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星期一
我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七點了。有食用麪包被從門下面的縫隙處塞進來。我們昨天把自從第一天早餐以來就一直放在屋裡的裝水的碟子從縫隙處塞到了門外。因此我們今天有水喝了,看來我們的做法是明智的。可能那個把我們關在
這裡的人每天早上給人分麪包的時候會帶着一個裝了水的茶壺吧。他給每個房間分一片面包,同時給遞到門外的碟子裡倒上水。我想象着一個不認識的人這樣挨個地走到七扇門前發麪包和水的情景。
姐姐把麪包撕成兩半,然後把大的那一半遞給了我。
“有件事要拜託你。”
姐姐又讓我到溝裡爬來爬去,向別的人打聽情況。我再也不想下到溝裡了,不過姐姐說我不這樣做的話就要把麪包還給她,我不得已只好聽她的話。
“你需要向她們打聽的有兩件事,一個是她們是幾天前被關到這裡的,另外一個是她們有沒有看到屍體從溝裡漂過去。你去向她們打聽一下這兩件事。”
我按照姐姐說的做了。
先是去上游的三個房間。
她們看到我之後都放下心來。我問了她們姐姐讓我問的那兩件事。
我本來認爲被關在一個沒有窗戶的空間裡很難計算出自己在這裡呆了多長時間,不過她們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關了幾天。雖然也有人沒帶鐘錶,不過因爲一天只送來一次飯,所以只要數幾頓飯就可以知道被關了幾天。
接下來要去下游。不過發生了一件怪事。
第五個房間還像昨天那樣,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在裡面。
但是昨天空空如也的第六個房間裡也出現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我是第一次看到。她看到我從溝裡出來之後大聲尖叫,哭着喊着。她好像把我當成了怪物,我費了好半天才跟她解釋清楚。我告訴她我跟她一樣也被關在這裡,只是由於我
身體比較小,能夠在溝裡移動,所以纔會出現在她面前。解釋了半天她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
這個女人好像是昨天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這個房間裡的。當時她在河堤上跑步,在她跑過一輛停在路上的白色貨車旁時,突然頭部被擊中,然後就昏過去了。她用手按着頭,似乎被襲擊的地方還在疼。
現在我要去第七個房間。接下來又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昨天這個房間裡有一個憔悴的女人,她還跟我說有屍體在溝裡漂的事情,結果現在房間裡哪兒都沒那個女人了。她從這個房間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冷冰冰的鋼筋混凝土表面形成的空間。電燈空洞地發着光。
不過奇怪的是這個房間好像比昨天來的時候還要乾淨,根本看不出這裡曾經關過人。牆壁和地面上沒有一點污漬,只有電燈在灰色的混凝土平面上投下亮光和陰影。
我昨天在這裡看到的女人難道是幻覺嗎?還是我弄錯房間了呢?
我回到第四個房間,把自己見到的、聽到的都告訴了姐姐。
姐姐讓我問的第一個問題,大家的回答各不相同。
被關在第一個房間裡的染了發的女人今天已經是第六天了,因爲有人送了六次飯,所以應該沒錯。
第二個房間裡的那個女人今天是第五天,第三個房間裡的是第四天,被關在第四個房間裡的我和姐姐從醒來之後,今天是呆在這個房間裡的第三天。
處於我們下游的第五個房間的女人今天是第二天,而昨天夜裡在第六個房間裡醒來的那個女人由於今天的早飯是第一次,所以她是第一天。
第七個房間裡的那個女人在這裡關了多少天了呢?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她就消失了。
“難道她出去了?”
我這樣問姐姐,不過姐姐只是回答了句“不知道”。
至於第二個問題——“有沒有人看到屍體漂過去”,所有人都是否定的回答。沒有一個人看到有屍體從溝裡漂過去。不僅如此,她們聽到我的問題之後,看起來都很不安。
“你爲什麼要這麼問呀?”
每個房間裡的女人都這樣反問我。她們認爲我掌握了特殊的信息,才這麼問她們的。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因爲她們都不能像我一樣瞭解到其他房間的信息。所以她們只能去想象,想象隔壁可能是電視臺呀遊樂園什麼的,就通過這些胡思
亂想來打發時間。
“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我儘快地向她們問完問題,然後就這樣簡短地結束了對話。
“不行,我不會讓你過去的。難道你是把我關在這裡的人的同夥?你說其他房間也關着人,也是說謊的,對吧?”
