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打我罵我都成,別不理我啊!”
“哼,別同我講話。”
“當真不講話嗎?你不想知道夫君我如何說服趙老將軍的嗎?”
“你且說着。”
“當是時也,將軍府內一片肅殺之氣,我作爲一匿小生,雖說早已和老將軍通了書信,但走進卻覺得不對勁,剛一進門,出口竟然都被封死了,而且內部護衛的人數較昨日多了不少。”
“接着呢?”
知其不可爲而爲之,聖人也,你又不是聖人,做什麼聖人之事啊,好在沒出什麼岔子。
“我知道將軍爲什麼防着我,我無所謂,但朝廷當真無所謂嗎?自霍光離世,朝廷除了將軍便再無名將可言,那些年輕將領本領怎樣將軍心理清楚,而相反,羌人目前已經做了三件事情,第一,化解歷史上各部落間的仇恨;第二,互相交換人質;第三,結爲同盟,將軍已是古稀之年,能再佑着朝廷多少年,怕是等到漢羌決戰時刻,朝廷再無可以抗羌的將領了。”
“這些密文你是怎麼知曉的?”
“羌人之所以容易控制,是因爲羌部落極多,每個部落都有一個首領,部落之間經常相互攻擊,不能夠精誠團結。匈奴派人前往諸羌部落,煽動他們與匈奴聯手進攻張掖郡與酒泉郡,並承諾攻下之後,將張掖與酒泉兩地讓羌人居住,眼下匈奴力量衰微,更希望聯合羌人的力量,這次羌人解仇結盟的事情,一定是與匈奴有關。不過我猜羌變遠不止此,他們還要聯合更多的部落。”
“依你之間該當如何?”
將軍神情凝重,揮了揮手,圍着府第的士兵如潮水般紛紛退走,片刻之後,鴉雀無聲,實在想不到那些士兵能去了哪裡。此時若是想退,想來應該沒人能阻止他,孟珏微微一笑,揮揮袖子徑直走上前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時機上,最講求的便是先發制人。”
“如何能先發制人?此前皇上曾經私下詢問我的看法,但未曾表態。”
“將軍,不如我們將各自準備的方法寫在手上?”
“好!”
古稀之年的老將軍趙充國面露微笑,豪爽地寫着,沒有一點矯情,而尚未而立的孟珏在他面前談笑自如,毫無壓力,也輕輕在手上寫下了什麼,寫完,兩人相視不語,一齊將手伸了出來,竟同是一個“獵”字。
將軍最好的歸宿無疑是戰死沙場,像趙老將軍這樣的名將,更是如此,但話雖這樣說,到底還不是因爲年輕一輩碌碌無爲,
竟要古稀老將不得解甲歸田,不過此次若能一舉擊敗羌族,自可保漢朝百年無憂。
“接下去呢?”
“拜見太皇太后。”
“快快免禮,我現在可不是什麼太皇太后了,自六歲進宮起,這倒是頭一回出宮呢,雲歌,那個賭我不會輸的。”
“是嗎?”
兩個女子無形之中較着勁兒,在一旁的孟珏卻好似渾然不知,只是思索了一會,緩緩道了聲,“太皇太后這樣出來合適嗎?”
“沒什麼不合適的,我一向如此,瑣事一概不理,未央宮也是經年不見客,況且我離開已將聖旨擺在那兒。虎兒,這些年他早已成長了很多,在宮裡早已不需要我照顧了,對了,太子太傅,你不去看一看虎兒嗎?他很想念你。”
“隨着緣去吧。”
“果然成了夫妻,說話也是一唱一和的,那我便不叨嘮你們了,有緣再見。”
“等等。”我將於安喊了過來,對着他說,“於安,你隨着小妹去吧,一定要護小妹周全。”
......
“那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還有一事。”
“哦?”
“夫人還記得五個人曾經許下的願望嗎?”
“那去吧,不過地方我都忘了。”
“我還記得夫人曾經說過,願望實現的話,請大家吃飯,夫人的願望實現了嗎?”
