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蘇小魚的不想與不敢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讓它發生它就會發生,同樣,也不是你想讓它結束它就會結束——

陳蘇雷

1

第二天,蘇小魚終於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超級助理麗莎小姐。

她從陳蘇雷口裡聽到過幾次麗莎這個名字,但是僅止於名字而已。吳師傅偶爾也會提起,說的比老闆大人稍微多幾個詞,但也不外乎就是麗莎小姐爲陳先生工作很久了之類的陳述句。沒辦法,老吳是老實人,形容詞不是他的長項。

好奇了這麼久,終於可以一睹廬山真面目。這一天蘇小魚比平時起得更早了一些,穿衣服的時候聽到爸爸媽媽在廚房裡拌嘴,爭論吃剩下的鱔絲的處理辦法。

老爸老媽老是爲了這麼一點點家常小事絮絮叨叨,蘇小魚聽着聽着忍不住笑起來。

其實心裡很慶幸他們這麼快就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最近家裡的日子過得跟過山車一樣,眼看着跌到谷底,她卻及時找到了新工作,還預支工資把錢還上了。這麼峰迴路轉,一開始爸爸媽媽完全是吃驚到沒法接受的,兩雙眼睛瞪得牛大。那天半夜裡媽媽還摸進她的房間小心翼翼地問:"小魚,一下子就讓你支了這麼多錢,哪有這麼好的人哪?你那個新老闆不會是對你有什麼企圖吧?"

這話說的……

蘇小魚躺在牀上嘆氣,"媽,有機會我得讓你見見我老闆,看一眼就行了,看完你就不會再這麼想了。"

女兒現在說話越來越喜歡繞圈子,蘇媽媽對這句話忽略不計,接着問:"可是那麼一大筆錢哪,大家非親非故的,你說這年頭有誰會這麼好心?"

蘇小魚又嘆氣,"媽,隔壁大媽昨天來要雞蛋了吧,你給沒給?"

"當然給了。"蘇媽媽奇怪地看着女兒,很想伸手摸摸這孩子是不是發燒了,"就一個雞蛋,家裡多着呢,又不值什麼錢。"

"所以啊,"反正也不能睡了,蘇小魚索性坐起來,靠着自己老媽的肩膀伸手比劃,窮盡全力在身前畫了個大圈,"要是人家家裡有一航空母艦的雞蛋,我就問他要一個,不對,借一個,你說他會不會在乎?"

女兒綵衣娛親得這麼賣力,蘇媽媽再怎麼憂心忡忡都被逗笑了,伸手拍拍蘇小魚的腦袋,"還真有那麼有錢的人?倒給你遇上了。那到底要還多少年哪?一個月一個月地扣工資,你還怎麼生活?"

蘇小魚倒在媽媽身上撒嬌,"媽,你女兒很能賺錢的,也就是五六年吧。努力一點兒,說不定早兩年就還清了。合同上寫了,要有加班費用就另算,我一天哪止工作八小時啊!放心,還是會有錢拿的,不會餓死的。"

那晚她好說歹說媽媽才點頭離開,現在她在新公司也待了一段時間,照樣每天穿着職業裝早出晚歸,跟以前的日子過得沒兩樣。看到女兒一切正常,蘇家二老總算是放心了,慢慢回到以前的模樣,安安心心地繼續過日子。

一切準備就緒,蘇小魚準備出門的時候爸爸媽媽已經結束了關於鱔絲的爭論,媽媽過來把準備好的早點放到她手裡,爸爸立在旁邊講話:"再帶個蘋果去吧,下午吃。"

走出門還看到他們兩個立在門裡看自己,心裡暖暖的,蘇小魚笑着回頭招招手。

還以爲自己今天夠早,沒想到一到公司就聞到咖啡香,蘇小魚加快步子往裡走,剛走進廚房就看到有人在裡面忙碌,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她,然後用很純正的英語對她打了聲招呼。

"你好,我是麗莎。蘇小魚嗎?"

