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年前。
同樣是此時此地。
那時紫衣少婦還是粉衫少女,剛滿十八歲的少女,也是當朝殿前司總指揮使侯庭生的千金。
“‘當時,易卓楊的劍離瓜苦子的喉嚨還不到兩寸,瓜苦子臉上卻依然帶笑,暗暗擡起右臂……’,哎喲,小姐,你怎麼老是喜歡這麼血腥的事情啊?”口乾舌燥的丫鬟小嬋終於忍不住抱怨起來。
“後來怎麼樣?你繼續讀啊!”粉衫少女從樹上探出腦袋來,皮膚瑩潤得如粉雕玉琢得一般,眉生翠黛,雙目含情,嘻笑間燦若驕陽。
“小姐,這一段你已經聽了不下十遍了,多沒意思啊!我們不如……”小嬋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一本灰塵僕僕的《後漢書》遞上去,“怎麼又把這破玩意兒遞給我,煩不煩啊?”粉衫少女惱怒地把書拋下來,正砸在小嬋的腦門上。
小嬋勸道:“小姐,你還是多看些正統的書籍吧!老爺問起功課來,你也有的對答,不然倒黴的可是奴婢呀!”
粉衫少女打趣道:“哎喲——,你不說我倒忘了,你屁股上的棒痕可好些了?”
小嬋急得差點哭出來:“都是小姐你啦!老爺叫我監督你讀書,你卻偷跑到外面去吃酒,害得奴婢……害得奴婢……”粉衫少女一看她這樣,也轉了戲謔的態度,道:“都是我不好行了吧!現在,小嬋姑娘,請把《後漢書》遞給我,可以嗎?”小嬋變得十分歡喜了,丟開毛小厲的《江湖名人錄》,殷勤地呈上范曄的《後漢書》,還圖嘴快道:“小姐,這些江湖野史多半都是一些閒人道聽途說編寫而成的,總是把那些江湖人物吹得神乎其神,不足爲信啊!就拿那個你最崇拜的易卓楊來說,也不見得就……”“小嬋閉嘴!”粉衫少女的臉色突然大變,小嬋馬上避緊嘴巴,低下頭來。
這時,小汀對面的大道上駛來一條浩浩蕩蕩的車隊,前前後後竟然有七八十餘人,均穿得鮮豔華麗,富貴異常,尾後更有八人擡動的豐厚彩禮,一共竟然有二十幾車。
“哇!必是皇親貴族到這邊來結親,難怪有這麼多彩禮!”粉衫少女從樹上輕盈地一躍而下,看得眼睛都不眨。
那一隊迎親隊伍中,爲首的是個英挺修長的年輕人,穿一身紅色的公門制服,腳下踩一雙威武的麒麟官靴,整個人看起來沉穩而幹練,只是他眉宇之間的神氣太過於冷漠,而本來該透露着思想和感情的雙目卻顯得死氣沉沉,就如一灘死水,沒有任何活力。
冷麪男子就這樣從粉衫少女的眼前經過,卻絲毫沒有側目留意一下身邊這幅“江楓美女圖”。
粉衫少女的臉上顯現出不悅的神情,的確,不只她自己以爲,只要見過她的人就沒有不覺得她漂亮的,可現在,自己就站在這個明媚的地方,紅楓葉的豔麗之色正和她的燦爛容顏相應和,路人都會向她頻頻回顧,唯獨這個冷酷驕傲的男子卻始終不曾看她一眼。
“裝什麼正經啊!”粉衫少女在心底暗暗罵着,於是扯着嗓子,完全不顧淑女風範地喊道:“喂——,這麼隆重,是去結誰的親啊?”
冷麪男子終於轉過頭來看她一眼,但眼中盡是嫌惡之色,進而又漠然地扭過頭去,繼續走自己的路。
粉衫少女再也忍不住了,叉起腰嗔怒道:“那個穿紅衣服的高個子,本小姐問你話呢!”
