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琚夜的印象中,他曾無數次聽到類似這樣的話語:
“琚夜當然也很優秀,但是相比起他的哥哥琚紫來,琚夜還是稍微差了那麼一點。”“畢竟年齡的差距擺在那裡……”
然後便是各種嘆息的話了。
年幼的琚夜不明白別人爲什麼會這麼說他,還有他的哥哥;於是,四歲的小琚夜曾經跟他的父親提出過這麼一個問題:
“爹爹,爲什麼大家都要說我不如哥哥?是因爲我年紀小嗎?”
“……”他的父親沉默了片刻,然後給了他這麼一個答案:“你只要按照你的想法、做好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琚家人並不是善於表達自己情緒的人,而琚夜父親的這句話,大概就是他這輩子情緒最爲外露的時候了。可惜四歲的小琚夜不太能理解父親的說法,但他還是懵懂的點點頭。
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琚夜到現在也不太明白,他的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他又到底想去做什麼?
在琚夜十歲那年,他曾跟隨他的父親前往“日月戰線”一趟;在那裡,他又再一次的、見到了慎吾;那個曾經被琚夜定義爲、跟他一般對未來十分迷茫的小孩。
但是,那時候的慎吾看起來卻比琚夜要有追求多了。琚夜跟在父親身後,遠遠看着慎吾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這個曾經被他視爲是“同一世界的人”的小孩,已經變成他所不知的模樣了。
琚夜想過要去找慎吾,但是在他要將想法付諸行動的時候,慎吾卻先一步來到他的面前了。
“你要跟我一起嗎?”那個十歲的小孩跟琚夜如此這般的述說了一遍他的計劃,然後眼神微亮的看着琚夜,在說完這一句話後,他靜靜的看着琚夜,等着琚夜的回答。
——原來不是找到人生的方向了啊。琚夜笑了起來。他慢條斯理的問道:“那,在這個目標實現了之後呢?”十歲的慎吾提出來的計劃已經相當完整了,但還沒有足夠的說服力;可是琚夜毫不懷疑,這份計劃的可實施性。
在所有人的眼中,身爲魔狼元帥的獨子,慎吾之所以能在十歲那年取得那場戰爭的勝利,無非還是因爲他是魔狼元帥的孩子,所以逐日方面的軍官將領對於他的話也還算認可。但琚夜不一樣,他親耳聽到過他的父親、不,甚至還有當今的逐日皇陛下對於慎吾的高度評賞:僅是元帥之子的身份,並不足以讓慎吾在軍人們眼中擁有一定的說話份量;一個年僅十歲的稚子,能在一軍首領離開之際,對來勢洶洶的敵軍做出正確的判斷,並且成功讓人們執行他所下達的命令,這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人格魅力的體現。
那一年的“日月戰線”,追月帝國的玄武公爵率領部分追月軍人現身,引走了魔狼元帥、還有他的部分親兵;隨後,追月帝國真正的大軍,由大陸第一劍術大家北燕家族族長,也是北燕寧的父親親自率領的萬餘追月精兵無聲來襲。當逐日帝國這邊的人發現北燕族長率人來襲時,當他們放出煙幕彈通知魔狼元帥之後,心裡也都明白了:今天要面臨的不僅是一場苦戰,還有被敵人突破邊境線的可能性。
須知,雖然強將手下無弱兵,但是魔狼元帥的手下人中,卻大多是有勇無謀的將領;少有的幾位精通謀略之輩,在估算出敵軍的大致人數之後,也大都心涼了。
在這些真正的大將都認命之後,難道隨便跳出個元帥之子、再隨便說上幾句話,就能將衆人的士氣都激勵起來?不,這些大將們就算是真正的認命,也絕對不會放棄抵抗、讓對抗已久的敵人輕易得手的;他們竭盡所能,做完他們最後能做的事情。
那又爲什麼最後傳出來的、拯救了逐日帝國邊境的人卻是慎吾呢?在琚夜得到的資料中,慎吾確實是這場戰鬥的逐日方領導者;他的出謀獻策,爲魔狼元帥和他的親兵們迴歸逐日邊境爭取到了寶貴的十多分鐘。魔狼元帥的手下之所以能接受慎吾的獻策,一是因爲當時卻是無計可施,導致慎吾這個放在平時可能被斥爲天真的辦法,在這時變成了出其不意的有效策略;二是他們打算死馬當活馬醫了;三是因爲慎吾的身份,就算事後出現了什麼問題,魔狼元帥也不會坐視他唯一的兒子出事的。
最後,他們成功拖延了時間,等到了魔狼元帥歸來;這場戰爭最後以追月軍退走結束了。而慎吾,也經由此戰,一舉成名。
十歲的琚夜會跟着他的父親來到“日月戰線”,就是爲了向魔狼元帥還有沈無轉達來自陛下的問候。
慎吾在聽完琚夜的問話後,也沒有沉默多久。“以後再說吧。”慎吾的回答有些漫不經心。
能做到哪步算哪步。那一刻,琚夜的思維再度和慎吾的思維同步了。他看着慎吾,這個在初次見面之時、就已經被琚夜定位爲“同一類人”的小孩,笑容擴大:“好啊!”