很久沒聽到有人連名帶姓地叫自己了,蘇小魚條件反射地點頭,然後看着麗莎眨了眨眼睛。

"怎麼了?"純正英語繼續中。

"沒,沒什麼。你好,麗莎小姐,叫我小魚好了。"蘇小魚搖頭,接着與她握手。過了一會兒沒憋住,她又小聲地補了一句:"麗莎小姐,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哦!"

雖然很不想承認自己對這位傳說中的麗莎小姐有着莫名強烈的好奇心,但在今天之前,蘇小魚的確是在心裡反覆想象過她的模樣。

在蘇小魚的想象中,能夠常年勝任陳蘇雷的特別助理一職的女性,一定是和貝理寧小姐有得一拼的精幹強大女,一眼看上去就很super的樣子。

沒想到今天終於能夠見到真人,事實卻大出她的意料。傳說中的麗莎小姐一頭金髮,灰藍色眼睛,一身職業套裝,看上去確實很super,只不過年齡比想象中的稍微大了一點兒,好吧,不止一點兒,根據蘇小魚的目測,至少有四十五了。

"不一樣?是不是沒想到自己會看到一個老奶奶?"麗莎正站在咖啡機邊倒咖啡,聽完蘇小魚的話笑着問了一句,然後笑着指指杯子,"你要嗎?"

"謝謝!沒有啦,你那麼漂亮,哪裡像老奶奶?"覺得她親切,蘇小魚接過杯子的時候說真心話。

"是真的。我孫子年初剛出生,我是紐約人,一直在那兒工作,原以爲這次能退休了,沒想到當了奶奶倒有機會來中國再幹一年。"麗莎說完笑,臉上的皺紋很自然地舒展開來,很美。

麗莎是典型的美國職業女性,爲陳蘇雷工作已經超過五年,處理問題非常專業,指點蘇小魚的時候也很耐心。沒多久蘇小魚就喜歡上她。

工作還是一樣的多,蘇小魚手頭該進行的事情一件也沒少,不過有這樣一個好老師在旁邊隨時指點,她做什麼都感覺順暢許多,時時都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晚上陳蘇雷來電話,麗莎接的,說了一會兒又遞給蘇小魚。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還在公司?"

明知故問……不過人家是老闆,蘇小魚沒膽子反駁,開口應了,"嗯,還在改衆合的數據庫。"

"還習慣嗎?"

習慣什麼?隔了幾秒才明白他的意思,蘇小魚立刻點頭說"好",努力表達自己對麗莎小姐的喜愛之情。

"好。"他只答了一個字。慢慢的,這一個字聽在耳裡也多了些溫和的味道。

覺得自昨天那杯熱巧克力之後這個男人又與之前不同了,掛上電話後蘇小魚很是恍惚了一會兒。麗莎也在辦公室裡,長桌寬大,她們各據一半辦公,仍是綽綽有餘。兩人相對着忙了一整天了,自然已經非常熟悉,現在看到她愣愣的樣子笑起來,"怎麼了,小魚?"

"沒,沒什麼。"蘇小魚突然回神,應聲的時候微微紅了臉。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聲音輕輕的,"麗莎,你見過陳先生生氣的樣子嗎?"

"生氣?"麗莎笑,"陳先生很少生氣,也沒什麼必要。"

也是,有錢就有許多選擇,不樂意見的人與事大可不必與他們打交道。想起之前陳蘇雷散仙似的樣子,蘇小魚唏噓一秒鐘。

麗莎說完眼裡多了些問號,"小魚,你怎麼突然問這個?陳先生對你生氣了?"