當我想離開第一個房間的時候,那個房間裡的人這樣對我說,然後進到溝裡,背對着去下游的牆壁站着。她的腳正好堵住了洞口,這樣一來我就沒法離開這裡了。
沒辦法,我只好把昨天在第七個房間裡聽到的情況以及姐姐讓我問她們這個問題的情況都告訴了她。她臉色變得蒼白,然後說了句“真笨,這怎麼可能”,接着給我讓了道。
問了一圈的結果是所有人都沒看到有屍體從溝裡漂過,看來果然是第七個房間裡的人在夢裡看到的。這樣就好了,我想道。
第七個房間裡那個憔悴的女人說她在每天同一時刻都會看到屍體漂過,但上游的、已經在這關了幾天的人都說沒看到屍體,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嘆了口氣,用之前做的那條繩子擦拭我在溝里弄髒了的身體。我的上衣和褲子都被做成了繩子,所以一直只穿着內褲。不過即便如此,由於房間裡比較暖和,我並沒有感冒。那條繩子平時也沒什麼用處,被放在房間的角落裡,偶爾被
我拿來當毛巾用,來擦拭我的身體。
我抱着膝蓋躺在地上睡覺。裸露的水泥地,直接躺在堅硬的地面上睡覺的話,肋骨會硌得生疼,不過沒辦法,只能這樣。
我覺得我應該把這種不確定的、不明所以的信息告訴給其他人,因爲她們只能瞭解到自己能看到的範圍內的情況,會感到害怕的。
但是如果她們聽了我的話,或許會更加不明所以,想到這個我開始感到困惑,到底告不告訴她們呢。
姐姐現在坐在房間的角落裡,凝視着牆和地面的相交處。然後用手抓住了什麼東西。
“掉頭髮了呢。”
姐姐指尖捏着下垂的長髮,這樣說道,似乎感到很意外。她爲什麼這麼鄭重地提到這個呢?我搞不明白。
“你看看這個,頭髮的長度。”
姐姐站起來,似乎想再確認一下撿到的頭髮的長度,她捏住頭髮的兩端,把頭髮拉直。那根頭髮大約有五十釐米。
我終於明白姐姐想說什麼了。我和姐姐的頭髮都沒那麼長,也就是說這是我跟姐姐以外的其他人的頭髮。
“這個房間在我們來之前是不是有人用過呀?”
姐姐臉色鐵青,自言自語道。
“肯定是……,不,可能是……。我的推測可能是胡說八道……。不過你也應該注意到了,上游的那些人被關的時間比較長,而且每個房間都比接下來的房間多一天。也就是說我們這些人是依次被關進來的,從那頭的房間開始。
姐姐重新注意到了每個房間裡的人被關進來的天數的差異。
“那她們被關進來之前房間是怎麼樣的呢?”
“她們被關進來之前?不是空的嗎?”
“是啊,是空的,再往前呢?”
“空的之前還是空的呀。”
姐姐邊搖頭邊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想想昨天的事。在昨天這個階段裡,我們從在這個房間裡醒來之後算起是第二天。處於我們下游的第五個房間裡的人是第一天,第六個房間裡可以認爲是第零天,所以是空的。但是第七個房間裡的呢?如果考慮到排列順序的話,應該
是負第一天,對吧?負數你在小學裡學過吧?”
“這當然學過了。”
但是事情太複雜了,我還是不太明白。
“知道嗎?根本沒有人被關在這裡是負一天的。按我自己的推測,昨天這個人被關到這裡已經是第六天了。那個人是在第一個房間裡的人被關進來的前一天關進來的。”
“那她現在在哪呢?”