冷麪男子依然不理。
粉衫少女繼續挑釁道:“你那把佩劍不會只是用來嚇唬小孩子的吧?難怪這麼裝模做樣!”小嬋忙制止道:“小姐,還是收斂些的好,誰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麼人啊!”“哼!我會怕他!”粉衫少女嘟起小嘴,一臉的不屑。就在這個“他”字剛落的時候,一團紅雲就此飄落到她的面前,只見寒光一閃,小嬋看到了白如霜、寒如冰的劍刃,膝上頓時一軟,整個人就嚇得癱倒在地上,嘴裡只能斷斷續續地發出一個字“別……”
粉衫少女只覺數道急勁的劍氣朝自己的身體包夾過來,她腳下靈動,輕盈閃避,很容易就躲開了,暗自握拳準備進招的時候,纔看到冷麪男子乾淨利落的翻轉劍身,回撤寶劍。粉衫少女大急道:“怎麼,無能應招嗎?”冷麪男子不屑地甩她一眼,進而輕點泉面回到岸上。
“小姐,你後面……”嚇得半死的小嬋這才恢復神智,顫抖着手臂指着粉衫少女背後的紅楓樹。粉衫少女忙轉過頭去看,發現樹身上赫然刻着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別太囂張。
“這麼說,他剛纔並非想要傷害我,而是爲了給我一點警示?”粉衫女子不禁從心底暗生佩服之情:一面給人半致命的攻擊,一面還能在對手身後刻字,此人劍法究竟到達了何種境界,她已無法想象。
“小姐,她剛纔要殺你,簡直易如反掌。”小嬋湊上前提示道。“要你說!”粉衫少女沒好氣地在小嬋的頭上按了一掌,又去研究那樹幹上的字跡,再回憶一遍冷麪男子出劍的手法,她的臉上又浮現出邪氣的笑容:“難道……,嘿嘿!”
二、
南陽城中。
總指揮府。
殿前司總指揮使侯庭生及所有妾氏奴僕均匍匐跪地,殷勤地聽候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查殿前司總指揮使之女侯紫玉端莊絕美,賢淑有德,適逢出閣之齡,然九皇子洛陽王文武雙全,品貌俱佳,且尚無婚配,特此賜婚,以爲成全一對天賜佳偶……”一位不可一世的公公正尖着嗓子朗讀着聖旨,突然一聲“不行啊——”的叫聲打斷了他,只見一個舉止莽撞而且面帶灰塵的粉衫少女闖了進來,完全當眼前的公公透明,徑自在侯庭生的跟前跪下,幾乎用命令地口氣制止道:“不行!”
公公陰陽怪氣地指着粉衫少女問道:“這是誰家的野姑娘,竟然闖到這裡來?”
粉衫少女根本不理他,只是拉住侯庭生的手臂急道:“爹爹,不行啊!你不能這麼草率地把女兒嫁出去。”這下,誰都知道這個沒有一點兒淑女風範的“野姑娘”竟然就是堂堂殿前司的千金侯紫玉了,公公鄙夷的神色頓時收斂了很多,但他不禁也爲聖旨上寫到的“端莊絕美,賢淑有德”的話感到懷疑。
侯紫玉繼續道:“爹爹,誰知道那個洛陽王是不是歪鼻子斜眼兒的,我又沒見過他,……”“嗯——?大膽!”公公比着蘭花指向侯紫玉道,他身後的兩個小太監也學着他的樣子尖着嗓子叫道:“放肆!”
侯庭生很是尷尬,唬着臉推開侯紫玉道:“小玉,你也忒放肆了!怎麼都這麼大了還人事不省呢?”接着向公公難看地笑道:“望祁公公您別見怪,小女年紀尚幼,不識禮數。”祁公公掩嘴一笑,進而嚴肅道:“咱家是不會見怪,只盼洛陽王別見怪纔好!”侯庭生拱手道:“那還得仰仗您的恩德了!”
祁公公
道:“行了,咱家也不是多嘴聒噪的人,過來領旨吧!”
侯庭生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聖旨,祁公公又道:“咱家還得回宮伴駕,一刻也耽擱不得,這就先告辭了!”侯紫玉也在心裡暗喜道:“不男不女的傢伙,神氣個什麼勁兒啊?趁早走了好!”她本來都快罵出聲了,但看到爹爹堂堂殿前司之尊對其也是殷勤備至,不敢怠慢,料想這個太監不好惹,這才把到嘴的粗言咽回去。
誰知那祁公公走到門前,又折回身來道:“這聘禮也下了,明日就請侯小姐啓程洛陽吧!”然後挑剔地上下打量侯紫玉道:“咱家忠告侯小姐還是多注重一下舉止儀容得好!不然只怕難得洛陽王的歡心啊!”