"沒有,沒有。"蘇小魚急忙搖手否認,然後在麗莎微微的笑意裡低下頭,"我本來以爲是……現在又好像不是了。"

2

第二天早晨蘇小魚還沒進公司就接到麗莎的通知,讓她直接去拍賣行,司機老吳已經在樓下等。事情來得太快,蘇小魚都來不及問自己究竟要去做些什麼就被催着上了車。

老吳開車又穩又快,蘇小魚坐在一邊開口問他:"吳師傅,怎麼這麼突然要去拍賣行?"

相處時間長了,老吳與她已經很熟悉,說話的時候帶着點兒笑,"小魚啊,陳先生一早在車上說的,我也沒多問,這不直接趕過來接你了,等下你問陳先生吧。"

"一早?"她睜大眼。

"是啊,一清早陳先生送一位南方來的先生去機場,多半是昨晚在談事呢,我開的車。他說要回公寓換衣服,自己開車去拍賣行,所以我就繞過來接你了。"

老吳難得說這麼一大串話,身後卻沒了聲音,從後視鏡裡看到小魚嘴裡嘟噥了一句什麼,彎彎的眉毛皺起來,小籠包一樣的可愛。

一句嘟噥而已,至於內容蘇小魚到底沒敢大聲說出口。原來真有人不需要休息的,這麼厲害,下次叫他"super陳"。

下車的時候蘇小魚抱着包說"謝謝",老吳在駕駛座上滿臉笑,"快進去吧,小魚,別讓陳先生等。"

時間還早,拍賣行里人不多。蘇小魚第一次到這樣的場合,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送上厚厚的拍賣手冊,又把她請到預訂的座位上,整個一排都是空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獨自坐着。

她坐下就翻開手裡的標的物目錄仔細看。這一場所拍的都是些因爲各種問題而停建的商用樓盤,也就是俗稱的爛尾樓,所處位置也雜,什麼區域的都有。猜不透陳蘇雷看中的是哪一個,蘇小魚低頭看得認真。

寬闊的大廳裡清涼一片,陸續又有人走進來坐下,左右都是壓低了的交談的聲音。坐到後來蘇小魚稍有些不安起來,忍不住回頭張望大門方向。

"看什麼?"耳邊傳來男人很低的聲音。

回頭就看到陳蘇雷,就在她身邊坐下了,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然後又問了一句:"看什麼?"

已經十月了,外頭照樣烈日炎炎,走進來的人個個身上都帶着暑氣,唯獨他白衣清爽,靠近之後又聞到熟悉的淡淡香味,檀香一樣沉靜的味道。

那些人類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本能反應,叫她怎麼說?

拍賣會進行得並不算順利,看客多,出價少,大部分樓盤最後都以流標收尾。蘇小魚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原本還有些拘束,但陳蘇雷在身邊坐下之後,那些些微的緊張感竟奇蹟般地消失了。她自動把這種現象歸結爲老闆的氣場強大之故,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看熱鬧。

還以爲今天就是來看熱鬧的,沒想到最後還是拍下了一棟樓,舉牌的還是蘇小魚。

號牌落到手裡的時候她吃驚,但是手腕突然被很輕的力道提了一下,立時不由自主地舉了起來。拍賣師大聲報出數字,感覺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這一舉舉得猝不及防,眼睛還看着身邊的男人,滿眼不知所措。

那個天文數字還在她耳邊迴旋,眼前的男人卻很鎮定,眉毛都沒擡一下。

臺上一錘定音,臺下暗暗喧譁,彷彿平靜的水面被突然打破。顧不上別人的眼光,蘇小魚看着自家老闆一臉無語。

拜託,老闆,再爛的爛尾樓也是樓。數目巨大,你不在乎,我會受驚啊!

