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黑色的底紅色的滾邊,一株已經乾枯的梅花夾在其中,花瓣枯萎,唯有香氣沾染在紙上,留了下來。
請帖上的內容,與燕三白收到的那張別無二致,但這就奇怪了,“你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關卿辭抱臂靠在樹上,看着前面坐着的燕三白和李晏,“我去了趟七殺地,來這裡的線索便是在那裡找到的。”
七殺地,跟落雁谷齊名的絕地之一。若落雁谷是讓人心生絕望的囚籠,那七殺地顧名思義,便是處處佈滿殺機的險境。
關卿辭不會平白無故去那種地方,那……
燕三白又問:“你可是在那裡發現了什麼?”
“暗衛。”關卿辭眸光暗沉,“我循着其中一個摸到了那裡,發現他們竟然在七殺地裡開闢了一塊區域出來訓練殺手。”
李晏的臉色也沉凝下來,“梅公子此人心狠手辣,對敵人狠,對自己人更狠,那些進入七殺地的人,恐怕能活下來一半已是幸運。” 說着,李晏話鋒一轉,又問:“那這姑娘?”
李晏的話裡分明帶着幾分揶揄,關卿辭餘光看了看燕三白,道:“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來這裡十餘天,但並不知詩會的目的和真正開始時間,於是便在旁邊租了個屋子住下。幾日前有人意圖輕薄於她,我正好看見,便出手幫了一把。”
“原是英雄救美。”李晏點點頭。
燕三白莞爾,無奈的搖搖頭。餘光看見廚房裡那姑娘沏茶的身影,道:“她應該有個爹爹,還在外頭做長工?”
“嗯,一大早出去了,到日暮纔會回來。”
這時那姑娘終於端着茶出來,雖然眼盲,可大約是因爲熟悉的緣故,端茶倒水的 動作都沒有一絲遲滯。
燕三白謝過,“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姑娘有些羞赧的福了福身子,伸手把鬢邊的頭髮撩到耳後,“小女子姓蘇,單名一個梅字。”
姑娘的聲音清脆的像百靈,若是唱起小曲兒,必定能驚豔四方。然而她卻不知道,她剛剛的話給面前的人造成了多大的衝擊。
一道椅子撞擊桌角的聲音傳來,對面的人卻沒了任何迴音,蘇梅還以爲自己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又喊了一聲,“公子?”
另一道略顯低沉磁性的聲音回答了他,“無礙,姑娘的名字與我們一位故友極其相似,一時間有些晃神了。”
“是嗎。”姑娘不疑有他,依舊是開心模樣,“幾位公子慢聊,我去給你們拿些糕點過來。”
關卿辭並不知曉另一個蘇梅的存在,當下有些狐疑,“怎麼了?”
李晏道:“蘇梅,是給你發請帖那位梅公子,他的姐姐。也是曾經救過羅剎,把他們聯繫到一起的那個人。當年的事,你現在知道多少了?”
聞言,關卿辭抿着脣,重逢時亦沒有多少激動的臉上神色複雜,他沉默了一會兒,纔看向燕三白,燕三白亦看着他,神色平和,但李晏卻知道,他此刻有些緊張。
關卿辭沉聲,“你真的……是羅剎?”
“我是。”感覺到李晏在桌下握着他的手,燕三白感覺也不那麼緊張了,“抱歉,沒能早點告訴你。”
“我一直在找你。”關卿辭似乎並未生氣,只是平靜的陳述着一個事實。但那聲音裡隱隱的透着這許多年來的風霜雨雪,讓人無法忽視。
李晏喝了口茶,站起來,“你們慢聊,我去幫那姑娘拿東西。”
待李晏走了,院子裡就只剩下了燕三白和關卿辭兩個人,相顧無言,氣氛一時有些凝結。
一片細長的針葉飄飄悠悠的落在燕三白的茶盞裡,他仔細的將那落葉拈去,頓了頓,道:“覺不覺得很奇怪,你已經長大了,而我卻還是當年模樣,十幾年……” 燕三白擡頭看着老樹,“我以爲除了那些仇人,世人早已把我忘了。”
“我沒忘。”關卿辭驀地愣住,這一聲中的急促,連他自己也未曾想到。
燕三白溫和一笑,“所以,謝謝你。”
關卿辭有些不自然的別開臉,兩個本就話不多的人湊在一起,繼續沉默着。然而這氣氛再沒了尷尬,清風徐來之時,還有幾分自得。
另一邊,李晏到了廚房裡幫忙,可他那哪是幫忙,就站在窗邊,拿着摺扇揹着手,一雙眼睛還死盯着外面的兩個人,謹防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翹他牆角。
“公子?”蘇梅叫了好幾聲,才把他的魂兒叫回來。
李晏回眸審視着這個說自己叫蘇梅的姑娘,“聽口音,蘇姑娘似乎不是本地人? ”
“啊,聽起來不像嗎?”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讓公子見笑了,我是小時候跟着爹爹來這裡的,口音可能有點怪怪的?”
