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你慢一點兒啊!”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掠過,清麗的少女揮舞着手裡的面紗,急急的喊着前面的妙齡女子。那女子這纔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絕色容顏,正是前些日子找過燕三白的泠玉姑娘,而她身後的少女,自然就是巧兒了。
“我們得快一些,否則便擠不進去了。”泠玉接過面紗戴上,語氣裡有些焦急。
“我的好小姐哦,王爺若知道你這麼急着去見他,說不定心裡偷着樂呢。”巧兒打趣着,撐起傘來遮在兩人頭頂。雖然碎嘴,但腳步可也一點都不慢。
泠玉紅了臉,但想着馬上要見到他了,心裡又止不住雀躍,於是乾脆提起裙襬跑起來,風吹開面紗,看得路旁行人都直了眼。
她們這是去城中的快哉亭,從晌午時便不斷有人在說,洛陽王和燕俠探要在快哉亭對弈,而快哉亭實際上是一座塔樓,不高,最頂上那層被修成了亭子的摸樣,四周都只以輕薄的紗簾遮擋,所以只要站在四周的建築裡,很容易能看到亭子裡的具體情形。
於是大家都蠢蠢欲動了,快哉亭四周的酒樓頓時人滿爲患,甚至有人搭了梯子爬上屋頂,準備一邊喝酒一邊看,真是快意十足。
還有一些江湖人也冒了出來,抱着劍好奇的觀望着。
燕三白指間拈着一枚白棋,‘啪嗒’落子,餘光瞥見四周那無處不在的圍觀者,擡眼看着搖着摺扇一臉輕鬆寫意的李晏。
“你故意的?”他問。
“嗯?有那麼多人來替我們見證,不是很好嗎?”李晏的黑子緊隨其後,落在棋盤上,發出一聲更清脆的,‘啪’。
“若這裡有千萬人,王爺還準備讓千萬人來觀禮了?”
“不。”李晏搖頭,隨意盤坐的姿勢露出幾分瀟灑風流,“應該是,雖千萬人,吾往矣。”
燕三白微微動容,手伸進玉石小碗重新拈起一顆白棋,“早晚有一天,這千萬人會知曉你我的關係,屆時你待如何?”
“你在擔心了?”李晏勾起嘴角,這可是個好兆頭。
燕三白氣定神閒的下棋,沒有回話。一搭話,肯定又要被李晏佔盡口頭上的便宜。
李晏卻似被美色誤了下棋,眼睛直勾勾的瞅着燕三白,摺扇刷的合上,悠悠的道:“男女之理,化分陰陽,乃是天地大道。我若一意孤行,那便是大逆不道。”
燕三白抿着脣,依舊沒有發話,但拿着棋子的手卻緊了一些。
這時,李晏的聲音又響起,“但本王又豈是那些庸人可比,說我大逆不道,那我便真的逆了又如何?不如此,豈不白活一世。”
清朗的聲音,帶着不可一世的張揚,那強大的自信彷彿無處不在,順着風,吹進燕三白的心間。
他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而後又面露莞爾——剛剛那莫名的緊張何其多餘,眼前這人,根本不可以常理計。
或許正是如此,才叫人難以忘懷。
他擡眼,眸中終於多了幾絲符合他這個年齡的,年輕人的意氣風發,“你想捅破天,也得先勝過我才行。”
“好。”李晏朗聲應下,兩人目光交匯,激盪出一片火花。
真正的對弈彷彿從這一刻纔開始,兩個人升騰起的戰意感染者四周的人,雖然看不到棋局究竟是什麼模樣,但也足以讓人心生嚮往。
這兩個人下的棋,怎麼能不精彩呢?
然而片刻之後,燕三白落子的手卻微微頓了頓,擡頭看向李晏,眉宇間似有薄怒——但那不是真的生氣,更像是氣惱自己怎麼又着了李晏的道的意思。
原因無他,瞧李晏這一手精湛棋藝,可攻可守,完全的大將之風,這跟那一夜他找燕三白下棋時所表現出來的可有些微妙差別。燕三白知道他下棋厲害,但不知道他如此厲害,否則怎會輕易答應這第二局的內容?
他不會……那時就在打這個注意了吧?
燕三白如此想着,繼續不動聲色的落下一子。
李晏看在眼裡,也沒說什麼,眼神掃過棋局,執黑子正要落下,一隻手卻忽然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手腕。
燕三白微笑——你行,你下啊。
李晏挑眉——喲,敗露了。
內力迸發,互相較勁,棋盤上的棋子無風自顫,但卻堪堪停在原地未被吹飛。
兩人不用多言語,竟就在這棋盤上小小的四方之地交起了手。只不過兩人都是單手,李晏指間還拈着棋子,那極快的阻擋躲避之間,兩人笑容不減,髮絲未亂,竟生出了幾分雅意。
燕三白的手是靈活的手,跟他的輕功一樣,出手極快,教人眼花繚亂。李晏想要在他的阻攔下下這一枚棋,可謂困難。
周圍觀戰的江湖中人看到此情此景眼睛都不禁亮了,這一番你來我往,因爲空間的狹小增加了難度,所以其精彩程度可不亞於兩個高手決戰!