她臉上表情生動,但面前的男人卻一臉平靜,只是慢慢地從她腕下收回手。

還沒從剛纔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蘇小魚繼續發呆,然後後腦勺一暖,是他伸手過來,輕輕地將她推正了方向。男人手指的熱氣透過頭髮落在皮膚上,溫暖酥麻的感覺。

身體的反應快過語言,只覺得他手指碰過的地方都是燙的,漸漸蔓延開來,到最後連自己的掌心都熱了。

再也不敢對他多看一眼,蘇小魚接下來眼觀鼻,鼻觀心,手掌合在膝蓋上,坐得比誰都端正。

拍賣會結束之後她跟着他一起站起來,眼睛掃過陳蘇雷的臉。奇怪,自家老闆臉上明明沒什麼表情,但蘇小魚卻突然有錯覺,錯覺陳蘇雷平靜無波的眼裡有笑,隱隱約約地從眼梢流瀉出來。

3

還沒走出拍賣廳便有工作人員上來請陳蘇雷去樓上籤署一些文件,沒有接到老闆進一步的指示,蘇小魚站在走廊上安靜等待。

拍賣行大廳寬敞,各層都有大小不同的拍賣廳,蘇小魚所在的走廊位於頂層,四下非常安靜,到處都是靜悄悄的。

走廊盡頭是開放的休息區,米色沙發,藤質茶几,一邊置着自動咖啡機。蘇小魚把手插在口袋裡慢慢走過去坐下了,隨手從茶几上抽了一本雜誌翻開。

轉角處傳來腳步聲,還有男人低聲交談的聲音,覺得耳熟,蘇小魚擡頭張望。

有兩個男人一直往休息區走過來,都是一身正裝,西服筆挺。其中一個看到她就頓住腳步,四目相交,果然是認識的,居然是湯仲文。

還以爲他早回新加坡了,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見,蘇小魚驚訝地睜大眼,不敢相信地站起身來。來不及說話那邊已經有聲音,說話的當然是湯仲文,用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平直口氣,句子簡潔直接。

"蘇小魚,你怎麼在這裡?"

"我……"突然有幻覺,幻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bullpen裡,這一個月來的鉅變彷彿全未發生過,蘇小魚感覺茫然。

一直立在旁邊的那個男人突然笑起來,對着湯仲文說話,說的是有點兒繞口的新加坡國語,"仲文,這就是蘇小魚?"

湯仲文點頭,那人笑容加大,主動伸出手來,握住蘇小魚的手,一臉熱情,"你好,我叫範聞,仲文的合夥人,老聽仲文提到你。"

他說着還遞了名片過來。蘇小魚很少遇到這麼熱情的陌生人,一時被他弄得蒙了,被動地接過名片低頭看,兩秒以後才驚訝地擡起頭來。

"星馬集團投資公司?"

湯仲文還是一臉酷樣,只是對她點點頭,倒是範聞笑着解釋,"是啊,終於讓我等到這位先生了,剛剛在國內選好總部地點。仲文,那件事你還沒跟蘇小姐提嗎?"

哪件事?蘇小魚帶着問號的眼睛往湯仲文那裡看過去。他還站在原地,眼光落在她臉上,一秒之後終於開口說話:"電話裡還沒說完,我的確有事找你,是關於你的工作。"

工作?他這麼說,是要給她一份工作嗎?

她眼張大,流露出來的意思明顯。範聞在旁邊已經忍不住笑起來,就連湯仲文都緩了緩神色,慢慢地對她點了點頭。

太吃驚了,蘇小魚看着面前的兩個男人說不出話來。那個被自己匆匆結束的電話重回腦海,她突然地心中起落,很複雜的感覺,

BLM沒了,在一夜之間。原以爲鐵打的江山都會煙消雲散,沒想到還會有人記着她,沒想到記着她的竟然是湯仲文。

蘇小魚感動起來,吸了口氣打算道謝,還沒張口就有另一道聲音插進來,很淡的語氣,完全聽不出情緒。

"小魚,介紹一下這兩位先生?"