侯紫玉氣得肺都要炸了,若不是介於父親瞪着銅鈴大的眼睛制止自己,只怕已經要伸腿絆倒那個太監。
“楊護衛,你可以進來了!”祁公公走出去,又喚了另一個人進來。此人一進來,正廳中男性的陽剛之氣才又重新回覆過來,侯紫玉正在心裡暗罵又來了哪個討厭鬼的時候,卻被這個楊護衛驚住了,原來這個長身玉立,威風凜凜的年輕人竟讓就是前面在小汀裡跟她動起手來的男子,而楊護衛平靜冷漠的臉上竟然也起了些輕微的變化,他大概也在納悶小汀上任性妄爲的野姑娘竟然會是殿前司總指揮使的千金,也是洛陽王向皇帝指明要娶的正妃。
“下官楊易,乃是皇上欽點的送行護衛隊長,指揮使大人有禮了!”楊護衛說話簡明精煉,正如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如此,還要請楊大人路上多多關照小女了!”侯庭生同樣不失風範地向對方回禮。
一干人等就此退出正廳,楊易及其他兩個侍衛被安排在東廂的三間暖閣之內,而送親的太監及士兵就被安排在南陽城的駐芸院裡面,這樣整個侯府才得清靜。
“爹爹,不管怎麼樣,我是不會嫁的!”侯紫玉見來人已撤,才又變得肆無忌憚起來,“這是聖旨,由不得你!”侯庭生斬釘截鐵地說道。他素來溺寵女兒,由此才縱得她刁蠻任性,口無遮攔,想起剛纔的諸多失禮之處,侯庭生這才懊悔以前的禮教疏漏。
“您就一點都不爲女兒的終身幸福着想嗎?”侯紫玉噘着小嘴,聲帶哭腔,以爲還可以憑着以往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行爲扭轉局勢。“你這難道還不幸福嗎?能嫁給洛陽王,不知是多少侯門千金夢寐以求的殊榮,況且那個洛陽王爲父也是見過的,長得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侯庭生也用從未有過的嚴厲口吻道,“我不管,我不管,就是不嫁,管他聖旨也好,老天的神令也好,我都不嫁……”侯紫玉捂着耳朵,跺着雙腳,大聲哭鬧起來。
“你這是什麼態度!叫那些下人看到了成何體統!”侯庭生幾乎忍不住咆哮起來。
“你還不是因爲他是洛陽王才一心攀附的!”侯紫玉只圖嘴上快活,只聽“啪”的一聲,右頰上就重重地遭了一記耳光,侯庭生終於忍不住打了這個他從小到大都不曾打過的女兒。
“哼!我娘在的時候都不打我的,你一點都不疼我!”侯紫玉一抹眼淚,掉頭就往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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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疼你,我要是不疼你,你現在能被縱成這個樣子?你去看看哪個大家閨秀會……會……咳咳……”侯庭生一激動,頓時咳嗽不止,戰戰兢兢的四個妾氏這才都上前七手八腳地扶他坐下。
“老爺,您先喝口茶,順順氣!”侯庭生最鍾愛的小妾傅明瑤奉上一杯茶勸道:“小玉就這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她也不是存心跟您慪氣,過會兒想通了,知道您是一心爲她好,就會來認錯的!”
侯庭生聽傅明瑤這麼一說,心下寬慰了不少,但看着自己剛纔打了愛女的那隻手掌的時候,忍不住嘆氣道:“就是因爲她從小沒娘,我就總覺得虧欠她,這才縱容得她無法無天,唉——,有爹生,沒娘教……”
明瑤忙上前輕撫侯庭生的胸膛道:“她會明白的,她會明白的。”
三、
侯紫玉真的明白了,但她絕不是明白了侯庭生的苦心,而是明白了唯今之計,走爲上策。
小嬋的叩門聲真當如救星一般,激動得侯紫玉跑着爲其開門:“怎麼樣?可弄到手了?”小嬋氣息還未調勻,就連連點頭,喜得侯紫玉眉開眼笑。
“小姐,你找男裝幹什麼?”小嬋不解地打開包袱問道。
“我要逃婚!”
小嬋嚇得驚叫一聲,忙用雙手捂住嘴巴,輕聲問道:“逃婚?小姐,你是不是在開玩笑啊?”
“我的樣子像在開玩笑嗎?”侯紫玉已經把男裝穿戴在身上,再差把頭髮束起來,儼然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了。
小嬋看得眼也不眨道:“小姐扮女子是個俏佳人,扮男子又是個俊相公了。”“嘻嘻,誰要嫁給那個什麼洛陽王,我要到江湖中去,尋找我的意中人。”侯紫玉已經開始浮想聯翩,彷彿自己現在已經是個仗劍江湖的女俠:沒有禮教的苛求,沒有身份的束縛,率性而爲,自由自在,還可以……!
“小姐,你莫不是想起那天在茶樓裡結識的顏公子了?”小嬋隨便一言,卻恰是說中侯紫玉的心事。侯紫玉臉上一紅,啐道:“滿口胡言,誰想他了!”
