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裝本應該天衣無縫。
他曾無數次在這兩個角色之間轉換,在元老院和日行之間,在夜行會長和萊斯特之間,甚至有一次還剩下幾米距離要撞上凡賽爾的時候,他成功轉變爲維希,斂起全身的冰氣扮演一個人畜無害的鄰家好人,所散發的氣息也掩蓋了爲何維希和諾寧會穿同一件衣服在附近出現的疑點。他低調而神秘,以至於夜行十大未解之謎裡頭一條就是關於他的住址,喜歡的人,熱衷的事情。
現在他被拆穿了。
在完全沒有意料到的情況下,他被一個未成年的不是他正式學生的小孩子拆穿了。要說出去,夜行的情報人員臉上無光。
看着亞倫還在傻傻等待,他接過書籤,低聲問道:“我很好奇,你是怎麼找到的。”
亞倫見他接過書籤,大喜過望。亞倫一直以爲他是的性格是偏向諾寧,若是按照存粹諾寧的個性,他這是顯而易見的違背規則。尋人遊戲的參與者只有羅斯,米昂和珍妮,亞倫不是參與者,就算是發現了也不會有獎品。但他這麼問了,說明亞倫有希望能得到獎勵,也顯示出他真實的性格更偏向維希。隨和的,不拘一格的。
亞倫直白的回答:“那天我問老師打算什麼時候招學生,老師很肯定的回答是這兩天。按照諾寧說一不二的性格不會食言,所以昨天開始我就跟着羅斯,米昂和珍妮,觀察他們會有什麼行動,並請爺爺採集了他們的資料。今天他們三個一起出門了,我就知道有事情要發生,我就跟着他們來到圖書館。我看到他們在做一個調查,但都是在一旁觀察了很久才選定調查的對象,談話也各不相同。他們找的人乍看之下沒有共同點,非要說出共同點就是那些人的體格都要比維希大。”
“在調查結束後,有的人會得到書籤,有的人不會。我便猜測他們在調查或是找一樣有特定徵兆的東西,然後我整個圖書館都逛了一圈,說實話,老師你真的太顯眼了,想讓人注意不到都不行。你在看書,但看起來像是在等人。我想他們是在找維希,書籤是信物。我從得到書籤的大哥哥姐姐中索要了一張,一個小孩子喜歡漂亮的書籤很正常,我說了些好話,書籤就很容易到手了,也沒有人覺得我是熊孩子。”
過程被亞倫詳細道出,他驚訝與亞倫的洞察力和大膽的嘗試,亞倫僅從一些細微之處就判斷出了他的行動。
這個過程唯獨卻少一樣東西。
“亞倫,你的所有行動必須建立在一個基礎上。”
在此之前,亞倫必須知道他是維希,才能跟蹤維希最喜歡的三個學生,從而完成這次尋人遊戲。
“是的,這所有的推論都建立在我知道老師是維希。”
他和亞倫見面有三次,兩次是以諾寧的身份,一次是以維希的身份。他在皇城大學裡準備觀看比賽,亞倫撞上了他,他抱着亞倫去觀看了比賽,然後亞倫回家了。這件事情簡單完整,當時和現在他都沒有發現哪裡存在疑點,他哪裡存在破綻?存在一個只有亞倫知道的破綻?
只有亞倫知道的事情,只有亞倫做過的事情。
順着這個思路下去,他想到了擁抱,緊緊貼近的擁抱。他抱過亞倫兩次,一次以諾寧一次以維希。身爲諾寧時他不喜歡別人靠近他以防露出破綻,所以他總是吝嗇自己的擁抱,和平常人只是握握手,甚至避開擁抱達人亞戴爾無數次的撲倒。
“老師。”亞倫突然撲倒了他的懷裡,小孩子般撒嬌的蹭了蹭,蹭得頭髮凌亂如雞窩後擡起頭對他微笑:“我的嗅覺很靈敏,老師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當我被你抱着的時候可以從頸脖間聞到。老師身上的香味和普通的街香不同,我剛開始猜測是夜行會長獨樹一幟用的香料罕見
稀有吧。後來我才發現不是噴上去的香水,是體香嗎?”