湯仲文與範聞一同回身,三步開外站着一個男人,簡單的白色襯衫,臉上有微笑,狹長雙目平視過來,目光落在他們的臉上。

是陳蘇雷。老闆發話,蘇小魚立刻領命,走到他們當中伸手介紹。

"這位是陳蘇雷先生,我現在在陳先生的公司工作。這是湯仲文先生,範聞先生。"

聽完這個名字之後,範聞立刻看了湯仲文一眼,後者沒什麼表情,再把眼光收回來的時候範聞已是一張笑臉,伸出手去與陳蘇雷握了,又拉過湯仲文一起簡單地聊了幾句。

大家都很忙,幾句話之後陳蘇雷便告辭。蘇小魚自然是跟着自家老闆離開,臨走前特意走到湯仲文面前,仰頭看着他的眼睛說話,聲音裡滿是誠懇謝意。

"文森,謝謝你!"

"不用。"他搖頭。

習慣了前任Boss的說話風格,蘇小魚絲毫不覺得他冷淡,感激地揮手告別,然後才轉身走了。

目送他們倆走遠之後範聞纔開口,一手搭在自己老朋友的肩膀上,嘖嘖有聲。

"仲文,你好眼光啊,居然跟陳蘇雷看到一處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沒有理睬他,湯仲文邁步往前走。

到底是多年好友,知道這時候再調侃就過頭了,範聞嘿嘿一笑之後跟上他,開始說正經話。

"怎麼會在這裡遇到陳蘇雷?前段時間剛聽說他在美國大賺一筆打算退休了,看來消息有誤,這圈子裡繞來繞去就是這些人。你說以後他會不會和我們起衝突?"

兩人已經進了電梯,湯仲文側頭看了他一眼才說話:"他早就回來了,這不是我第一次在上海看到他。"

"那你不早說?"

同伴的表情豐富多彩,湯仲文總算笑了一下,嘴裡卻答非所問,"你也說了,這圈子能有多大?不就是這些人?今天不是我第一次見他,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的。"

他這句話是笑着說的,但是語氣強硬。範聞聽完一愣,停下來仔細看了湯仲文一眼,"仲文,你不是吧?"

他認識湯仲文很多年了。他們倆都是新加坡財團世家出身,父母間就有姻親關係,他倆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湯仲文家比較民主,他也不是長子,所以在美國拿到MBA學位之後就進入BLM工作,一直沒有回到家族任職。這次BLM突然倒臺,倒是遂了家裡老人的心願。湯家範家世代經商,講究的就是"保守"兩個字,所以在這次的金融風暴中受到的衝擊並不大,又有心在市場探底的時候全面進入國內市場,所以只用了幾天時間就拍板讓他們兩人到國內來負責投資事宜。

公司成立瑣事繁雜,他們倆雖然用不着親自奔忙,但也足足忙碌了一個月才把一切大致確定下來。至於蘇小魚這個名字,範聞也是幾天前才從湯仲文嘴裡聽說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真人,沒想到真人還和那個傳說中的陳蘇雷在一起。

"怎麼了?"耳邊傳來湯仲文的反問。電梯已經到達底層,鏡門滑開,他當先走了出去,沒有停留。

怎麼了?範聞跟上。兄弟,那是陳蘇雷啊,商學院裡都有他的商業運作範例,出手狠辣,吃公司不吐骨頭。那條小魚已經被大鯊魚帶走了,就算能回來多半也變成另一條小鯊魚了。你還吃得下去嗎?

4

九月底的上海,晴天,陽光明亮灼熱。拍賣行裡冷氣清涼,一走出大門便覺得熱浪襲來。

與湯仲文兩人道別之後,陳蘇雷一直都沒說話,也不見他步子怎麼大,但出了電梯幾步之後,兩個人便拉開了一些距離。

想到公司桌上那一大堆等待她整理的數據,蘇小魚加快步子走到他身邊講話:"蘇雷,還有很多工作沒做完,我等下坐地鐵直接回公司行嗎?"