燕三白攔住李晏的手腕,李晏便手腕一翻,一個四兩撥千斤撥回去。
兩人的交手剛柔並濟,極具美感。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李晏忽而心生一計,拈着黑棋的手指驟然鬆開。燕三白下意識的去搶,李晏的動作卻更快,以手背在黑棋上輕輕一拍,那黑棋便瞬間擦着燕三白的指縫而過,牢牢的定在李晏希望它去的位置。
“承讓。”李晏道。
燕三白擡眼,“棋局還未結束呢。”
彷彿是爲了印證這句話,其後的每一子,李晏都下的極其艱難,但換來的,卻是讓周圍所有人都大飽眼福的精彩過招。
就連亭子四周的紗簾彷彿都受不住亭中流竄的勁氣,無風卻招展。亭中的兩個人影若隱若現,同樣的俊秀,目光同樣的堅定,讓人忍不住讚歎一聲——好一個人如玉,棋如鋒,不愧是琅嬛閣主金口之言的人中龍鳳。
至於爲什麼是‘人中龍鳳’這個評價,此時此刻,竟無人覺得不妥。
“啪!”最後一子落下,棋局終於結束了。
李晏的手指牢牢的摁在那顆黑棋上,丹鳳眼微揚,看向燕三白,那股子被壓抑的佔有慾,因爲得勝而全部釋放出來,霸道得讓他的目光都凌厲幾分。嘴角緩緩勾起,李晏笑道:“如何?”
燕三白在那眸子裡看到自己的倒影,那裡面噴薄出的情感讓他手心微微出汗。輸了,終究是輸了,可燕三白的心裡前所未有的暢快。
“在下,願賭服輸。”
終於,李晏的耳畔響起這句話,對面的燕三白對他露出一個清淺溫雅的笑,風輕輕吹起他黑色的長髮,歲月彷彿在此刻停駐。
李晏的手穿過那斑駁的棋盤,準確的抓住燕三白的手,那一瞬間觸手的溫度,教他感到由衷的快意和欣喜,並厚顏的宣告道:”我的了。”
燕三白斂眸,還不是很適應這身份的轉變。
而四周圍觀的人也都疑惑起來,洛陽王和燕俠探這是幹嘛呢?握手言和嗎?很多人想湊近了看,因爲這兩位相知相交的故事可也是如今的一個大話題。
然而就在他們想要深入探究時,亭子四面忽然降下紅色帷幕,刷的一聲,把亭中和亭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幾乎就是在帷幕落下的剎那,李晏將燕三白往自己身邊一拉,隔着那棋盤,吻住了那雙肖想已久的脣瓣。
大紅的帷幕被風吹成了波浪,依稀還有縫隙連通着外面,燕三白稍稍掙扎了一下便放棄了無謂的抵抗,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李晏面前掃過,張開嘴,接納了他強勢的索取。
黑白的棋子被掃落一地,李晏的指腹摸索着燕三白的臉龐,在他泛紅的耳垂上輕輕一咬。燕三白哪裡遇到過這種事情,吐了一口氣平復心跳,但思來想去,脫口而出的也只有毫無威懾力的說教,”王爺,如此幕天席地,恐有不妥。”
李晏攬着他的腰,頭埋在他頸肩貪婪的呼吸着他的氣息,聞言輕笑,”有何不妥,你倒是說來聽聽?”
燕三白無法,推了推他,”衆目睽睽,傷風敗俗。”
聞言,李晏倒是笑得一陣快意,”本王便是如此之人,你現在才知道未免太晚了罷。不過你想讓我聽你的也無不可,你喚我一聲清河,我便從了你,如何?”
燕三白沉默了,李晏也不催他,反正溫香軟玉在懷,抱多久他也是無礙的。
其實燕三白不是不肯,而是……臊得慌。若私下裡,他可能已經若無其事的喊了出來,可現在,他總有種下一秒那紅色帷幕就會被人掀開,他跟李晏的感情就要大白於天下的感覺。
心跳得很快,說話便有些不利索。
不過這道坎兒遲早要邁過,他也不相信李晏會是個在人前假裝跟他什麼事都沒有的低調的人,於是咬了咬牙,一聲低喃似的清河便脫口而出。
李晏擡眼,燕三白的話帶着熱氣,熱得他耳朵發癢。
他不禁想,狀元郎爲何能如此討人喜愛呢?簡直讓人慾罷不能。
而另一邊,拉着斷繩回到樓下的零丁趕緊揉了揉眼睛——剛剛一不小心看到了王爺禽。獸的一幕,眼睛差點瞎了。
真是,燕大俠這麼好的人都被拱了,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這樣想着,餘光瞥見一臉興奮的往這邊跑的謝曉棠,零丁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連忙跑過去把人攔下,”小姐慢着!你現在不能上去!”
謝曉棠疑惑的看着他,”爲什麼啊?你好奇怪哦零零丁,表哥和燕大哥都在上面呢。”
零丁眼珠子一轉,”那個……他們又是對賭又是對弈,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啊,你別去了,他們現在肯定正在想辦法握手言和呢,你一去他們反而不好意思了啊!”
謝曉棠歪着腦袋一想,”那也對哦,那我等他們下來吧。”
零丁暗自摸一把汗,虛驚一場。可隨即他又看到了紅着臉一路小跑過來的泠玉,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一邊陪着笑臉迎上去,一邊在心裡詛咒了王爺千百遍啊千百遍。
”泠玉姑娘啊,好久不見,你是來見我家王爺的吧?可是今天實在有些不巧,王爺和燕大俠昨天吵架了,心情不是很好呢,你看要不這樣吧,你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