“我的願望......”原想着自己許下的不是什麼大願望,但臉頰卻瞬間暈紅起來,像起了紅霞一樣。
“我大致可以猜着夫人許了什麼。”他在我耳畔輕語,我只覺得臉愈發滾燙起來。
“你的願望是什麼!”我向他看去,他卻將食指擺在脣前,不過我大致也可以猜到他寫了什麼。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商鋪的生意興旺,人們的口袋中有錢,似乎人人都在笑。田埂上,是荷鋤歸家的農人,還有牧牛歸來的牧童,用楊樹皮做的簡陋笛子吹着走調的歡樂。裊裊炊煙下,竹籬茅屋前,婦人正給雞喂最後一頓食,一邊不時地擡頭眺望着路的盡頭,查看丈夫有沒有到家。
穿行過一戶戶人家,最後站在了兩處緊挨着的院落前。別家正是竈膛火旺、菜香撲鼻時,這兩個院落卻了無人影,瓦冷牆寒,細細觀察,才發覺有人暗中守着這兩間屋子。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月亮剛剛升起,如少女的彎眉,掛在東山頂上,帶着一股羞答答的嫵媚。田野間的蟲兒好像約好了一般,紛紛奏起了自己的樂器,此起彼伏,互相唱和。螢火蟲也打起了小燈籠,翩躚來去。
幾隻螢火蟲飛過我們身邊,掠過我倆眼前,自在飛舞,我也隨之搖曳,繼續走着,他忽然停了下來,轉身向後看去,快步向一個山坡上走去。
我慢慢地跟了上去,一邊舞着,一邊走着打量着,隨着樹的生長,曾經的小洞已經成爲大樹淺淺的一道疤,記號老早就被破壞了,裡頭已是空無一物,那是誰幹的呢?
天上星羅密佈,地上螢火閃爍,晚風陣陣清涼,四條白色的絹帕慢慢飄回到眼前的碧綠的草地上,仿似搖曳無依的落花,落地生根。
我蹲下去,見他打開了其中一個絹帕,上面空白無一字,他笑了起來,這個應該是他自己的了,好啊,居然不寫東西,太可惡了。
下一個會是誰的?
他打開第二條絹帕後愣住。白色的絹帕上沒有一個字,也是空白。一瞬間後,他搖搖頭,我也思索起來,他將兩條空白絹帕放到一起,已分不清楚哪條是他的。
第三條絹帕上,畫着一個神態慵懶的男子,脣畔似笑非笑,正對着看絹帕的人眨眼睛,好像在說:“願望就是一個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怎麼可能寫下來讓你偷看?”寥寥幾筆,卻活靈活現,將一個人戲弄了他人的神情描繪得淋漓盡致。
多此一舉!我倆都冷哼了一聲,他將絹帕丟到了一邊。
靜看着最後一個絹帕,他好一會兒都沒有動作。透過絹帕,能隱約看到娟秀的墨痕,他輕輕打開了一角,一行靈秀的字,我悄悄發力,趕緊想搶過來,但他卻像是早有防備一般輕輕一閃,呵呵一笑,我只能捂着發紅的臉。
“曾許願雙飛成空,今惟求連理不悔。”
老天給了緣,讓他和她幼年時就相見,這個緣給得小氣到廉價,只此一眼,相見無期。可他覺得她像山珍海味,高貴到足以令他爲她傾盡所有,他內心深處,隱隱渴盼着的是配得起夢中雕欄玉砌的雅緻絢爛,因爲遙不可及所以越發努力。
他一直以爲放手讓她遠走高飛纔會讓他念念不忘,卻不知道最後一刻略帶自私的一握,終於將老天給的“緣”,變作此生此世的“分”。
那一個綠衣女子正坐在山坡上,他的旁邊,盈盈地笑着,一羣羣螢火蟲在她掌間、袖間明滅,映得她如山野精靈。他可以凝視着她眉目間的溫暖,擁抱着她此刻的寧靜。
“我們該做飯了。”
“可真不想做呢。”
......
“皇上,你曾派人看着點的那兩個院子有人讓你去一趟。”
“是誰?”
“是一男一女,我們本想留住他們,但他們一眨眼就不見了,好像說什麼請吃飯。”
身爲帝王之尊,他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此刻卻不由開懷笑了起來,大喊一聲,“走!”
清香自屋裡頭傳了出來,引得不少人駐足觀望,哪怕自家已經備好了他們的晚飯,但也阻擋不了他們好奇的目光,究竟是哪家的媳婦廚藝這般厲害,倒要見上一見。
劉洵品味之精,世間稀有,深知真正的烹飪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餚中,愈能顯出奇妙武功,能在平淡中展現神奇,纔是大宗匠的手段。
桌上只有兩碗菜,一碗炒白菜,一碗蒸豆腐。白菜只撿菜心,用雞油加上鴨掌末生炒,也還罷了,豆腐卻是非同小可,先把一隻火腿剖開,挖上廿四個圓孔,將豆腐削成廿四個小球分別放入孔中,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鮮味已經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卻棄去不食。叫之“二十四橋明月夜。”
此功夫精細艱難,實不亞於米粒刻字雕核成舟,但如切爲方塊,易是易了,但世上又怎有方塊形的明月?
小碗裡頭本就不多,驗明沒毒,到最後只剩下那麼一小口了,劉洵笑了一笑,看着已經吃過了的太監滿臉幸福,沒吃過的躍躍欲試,只能一嘆,將最後一點納入肚子裡頭,心中了卻一樁憾事。萬句千言,荒煙殘照,一丘一壑誰共調;輾轉流光,了猶未了,白髮多時故人少。
如今的他,天涯海角,什麼都可以追尋到,卻唯有失落的往事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