他正往前走,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鉤起來,好像有微笑,又好像沒有。

"不用了。"

啊?蘇小魚一愣。

他之前心情不錯的樣子啊,怎麼突然這麼言簡意賅起來,讓她想提問都摸不着頭腦。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車邊。拍賣行門前停車位寬闊,各色車輛整齊排列,金屬車身反射着陽光,還沒走近就覺得熱浪滾滾。

陽光好,蘇小魚立在車邊眯着眼睛開口提問:"那我們去哪裡?"

他拉開車門的時候回頭看了她一眼,聲音平滑如水,"小魚,不如你來決定?"

壓迫感襲來,雖然不太清楚爲什麼,但蘇小魚再遲鈍都知道此時保持安靜爲妙,她把頭一低,乖乖伸手去拉車門。

"等一下。"他又開口阻止,自己坐到駕駛座上按發動鍵。車門打開,悶了許久的熱氣撲面而來,伴着沉悶的發動機聲響。

車雖然好,但在陽光下曬得久了也像個蒸籠。隔了一會兒才感覺到清涼冷氣一絲絲涌出來,漸漸將熱氣驅逐。

眼前只有獨自坐在車裡的他,很安靜的側臉,黑色方向盤上的手指修長,沉默着不說話。

是她的錯覺嗎?錯覺自己已經變作一條水底的魚,只是這樣望着他,就好像望見了平靜海面下的陽光,安靜無聲,無所不在。

有些透不過氣的感覺,或許是氣溫太高的緣故,蘇小魚努力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幻覺從腦海裡趕走,耳邊又聽到陳蘇雷的聲音。

"小魚,上車。"

車裡清涼舒適,門合上以後就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蘇小魚不是第一次坐在蘇雷的右手邊了,但現在到底不同於從前,她拉安全帶的時候很小心,低頭很快地插進鎖釦裡,輕微的咔嗒一聲,眼角看到他的手正從黑色的皮質排擋回到方向盤上,再沒有落下來過。

一路上都很安靜,最後車在某個五星級酒店的地下車庫停下。電梯直達頂層,門開處看到粵式酒樓金碧輝煌的招牌,原來是上來吃飯的。

小姐上來引着他們往包廂裡去。四下裝潢錦繡華麗,正是中午時分,用餐的人也不多,進門就看到別人把菜都點好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是幾個中年男人,南方口音,也帶着助理,陣容龐大,看到陳蘇雷就站起來迎接,連帶着蘇小魚都受到熱情招呼。

男人在飯桌上對談,內容的關鍵仍是數字。別人帶來的助理很專業,一旦老闆語塞就立即不着痕跡地在一旁提示補充。但陳蘇雷聽多說少,偶爾講幾句也總是滴水不漏,相比之下蘇小魚益發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只好埋頭在面前的碗碟裡。

吃的是廣東菜,魚翅香濃,凍蟹清香。一早就去了拍賣行,蘇小魚也餓了,一開始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後來發現也沒人注意自己,終於放開,舉起勺子就吃。

5

這頓午餐費時很長,陳蘇雷就坐在她身邊,也不見他吃什麼。對方勸酒,他倒是喝了幾口,幾口而已,然後就放下了。

走出酒店已經過了兩點,蘇小魚走到車邊講話:"蘇雷,你喝酒了,讓我開車好不好?"

她身材嬌小,跟他說話的時候總是仰着臉,孩子一樣。他低下頭來看她,難得地帶着些驚訝,最後忽然一笑,說:"好啊!"

上車之後他才問了一句:"小魚,你會開車?"

她正調整座位間距,聞言自然地點頭,又低頭到自己包裡去拿東西。陳蘇雷還以爲她想拿駕照出來證明,沒想到她最後掏出來的是打着酒店logo的白色扁盒,裡面盛着中式點心,雪白精緻。

"吃點兒東西吧,都快兩點了,不吃不會餓嗎?"