“對了,小姐,你走了,我怎麼辦?我沒有看好你,肯定又會捱打的,而且這次事關重大,老爺一生起氣來,指不定還會要了我的小命兒呢!”才念及到自身安危的小嬋嚇得直掉眼淚。
“我呢!現在就從窗口跳出去,你呢!就躺在牀上扮我。”侯紫玉拉開錦被,不由分說地把小嬋推上去,自己則打開西窗。窗下正是一灘淺池,所以無人把守,而白日裡她觀察逃跑地形的時候,正命人搬了幾方石塊放進去,實爲此刻的踏腳之用,想來,她侯紫玉也會一門蜻蜓點水的功夫了。
“這不行,這不行……”小嬋急得滿面通紅,哭得更加厲害。
“再吵的話,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侯紫玉突然轉過身來,面目猙獰地威脅小嬋。
小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無奈身份卑微,只能任憑擺弄,念及侯紫玉完全不顧往日主僕情分,索性把心一橫,咬住了嘴脣,就此躺倒在牀上,嚴嚴實實地裹上錦被。
侯紫玉則心安理得地從窗口躍下,腳點幾次池面,輕盈地躍上圍牆,當真如真正的輕功高手一般。
四、
侯紫玉一路走來都哼着小調,得意得快忘了自己是誰。第一次踏月色而行,而且只有自己一個人,當然是既興奮又緊張,但她喜歡這種感覺,等出了前面的城門,她將真正踏入她夢寐以求的江湖,那將又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城門口赫然立着一個人,一個修長挺拔的男人。
侯紫玉的腳步頓時停住,按理來說,這裡應該是
立着兩個人才對——城門看守,而且無論他們其中哪一個都不免有些彎腰駝背,絕沒眼前這個人如此挺直的腰板,彷彿即使整座泰山壓在他背上,也無法讓他彎曲半分。
“侯小姐比我計算到達的時間還早了半個時辰!看來你的輕功比我想象得好一點!”楊易的聲音依舊冷漠,但卻透露着一種誘人的磁性。
“怎麼會是你?這麼晚了還不睡覺,鬼鬼祟祟地站在這裡幹什麼?”侯紫玉裝傻充愣,先發制人。“我看鬼鬼祟祟的好像是侯小姐你吧!”楊易話音剛落,人已經站到她面前,伸出一隻手就握全了她的大臂,侯紫玉痛得大叫:“你敢對我無禮,當心我回去告訴爹爹,說你欺負我!讓那個什麼洛陽王把你滿門抄斬!”
楊易道:“那好,我們就一起回去告訴你父親吧!你最好說得詳細點!”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侯紫玉一時情急,竟然說露了嘴。
“逃?原來侯小姐你深夜出行竟然不是爲了吃宵夜啊?”楊易微微揚了揚嘴角,算是笑了。
“你這個混蛋臭小子,還不快給我鬆手!”侯紫玉急得大講粗口,用力甩着胳膊,卻沒有掙脫分毫。
“我問你,如果現在你碰到的是那兩個城門守衛,而他們又不放你出去,你會怎麼做?”楊易神情嚴肅地問道。
“殺了他們!”侯紫玉握着拳頭,裝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樣子。
“哼!”楊易輕輕地冷笑一聲,但其中卻充斥着鄙夷和嫌惡的意味,這讓侯紫玉也感到十分難堪。
“那麼這樣,如果你打贏了我,仍然可以從這裡出去!”楊易鬆開手。
“我早就想扁你了!”侯紫玉揉了揉發麻的臂膀,冷不防地就向楊易打出一拳,楊易略一側身,橫推一掌,就隔開這一拳,侯紫玉進而使出偷學的所有拳路掌法,但都不能再逼楊易像剛纔那樣還招,他只是一味地退讓閃避,且神情悠閒,姿態從容,腳下生風,彷彿根本不是在與人對戰,而是在自娛自樂。侯紫玉越打越不耐煩,突然眼珠一轉,想要使詐,先出一招飛鷹爪,雖然姿勢拙劣,速度遲緩,總算還是抓住了楊易的衣袖,楊易忙回縮手臂想要抽開,誰知侯紫玉腳下快轉兩步,把整個身體撞入楊易的懷裡,楊易立時聞到一陣沁人的少女幽香,身法竟然遲滯起來,侯紫玉瞅準機會,另一手反轉成拐狠搥楊易的小腹,楊易卻早防着這一招,掌上斜出手刀在侯紫玉的大臂上輕輕一削,痛得侯紫玉“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楊易原以爲自己這一削最多隻是給她造成一處瘀青,不會有多麼嚴重,但聞侯紫玉叫得這麼揪心,想自己真是出手太重了——畢竟她不是自己平時面對的盜賊匪徒,江湖草莽,而是真正的金枝玉葉。
“你沒事吧?”楊易忍不住上前問道。
侯紫玉只是窩在一處,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完全看不到她到底傷得怎麼樣。