“哪裡,姑娘的聲音很好聽。”李晏巧笑言兮,“蘇梅這個名字也很好,人如其名。”
姑娘哪裡禁得住一個陌生男子這樣誇,臉噌的就紅了,頭衝得低低的,手裡繼續擺着糕點,“公子莫要取笑我了。”
“小生從不妄言。”李晏這纔想起自己的書生扮相,“想必姑娘的孃親便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姑娘實在無須妄自菲薄。”
姑娘卻忽然露出悲傷的表情,那柳葉眉微微蹙起,無神的雙眸望着空處,“我孃親很早就辭世了,我也早已忘記她長什麼模樣,只記得她總是很溫柔的叫我阿柳… …”
“是小生唐突了。”李晏的聲音帶着一絲歉意,“不過,阿柳?姑娘後來改了名字麼?”
“是啊,跟着爹爹來這裡之後便身體不大好,爹爹就去廟裡求了菩薩,主持大師說我改個名字好養活,就改了。”阿柳一邊說一邊弄着糕點,等擺盤擺好,才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說了那麼多,臉頰頓時紅紅的,“糕點弄好了,我們出去吧。”
李晏回頭看燕三白那兒似乎也快講完了,便幫忙接過那裝糕點的盤子。那條大黃狗一直陪在阿柳身邊,大約是感覺到李晏沒什麼敵意,纔沒有再衝他叫喚,只是仍警惕的盯着他。
外面,燕三白粗粗跟關卿辭講了當年的前因後果,轉頭就見李晏和阿柳出來。前面那個風流倜儻,後面那個嬌羞低頭。
燕三白微微笑,端起茶盞,淡定從容的抿了一口。
院子裡的門開着,這三個大男人進了院門,爲了姑娘家的名聲,也不好關上。外頭行人來來往往,就見那院中坐着三個樣貌氣質皆不凡的男子,好奇的往裡瞧一眼,好奇又不客氣的,那可就直接進來了。
“哎喲,蘇家姑娘,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啊?”人未至,聲先聞。
燕三白回頭看,就見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從門口走進來,穿紅戴綠,好不花哨——這不是妥妥兒的媒婆麼。
再打量一眼莫名開始有些緊張的阿柳,燕三白挑眉問關卿辭。關卿辭搖搖頭,他也纔來沒幾天,不曉得箇中情況。
李晏站起來,看另外兩個也是不擅長與媒婆打交道的,那便只有他來了。
寬袖一甩,彬彬有禮的抱拳,“這位大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那媒婆乍一見這多俊俏一小生,那鳳眼就跟長了鉤子似的,勾得她心肝兒顫吶,拍拍胸脯,“不用多禮不用多禮。蘇家姑娘,這幾位公子是你什麼親眷嗎?怎麼眼生得很吶。”
阿柳連忙應着,“程姑姑,他們都是關大哥的朋友,前幾日關大哥幫了我的忙,今日是想感謝他們呢。”
那程姑姑卻不怎麼信,上下打量着關卿辭,“這位就是新搬來那個吧,果真是一表人才,還沒娶媳婦吧?要不要程姑姑給你介紹一個?”
“程姑姑!”阿柳有些急了,她心裡知道這程姑姑定是又要來勸她嫁人,可不想給關大哥還有他朋友惹什麼麻煩,“程姑姑,我爹爹過一會兒就回來了,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吧,好不好?”
然而程姑姑明顯不想就此罷休,這突然出來三個男人,還個頂個的出類拔萃,怎麼可能跟蘇梅一點瓜葛都沒有,小妮子這絕對是春心萌動了,否則怎麼這麼急着趕她走呢?
“哎喲可別啊,這事兒還就得問問姑娘你的意思,我這做媒人的也要講究個你情我願是不是?其實也沒別的什麼,城東王家的公子仰慕姑娘許久,又不嫌棄姑娘眼盲,來提親都提了好多次啦,這誠意真是打着燈籠都難找啊,姑娘考慮得怎麼樣啦?”
“我、我……”阿柳漲紅了臉,這媒婆舌綻蓮花,可嫁過去是去做小妾,她是萬萬不願意的。
她現在只覺得難堪,程姑姑一番心思她哪裡不曉得,只怕是故意在關大哥他們面前說的。
然而這時,李晏的聲音又適時響起,“這位大娘,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直接問人家姑娘的道理。況且蘇姑娘雖然眼盲,可心不盲,便如舍妹一般乖巧伶俐,這麼好的姑娘哪裡能隨便許人。小生斗膽,敢問那王公子又是何人?”
“汪!”大黃狗叫了一聲,好似在應和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