她說完就把盒子交到他手上,然後才發動車子。酒店的地下車庫,車廂裡原本就是平常溫度,發動之後冷氣很快就上來了,伴着音樂,輕鬆的法國香頌。

身邊的男人不說話,蘇小魚雖然有駕照,但平時很少開車,這時總有點兒緊張,所以也顧不上看他,一徑地埋頭駕駛。

蘇小魚是會開車的,大三的時候有駕校來學校裡搞活動,給三個優秀學生減免學車費用,系主任特地給她留了一個名額。機會難得,她大三暑期的時候就爲了這個沒回家,硬是在冷冷清清的宿舍裡住了兩個月。

她做事一向認真,學車也不例外。簡單的一個側方移位,午休的時候別人都跟着師傅找小館子吃飯,她一個人在烈日下練了一遍又一遍。教練車裡空調都不開,方向盤又沒有助力,扳起來很是吃力,每次都累得滿頭是汗。

聽她說完這些陳蘇雷就笑,"那麼用功,累不累?"

她開得不快,但非常平穩,握着方向盤的樣子也很認真,兩眼直視前方,回答的時候頭也沒動,"不累,要是一次沒考過,第二次就要自己交費,很貴的。"

身邊安靜了幾秒鐘,以爲他終於開始吃東西了,沒想到又聽到聲音,"小魚,開得不錯。"

是誇獎啊!她看着前頭笑,眼睛彎彎的,小聲答了句:"謝謝!"

他又不說話了,路口紅燈,蘇小魚緩緩停下車,終於得空去看他。他剛打開盒蓋,看到她回頭微笑,又遞過一個來,"你也嚐嚐。"

不用,她剛纔吃得很飽,現在滿肚子魚翅。

"我吃飽啦!你剛纔都沒吃什麼,多吃點兒。"綠燈跳得很快,蘇小魚回頭繼續看前方。他也不堅持,慢慢收回手,把那塊點心放進自己的嘴裡。

目的地在郊區,路很長,車上有定位導航,倒也不怕迷路。這個時間段高架上一路暢通,她漸漸開得順手,車裡一直在放香頌。蘇小魚聽不懂法文,只覺得輕鬆柔軟,開到收費口的時候車輛多起來,她趁着剎車等待的時間想問他這些歌是誰唱的,一轉頭才發現陳蘇雷側頭靠在椅背上,合着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睡着了。

再低頭又看到扶手箱上擱着的扁盒,透明的盒蓋虛掩着,還有一個點心在,靜靜地躺在正當中,雪白松軟的一團。

高速公路收費口,車流阻塞,長龍般的車陣在陽光直射下曬得熱氣升騰。許多車主不耐久候,紛紛從車窗裡伸長了脖子望着前方。身側一片繁雜,但蘇小魚恍若未覺,獨自發呆了許久,最後終於伸出手來,慢慢地拿起那塊點心。

是棗泥餡的,柔軟香甜,入口即化,她還來不及咀嚼就嚥了下去。

點心放了一會兒了,裡外都是涼的,但她卻覺得燙,一時不察,燙得鼻尖都紅了。

車後有人按喇叭,她一驚回神,陳蘇雷睡得淺,這時也醒了,睜開眼看了一眼前方笑,"小魚,你開得挺快啊。"

前方已經空出一大段距離,蘇小魚正手忙腳亂地跟上前車。她很努力地壓下滿心錯亂之後纔開口,還是嘆着氣的,"蘇雷,你這樣說,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說謝謝。"

6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過了四點,那兒是個在建的工地,孤零零的一棟大樓,也看不到工人,四下冷冷清清。

"蘇雷,這是哪裡?"想不通陳蘇雷爲什麼要來這種地方,蘇小魚迷茫。

"你不記得了?"陳蘇雷舉步往裡走,腳下是工地上的碎石塵土路。他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到她小心翼翼左搖右擺還要努力跟上的樣子,眉毛一動,然後伸手過來託了一下她的手肘。

有人提醒,蘇小魚仰頭再看的時候就記起來了。這不就是剛纔她在拍賣行裡舉牌買下的那棟爛尾樓嗎?近看更是蕭索,一點兒人氣都沒有。

"這裡很荒啊,剛纔花好多錢買下的……"

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他停下腳步看她,略略揚眉,"很多嗎?"