“讓我看看你的傷!”楊易心下多有惶恐,想這個金枝玉葉一旦有所閃失,自己確實也負不起責任。
“看刀!”侯紫玉猛地扭過頭來,拔出袖中暗藏的一把短彎刀刺出,直抵楊易的胸腔,雖然楊易反應靈敏,卻也沒有完全避開,前襟還是被劃開了一條三寸長的破口。
“哼!你要是以爲本小姐跟那些大家閨秀一樣弱不禁風,就大錯特錯了。”侯紫玉手持彎刀,得意洋洋笑道。
“你當真如我想得那般,是個刁蠻任性,冷酷自私的侯門千金。”楊易的厭惡之情從語氣中便宣泄而出,他隨即轉過身去,背對侯紫玉道:“我是輸了,你可以走!”本來還得意洋洋的侯紫玉卻深深地被他的話觸怒了——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敢這樣跟她說話!
“我怎麼冷酷自私了?”侯紫玉狠跺着雙腳問道。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一走了之,固然輕鬆瀟灑,而留給整個指揮府的是什麼呢?抗旨逃婚的罪名有多大,你知道嗎?你的父親首先就脫不了干係,進而就是侯府上下老小一干人等。”楊易略微側過頭來,細細觀察着侯紫玉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我……”
“對了,還有你的丫鬟小嬋,想必現在她正被迫躺在你的牀上假扮你吧!你可曾想過她的安危?明日一早,你父親發現你已潛逃,緊跟着第一個懲治的就是她,甚至一怒之下,打死她都說不定……哼,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想得到這些,你是千金大小姐,只要你自己過得稱心如意就好了……”“不是的。”侯紫玉捂着耳朵打斷楊易的話,“我不是那樣的人。”多少年了,高高在上,榮寵一身,甚至比公主還要驕傲幾分的殿前司總指揮使的掌上明珠,第一次開始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爲,而且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做錯了。
楊易不再說話,只是回頭往侯府前行,然身後的人卻還在嚶嚶啜泣,但過了不多時,他看到月影之下明明多出一條人影的時候,終於笑了,笑容如春風般和煦溫暖,只要認識他的人都絕不會相信京城八大金牌護衛之首,外號“冷麪寒鋒”的楊易竟然會有這樣的笑容。
他身後的女子亦沒有看到他笑,或許她也根本想不到他這樣的男子還會笑,她只是在不斷猜測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分明在努力顯示自己對這個塵世的除了職則以外的漠不關心,可不經意間又流露出一些他認真隱沒的溫柔的本性。
五、
侯紫玉和楊易兩人均按原路返回,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各自回房,小嬋看到小姐竟然中途而返,料想她必是良心發現,頓時轉憂爲喜,大喊謝天謝地。但想要跟侯紫玉說話的時候,卻發現她只是一味地沉默,而在她的眼中亦流露出一些異樣的神情,那是她伺候她這十年來都不曾見過的眼神,“她到底碰到什麼了?怎麼感覺一下子變乖了很多!”當然,這話小嬋也只敢在心裡說說。
“你去把這隻鴿子放了!”纔剛覺得侯紫玉老實了不少,可她馬上就原形畢露了。
“這不是……上次顏公子送給咱們的鴿子,說有什麼事就飛鴿傳書給他,這麼晚了還……”小嬋不知侯紫玉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問那麼多幹嘛,要你去你就去!”
翌日晨,侯紫玉穿戴起鳳冠霞帔,絕世容顏在珠翠金銀得映襯下才真正顯現出來,美得讓人不忍凝視。正待出門,侯庭生走進來,這個一直清健矍鑠的指揮使,今日看起來形容略顯憔悴,那也是一夜沒閤眼的緣故。看到父親這番光景,侯紫玉縱使有千般委屈和氣惱也蕩然無存,只想在多望慈父一眼,眼中突然有什麼溼漉漉的東西在打轉,昨晚堅定的決心也不禁動搖了起來。
“孩子,走好!”侯庭生扶着侯紫玉的肩頭,只說出這四個字來,但就這四個字,卻已包含了千言萬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