“不,是藥香。”
他是該感謝莉莉絲呢還是感謝莉莉絲呢,在他從冰層裡爬出來後,莉莉絲美其名曰對身體好煮了一大鍋神奇的藥材要求他每天喝,藥聞起來無味喝起來甘澀,每次他都是一飲而盡不願多次回味。莉莉絲死後琳娜奶奶就擔起了煲藥重任,不過把沒星期喝一次變成每個月喝一次罷了。他很慶幸亞倫指出了他的問題,以後不會被其他人知道了。但要如何處置亞倫,是按照約定給予獎勵,還是繼續扼殺亞倫的希望。
亞倫沉默着給他決定的空間,思考過後,他給了能給出最大程度的退讓:“我不能給你夜行會長這個職位,就算一百年後你也才一百八十歲,年齡太小達不到要求,夜行會長一定要在兩百歲以上。夜行的副會長和獨立行者這兩個職位你可以挑一個,不過作爲我的學生,一定不能給我丟臉。”
“老師,我太愛你了。”
亞倫趁機想在他臉上親上一口,他麻利的把亞倫抱回對面,“我還在等人,你安靜的坐着。”說完拿起書本繼續翻看。
米昂還剩下最後一張書籤。羅斯和珍妮的書籤已經派發完畢,還是沒有找到對的人,他們兩個氣餒的坐在一樓大廳的椅子上,等待着米昂發出最後一張之後三人一起宣告任務失敗然後離開。在茫茫的圖書館尋人真是大海撈針,他們嘗試了大半個下午都失敗了。
米昂走上十層的階梯,在多次嘗試無果後,他開始往兩個極端走去。他想是不是有些東西太明顯卻讓他視而不見。維希很平庸,在人羣裡散發着安靜的氣息,容易讓人看不見。如果這次再裝成平庸的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遊戲則沒有挑戰性。平庸的相對是鋒芒畢露,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呆的最久最鋒芒畢露的是諾寧。
諾寧的存在感太強,他剛開始從十樓往下的時候找的時候一眼掃到了諾寧,併爲此心動了很久,一直念念不忘。他沒有近距離的見過諾寧,只是在皇城的表演中遠遠的見到一次,那神氣和姿態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他沒能看得太清諾寧的樣貌,如果維希硬要裝扮成諾寧,那麼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真的會嗎?裝扮成諾寧的風險是不是太大,隨時會給夜行的人員盯上吧,說不定明天還能上報紙的側欄。
試一試總是無妨。
他鼓起最大的勇氣走到門口,禮貌性的敲門:“您好,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
意外的得到許可,他推開門。諾寧在看書,身邊還有一個有點眼熟年幼的孩童也在看書,兩人見他來了,同步的合上了書本放到桌上。他走進去掃過書本的封面,是歷史上有名的家族傳記,也是屬於歷史類的書籍。坐到對面的沙發後,低頭翻開筆記本,看着筆記本一字一句的念道:“我是皇城大學的學生,今天是想做一個關於歷史系的調查,諾寧大人有時間嗎?”
“有。”他聽見諾寧的聲音是清洌的,“米昂,你想問什麼?”