蘇小魚默……老闆,我知道你有錢,不用再次提醒了。

他又回過頭去望那棟大樓,看了兩眼之後露出略帶滿意的表情,"還不錯。走,進去看看。"

進去之後才發現還有別人在裡面,三五個中國人陪着一個洋人,看到陳蘇雷都笑着招呼,明顯是認識的。

那洋人是個老人,一頭銀髮,聽完介紹之後伸手過來,很用力地與蘇小魚握手,又笑着回頭看了看陳蘇雷。

男人們饒有興致地將這棟基本上處於廢棄狀態的大樓能夠到達之處行走了一遍,陳蘇雷與那老人邊走邊聊。蘇小魚走在最後,其他人都很客氣,遇到難走之處還時不時伸手相助一把。總覺得待在陳蘇雷身邊的時候,整個世界的氣場都會改變,漸漸習慣了,蘇小魚欣然接受。

聽到後來,蘇小魚終於明白了之前陳蘇雷臉上的那個滿意表情從何而來。買一棟大樓,花的還不是自己的錢,非但如此,一眨眼轉手給正主還能賺一大筆,這麼好的買賣誰不樂意啊?換了她一定不會含蓄那麼久才露出一點兒滿意的表情的,早就樂得嘴角咧到後耳根去了。

再次深刻領會到無論怎麼賺錢,賺到就是硬道理的最硬道理,蘇小魚默默地望着前頭男人的修長背影,佩服得五體投地。

晚餐也是和這些人一起,去的是某個會所,就在市中心。大道車水馬龍,斜側拐進去卻很安靜,目的地是一棟小樓,招牌都看不到。

點的是西餐,每道菜都精緻漂亮。陳蘇雷與那老人很是熟稔,說得就多一點兒,飯桌上兩人相談甚歡。蘇小魚聽得精彩,漸漸停了刀叉,再看桌上其他人也是一樣,一開始覺得有趣,後來又有些得意起來,真是莫名其妙。

吃完,他們在會所的包廂裡繼續談數字,文件攤開在寬大的茶几上,簽字的時候蘇小魚就坐在一邊,看着陳蘇雷輕描淡寫又肯定有力地落筆,一種奇妙的矛盾感襲上來。

告別的時候所有人都微笑,好像這是一筆多麼雙贏的買賣。或許真是這樣的?蘇小魚糊塗了。

離開的時候已是深夜,陳蘇雷開的車,發動的時候問她累不累,蘇小魚搖頭。

其實這是漫長的一天,但莫名地過得飛快。蘇小魚覺得今天學到了許多東西,多到她都來不及消化,誠懇地搖頭完畢之後又問他:"你累嗎?要不我開車?"

他打方向,聞言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夜晚路燈明亮,錯覺他漆黑瞳仁裡反射着細碎光芒,蘇小魚沒用,有些目眩地移開眼。

後來兩個人都沉默下來,陳蘇雷一直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隔了許久纔開口,卻是語氣隨意。

"想去慶祝一下。如果不累,一起來吧。"

旁邊卻沒有聲音,側頭纔看到她已經睡着了,頭靠在另一側的窗上,折着脖子,大概是因爲這姿勢太不舒服,細巧的眉頭微微皺着。

路口紅燈跳轉,他慢慢停下車,安靜地看了她許久。

六十八秒的紅燈,他在最後的十幾秒鐘裡伸手把她攬過。她睡得好,居然不醒,靠到他肩膀上的時候還磨蹭了一下。

而他垂眼嘆息,在數字跳動到最後一秒的時候低下頭,嘴脣落在她額前的劉海上,很輕地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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