於是,琚夜按照慎吾的要求,開始實施這份“救淺鳳離開皇宮”的計劃。至於淺鳳本人的意願,兩人都一致忽略了。
慎吾安排好了一切,但沒有想到逐日皇陛下會率先“出招”;陛下公佈了淺鳳的身份。琚夜這邊早已得到消息,知道了逐日皇陛下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是因爲日前馭獸聖殿的教職人員秘密覲見了一次陛下;琚夜並沒有去通知慎吾這件事,他相信慎吾自己多少也猜到了些,不過因爲陛下的舉動,讓慎吾多年的“心血”成爲泡沫,也讓慎吾失去了給自己設立的一個“人生目標”,所以現在慎吾整個人又恢復了、在找到“救出淺鳳”這件事情來做之前的狀態了。
比賽場上,琚夜回想着這些的時候,他手中的劍依然在攻擊着燕殊;而燕殊——這個本該壓制着琚夜的人,現在卻被琚夜壓着打,不得不讓琚夜有些感慨;他這一感慨,不禁就走神了。
但琚夜的走神並沒有影響到他的整體攻勢愈發的凌厲。
在某一次又抓到了燕殊的破綻時,琚夜順勢刺出一劍;他本來就沒打算在這一招就能打敗燕殊,但沒想到燕殊卻在一愣之後,忽然開始出招了。一時半會,琚夜竟是被燕殊給反壓制住了。
但這種“忽然出招”的狀態,燕殊並沒有維持太久。琚夜在發現燕殊的回擊之時,也是忙拉回跑遠了的思緒,認真對待起燕殊的進攻;琚夜看得出來,這些讓他有些手忙腳亂的招式,卻是燕殊在下意識中使出來的招數。燕殊他,並沒有認真對待這場比賽的心理。
琚夜漸漸的再度拿回了主動權,而燕殊回神之後,卻又是暫緩了他的進攻;一時間換成燕殊再度被琚夜逼得連連後退。
琚夜算計着燕殊的回擊力度,看着燕殊的眸色暗沉了幾分。他故意露出了一個較大的破綻,燕殊果然如他所料,手中長劍斜起揮向琚夜;琚夜橫着重劍,從自己身前左側直直掃向前方,似欲要與燕殊正面硬抗。
燕殊見狀,忙收回出到一半的招式,急急後跳幾步;琚夜的重劍再加上他的手勁,燕殊可是早就受夠;燕殊的手現在還有些發麻呢。
琚夜的嘴角揚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他的重劍去勢不減,在半空中掄了個半圓;一道劍氣從他的重劍劍尖蔓延開來,燕殊又是連連後退幾步,纔有些狼狽的躲開。
燕殊盯着琚夜,眼中神色幾轉,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般的提起長劍。他的腳在地上重重一跺,整個人頓時跳離地面些許;他往腳下揮出一劍,一道劍氣打在地面上,又讓燕殊在半空中的位置上升了些。
燕殊揮出那一劍後,手上動作不停;他順勢提着長劍斜向上急速揮舞着,數道劍氣從他的劍尖射出,在琚夜的身前形成一片劍氣網,氣勢洶洶朝琚夜籠罩而來。
燕殊的反應,完全在琚夜的意料之內。這場比賽從燕殊發動攻擊開始,到剛剛琚夜發出那一道劍氣攻擊之時,也不過才過了十餘分鐘;但就在這短短的十餘分鐘裡,琚夜卻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壓着燕殊打。這當然不是在說燕殊的實力不行,真要說起來的話,燕殊的劍術天賦更在他的哥哥、北燕家族年輕一代第一人北燕寧之上;雖然北燕家族可能將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哥哥身上,但對於燕殊也是有些不小期待的;反觀琚夜,出身殺手家族的他,雖然有系統的學習過劍術,但終究在技術上還是差了北燕家族一線的。