姐姐不再走來走去了,她停下來,看着我,說不出話。猶豫了一陣之後,告訴我那個人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昨天還在那裡的人,今天就消失了,然後又有人進來。我把每個房間的不同和姐姐所說的話對照起來想了想。
“每過一天,沒有人的房間就會向下遊遞進一個,如果遞進到了最下游,那又會重新從上游開始。七個房間代表一週的時間。”
每一天都有一個人在房間裡被殺死,然後被扔進溝裡流走。旁邊空的房間裡又會有人被關進來。
按順序一個一個殺掉,然後再重新補充人。昨天第六個房間裡沒有人,今天就有了。有人被綁架到了這裡,填補了空的房間。
昨天第七個房間裡有人,但今天就沒有了。她已經被殺死了,然後扔到了溝裡。
姐姐一邊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一邊唸叨着,就像念可怕的咒語似的。她目光空洞,眼神沒有焦點。
“所以第七個人才能看到溝裡有屍體漂過。按照這個順序依次把人關進來的話,即使有屍體被扔在溝裡,那個房間上游的人也看不到。這樣考慮的話,第七個房間裡的女人說的話根本不是夢或幻覺,她看到的屍體是在她之前被關到這裡
的那些人。”
昨天的時候只有第七個房間裡的女人看到了屍體,姐姐這樣解釋給我聽。我感覺事情很複雜,不太明白,不過覺得姐姐說的是對的。
“我們被帶到這裡是在星期五,那天第五個房間裡的人被殺了,然後被扔到了溝裡。一個晚上之後,到了星期六,第六個房間裡的人又被殺掉了,然後第五個房間裡又重新關進來人。你看到空的房間其實是在那裡的人被殺了之後。接着
是星期天,這一天第七個房間裡的人被殺了。即使在那裡監視溝的情況,也自然看不到屍體,因爲沒有屍體從上游漂過來。現在今天是星期一……。”
第一個房間裡的人要被殺了。
我急忙趕去第一個房間。
我向那個染了頭髮的女人說明了情況。不過她並不相信,擡起頭不屑地說道:“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但是萬一是真的話,那就糟了,你還是想辦法逃出去吧。”
但是沒有人知道怎麼逃出去。
“我不相信!”她看起來很生氣,大聲朝我喊道。“這個房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我又從溝中潛回到姐姐的身邊。這途中必須經過兩個房間,那兩個房間的人都問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們,於是我告訴她們我馬上會回來,然後就回到姐姐那了。
姐姐正抱膝坐在房間的角落裡。我剛從溝裡上來她就向我招了招手,她不顧我身上很髒,就緊緊地抱住了我。
姐姐的手錶顯示現在是傍晚六點。
溝裡流過的水裡有紅色的東西。我和姐姐沒有說話,只是盯着溝裡的水。這時溝的上游漂過來一塊白色滑溜溜的東西。剛開始我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那個東西在水面上轉了半圈,於是我們發現上面有一排牙齒,知道那是人的上顎
。那個東西時浮時沉,漂過了我們所在的房間,最後被吸進了下游的洞裡面了。接下來是耳朵、手指、小塊的肌肉和骨頭,紛紛漂過。被切斷的手指上還戴着金色的戒指。
接着是一塊染了色的頭**過來,仔細一看,發現不僅是一團頭髮,連頭皮都在。
我覺得這是第一個房間裡的那個人。順着混濁的水漂過去的、身體的無數個部分根本讓人無法聯想到這時人,這讓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姐姐捂着嘴**着。她在角落裡已經吐過了,但吐出來的基本都是胃液。我跟她說話她也不理我,只是精神恍惚地發着呆。
這些昏暗、陰森的方形房間把我們一個一個地隔了開來,在我們品足了孤獨之後,又來取我們的性命。
“這個房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第一個房間裡的人曾這樣控訴過,這聲控訴在我的大腦裡久久不曾離去。而且我感到這些牢固、封閉的房間不僅把我們的身體關到了這裡,還有深層的含義。似乎把比身體自由更重要的東西關了進來,例如人生,例如靈魂,把我們一個
個孤立開來,剝奪了我們的光和熱。這些房間就像一座靈魂的牢房。它們讓我們體會到了未曾看過、未曾體驗過的真正的孤獨,還告訴我們我們已經沒有未來,活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姐姐抱着膝蓋蜷縮着身體躲在角落裡抽抽嗒嗒地哭着,或許在我們出生以前很早的時候、在人類歷史誕生以前,人類最原始的樣子可能就是這樣吧。在陰暗、潮溼的箱子裡哭泣着,就像姐姐現在這樣。
我扳着指頭算了算,我跟姐姐被殺應該是關到這裡之後的第六天,也就是星期四的下午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