食客都可以感受到每一年的自然變化。
這就是葡萄酒的神奇之處,真實而清晰地記錄着那一片土地、那一年天氣的沉澱。
“難怪,整個酒體都比較輕盈,這是好事。”馬克看向了東尼,流露出了興致盎然的神色,“我覺得這是優點。我就喜歡風土重一點的。德州這裡比勃艮第要粗獷多了,整個口感都帶着一股狂野的勁道,甚至還有一點東方香料的尾韻。”
他們站在這裡說話,陸離、柯爾、傑西卡和蘭迪等人站在旁邊,卻是傻愣愣的,感覺像是聽天書一般,雲裡霧裡的。柯爾朝着陸離擡了擡下巴,用眼神詢問着,“你聽懂了嗎?”
陸離一臉光棍地攤開了雙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那表情卻是無比滑稽,讓站在旁邊的蘭迪和傑西卡都紛紛笑了起來。
“馬克,那是紅果還是櫻桃?”可是,羅賓森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依舊專心致志地品嚐着。
“現在嘗不出來。”雷蒙德搖了搖頭,舌尖輕輕捲了卷,認真地回味了一番,“我總覺得有點像覆盆子還是藍莓,說是香子蘭也是可以的。還是需要等一段時間,現在太年輕了,單寧太沖了,感覺不出來。”
羅賓森難得一見地點頭表示了附和,不過卻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轉頭看向了馬克。不僅僅是羅賓森,雷蒙德也是如此,朝着馬克投去了詢問的視線。
馬克沒有着急着說話,再次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細細地、慢慢地品了品,然後閉上了眼睛,慢慢地說道,“你們兩個人都太懶了,舌頭退化了。烤杏仁的味道,都沒有品嚐出來嗎?這應該是橡木桶的味道,這酒莊的木桶年份不錯,煙燻得十分到位。”
陸離和柯爾交換了一個視線,麗茲和傑克留下來的這一批財富,千金難買。
“還有一股野禽的味道,尤其是森林動物的那一種。”馬克重新睜開了眼睛,閃過了一絲明亮的光芒,輕描淡寫地說道,“另外,還有幹蘑菇。”
“幹蘑菇?”羅賓森和雷蒙德兩個人都露出了傻眼的表情,同時重新端起了酒杯,再次開始細細地品嚐起來。
不僅僅是羅賓森和雷蒙德,就連東尼也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幹蘑菇?還有東方香料?”顯然,這些也是東尼所沒有品嚐出來的風味。
馬克沒有繼續品嚐,而是停了下來,看向了陸離,“你不打算品嚐看看嗎?”
“我正在觀察,觀察兔子洞裡的情況。”陸離的回答讓馬克輕笑了起來——這一回,馬克就聽懂了這個笑點,兔子洞,那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入口。
馬克聳了聳肩,微笑地舉起了手中的酒杯,“這就是兔子洞裡的模樣,也是你打造的世界。”
“我打造的?我可不確定。”陸離輕笑了起來,“比如說,幹蘑菇?再比如說,覆盆子?不,我不確定。”
“但你可以確定,這是一個精彩的世界。”馬克的回答讓陸離眼睛一亮,他喜歡這樣的答案,因爲這就意味着,他們喜歡這瓶葡萄酒。
陸離露出了笑容,點點頭,“謝謝。”
“我只是實話實說。”馬克整個人都略顯輕鬆,和剛纔的沉默和從容截然不同。神情都變得活潑起來,“這是一瓶出色的陳釀,讓我想起了1990年的勃艮第,你知道,雨水恰當,風土出色,葡萄的風味十分濃郁,完美的釀造,層次十分豐富,口感細膩,回味綿長。對於一瓶葡萄酒來說,我們不能要求更多了。”
“哇哦。”陸離忍不住發出了驚歎聲,“所以,你是說,這是一瓶頂級佳釀?”
“不,我是說,他是一瓶出色的佳釀。”馬克糾正了陸離的話語,但眼底的笑容卻沒有堅定不移地反駁,“這瓶葡萄酒,什麼時候釀造的?”
“兩週前。”陸離實話實說。
馬克恍然大悟,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端起酒杯,準備再品嚐一次,卻發現,杯子已經空了,於是,他伸出了杯子。
聞絃音知雅意,陸離拿起了酒瓶,再次爲馬克添了三分之一的葡萄酒,視線交換之間,陸離確定,馬克喜歡這瓶酒。
“難怪。”說話的卻是雷蒙德,他認真想了想,“你確定這瓶酒是在德州釀造的嗎?這真的不像,準確來說,一點都不像。”
“但這也不像勃艮第。”羅賓森補充說明到,雷蒙德點頭表示了肯定,“更像是勃艮第和納帕谷的融合,除此之外,還有德州的狂野。另外,馬克說的對,一點點東方風味。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確實讓酒體的層次變得更加豐富,也更加有趣起來。”
“不過,它太年輕了。保守估計,它至少要十年才能達到最佳賞味期限。”雷蒙德也將自己的杯子喝完了,他看向了陸離,於是,陸離也再次爲雷蒙德倒了三分之一。還有羅賓森。
“不,我覺得十五年,準確來說,十二年到十五年。單寧漸漸發酵完成之後,後勁十分值得期待。”羅賓森反駁地說道,然後兩個人都看向了馬克。
馬克慢條斯理地品嚐着自己的葡萄酒,“二十五年。”
沒有任何解釋,也沒有任何說明,就這樣簡單直接地拋出了一組數字,斬釘截鐵,卻足以讓人聽出他的讚賞。
“呼,我還想着,它最好能夠像麥當勞一樣,立刻就帶來盈利呢。看來,這比較困難了。”陸離半開玩笑地調侃到。
馬克露出了笑容,“真正的愛好者會懂得珍惜它的。請問,我們有這個榮幸,前往觀看一下釀造這瓶葡萄酒的酒莊嗎?”
“對,我也想去看看。”雷蒙德補充說道,羅賓森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神情也並無二致。顯然,他們對於德州這片土地上,能夠釀造出如此美妙的佳釀,無比好奇。
陸離看向了理查德,笑呵呵地說道,“我正打算邀請理查德到牧場去呢。如果你們不介意,牧場敞開懷抱,歡迎你們的到來。”
“放心,我們一定會拜訪的。”理查德表示了強烈的肯定,“不過,現在我們需要離開了。距離工作時間已經沒有多少了,我不確定,繼續留在這裡,我們是否能夠放下酒杯。”
一行人熱熱鬧鬧地開始道別,然後馬克鄭重其事地向着陸離伸出了右手。
陸離也禮貌地握住了馬克的右手,表示友好,馬克輕輕拍了拍陸離的手臂,“我會推薦你,參加正規的葡萄酒品鑑程序,甚至是葡萄酒大賽。這樣的葡萄酒,會讓全世界都沸騰起來的。”
這絕對是陸離沒有料想到的至高評價——他期待着能夠釀造出羅曼尼-康帝,卻沒有期待着第一年就能夠成功。畢竟,一切都只是一個開始,東尼也纔剛剛起步。
目送着馬克和雷蒙德、羅賓森等人轉身離開,理查德的腳步落在了後面,壓低聲音對陸離說道,“馬克是馬場主人的小兒子,現在在倫敦的精英階層打開了局面,那兩個人是他的朋友。所以……”理查德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