那爲什麼燕殊會被琚夜壓着打呢?因爲他一直在走神;從他朝琚夜發動攻擊開始。琚夜的劍術放眼同齡人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了,但這個同齡人,卻只能被限定在了“逐日帝國”中;他之所以能在戰鬥一開始就佔上風,也無不有他本身劍術出衆的原因。從剛剛開始,兩人就一直在用劍術對拼,至於劍氣、劍芒什麼的,兩人雖然都會,但卻暫時都還沒有使出來;琚夜剛剛一個試探,果然燕殊是在等琚夜先出手。
這位來自追月帝國的劍術天才,似乎總是對逐日帝國這方的劍士抱有輕視心理;不說他人,就說琚夜的手下琚萌、這個直接敗在燕殊手裡的人反映:燕殊跟他比賽之時根本沒有出全力。至於沒有跟燕殊交過手的翟影,琚夜就沒有去問他的意見了。
連獲得這次的劍士比賽的勝利,這個北燕殊都是一副無所謂的姿態;追月帝國的人,都是這般的驕傲自大嗎?琚夜暗自想着,一邊破解着燕殊的劍網攻擊,一邊在地上換了幾個方位。這方位一換,琚夜擡頭,第一眼沒看到朝他衝過來的燕殊,卻是觀衆臺上的慎吾。
觀衆臺這邊,早在琚夜率先發動劍氣攻擊燕殊之時,就已經一改之前的沉默觀看,一個個開始各種起鬨了。從琚夜的視角看來,本該是看到一羣鬧哄哄着的羣衆的;但不知爲何,那個安靜坐在邊緣觀看比賽的人,在這時格外的顯眼。
琚夜深深地看了慎吾一眼。從很久以前,這個人就一直都非常的顯眼;但他自身卻又沒有這種自覺,自認爲是在不知所云、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卻不知他這種漫不經心、毫無目標毫無遠大志向的生活態度看在旁人眼裡,又是成了一種沉靜從容的姿態。這也同樣是、爲什麼那些魔狼元帥的手下將領願意聽一聽慎吾的話語的原因了。
琚夜脣角的弧度稍微大了些許。他爲什麼會這麼清楚慎吾在旁人眼中的姿態?因爲他跟慎吾是一類人啊!在很多人眼裡,他就是那個能和現今最年輕的軍團大統領琚紫,被一起並稱爲“琚家雙子星”的強大冷靜的琚夜啊!
必須獲得這場比賽的勝利?只因爲他的哥哥曾經在類似的賽場上得到了冠軍?不,那些有的沒的對於琚夜來說,他真的是一點都不關心;就算在這賽場上落敗,他也頂多再被旁人評價一句“不如兄長琚紫”而已。而這樣的評價,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燕殊不是覺得逐日帝國的年輕劍士都挺一般的嗎?那就讓他用智慧來告訴燕殊,燕殊所擁有着的那個想法究竟有多天真吧!
琚夜的視線重新轉移到燕殊身上,眼神是從所未有的認真。
在燕殊和琚夜的視線再度碰撞之際,燕殊突然明白了之前慎吾說的那句話的真正含義了;所謂的“琚夜不按常理出牌”,大概就是指現在這種情況吧?琚夜根本沒有想過要用什麼殺手技能來對付他,而是打算實打實的跟他硬拼啊!
燕殊的眼神也漸漸認真犀利起來了。他本來確實對這場比賽的勝負無所謂的,但是現在,他忽然想要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