他擡起頭,對諾寧能叫出他的名字這事詫異的忘掉語言。擡起頭後,他的腦海更是一片空白,從剛剛起來時他是半低着頭,視線一直飄忽不定,沒有太大的勇氣敢於直視諾寧的臉,現在他看見了。讓人感到舒服的白皙的臉上,一雙金色的眼眸正好與他對視,眼裡的溫度並非灼熱,卻更像是外圍的冷焰帶有無聲的損傷。不一樣,和維希的眼眸不一樣,維希的眼眸顏色更接近於諾寧冰藍色的髮色,而且他相信,沒有哪種美瞳和藥水能把瞳孔的眼色改的這樣正好。
諾寧見他略微呆滯的表情,說:“皇城大學比賽優勝組,組長米昂,我想我的記憶並沒出錯。”
他的思緒被拉回來,在比賽之後他有收到夜行的邀請信函,他委婉地拒絕了,他以爲那只是夜行的普通人員所派發,沒有想到是經過諾寧親自審批的。撇去這些不談,他記起現在自己還是僞裝成調查人員來做問卷調查的,他不確定諾寧會不會看穿他別有意圖,他的表演功底相比起來太淺了。
不過眼前這個人是諾寧,之前的準備的觀察疑慮和試探都不需要了,他只要安安靜靜的做完問卷就可以出去了。
“很榮幸諾寧大人還能記得我的名字。”他客套一下,繼續念着筆記本上的問題:“您對古墓保護有什麼看法,是開發保護還是封守保護?”
“別人躺的好好的,就讓他躺的好好的。沒事老去挖別人家墓幹嘛。”
“好的,那麼最近常有民衆把盜墓和考古混爲一談,您是什麼觀點呢?”
“盜墓和考古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以現在的民衆教育水平來看,我不指望他們大部分人能懂得兩者區別。但再過個三五百年,我希望基礎的歷史知識能普及到普通民衆。”
“對於最近流行的利弊均衡論,您有什麼看法?”
“不可能存在完全平衡的利弊,要是這個也對那個也對,世界上就沒有什麼東西不對了。”
真是接地氣的回答,米昂在本子上寫上。傳聞中的諾寧不是這樣的,應該冷豔高貴不可接近,話語少而簡練。他想百聞不如一見,但和傳聞也差太多了,空穴來風必須有穴,諾寧說話的感覺更像總是軟軟很好說話的維希。他莫名把思路又往尋人上來扯了。
忽視了歷史的問題,他鬼使神差的問道:“諾寧大人覺得皇城比賽中,我們小組存在什麼問題?”
這是關於他私人的問題,他突然想知道他在諾寧心中是個什麼形象了。
“哈,很不錯。”諾寧輕笑,“除了多重防禦結界用的很可惜,釋放一個就夠了,一連三個只起到一個的作用。”
能收到諾寧的讚揚與批評算是意外收穫,米昂很滿意。他合上筆記本,起身道謝結束這次調查:“諾寧大人,謝謝您的配合,再會。”
“不客氣。”
米昂走到門邊,一隻手已經觸碰上冰冷的鐵門把準備開門,也許鐵門把在這個季節太冷,他心底無端升起一絲寒意。他驀然回頭,那個小孩子正在看書。他好像見過那個小孩,在剛剛進入圖書館的時候,在羅斯身邊,在珍妮身旁。或許在更早之前,在比賽的觀衆臺上。在釋放多重防禦結界時,他曾往觀衆臺一瞥。
對了,那個時候諾寧在哪裡。
諾寧不在會場,夜行會長的座位上是空的,聽說是有公事脫不開身,這個消息一度讓校園裡的男男女女惋惜了很久,是當時很熱的一個話題。但諾寧的回答就像是親眼看見了他們的表演。
那個時候維希在哪裡,在哪一個看臺的哪一個位置,他記不清楚了,也許是被厚厚的觀衆擋住了,好像是在那個小孩的身旁,好像,只是好像。如果維希是諾寧。也許不是的,也許諾寧只是在暗處觀看比賽罷了。但諾寧正如前面他所想,顯眼過頭了,在人潮濟濟的賽場中會有人看不見嗎,如果諾寧去了,所坐的位置一定是和前臺日行並在一起的。
他無法說服自己推翻兩人是同一個人的猜想。
“你爲什麼還不走?”身後的諾寧開口問,“還在等人嗎?”
“打擾了。我現在就走。”
米昂神思恍惚的離去。諾寧坐在沙發上,扭頭對從剛剛開始一直在神遊沉默的亞倫苦笑一下:“看來我今年只能收到一張書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