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六月中旬,麗江卻清爽如秋。
她坐了很久,在青石板路邊的二樓酒吧。
也許是二樓的緣故,很多人沒有上來,卻在樓下忍不住駐足傾聽。
擡頭望,二十出頭的大男生的分明輪廓,抱着吉他,專注地唱,全身上下都是青春的勁兒,卻未曾低頭看一樓的聽衆。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一樓有很多人,也當然知道二樓角落裡,姑娘撐着頭對着筆記本電腦就這麼坐了一個下午。
他停了下來,隨口低聲說了句“休息下,待會再繼續”。
姑娘一直低頭在用筆記本打字,不時眉頭輕輕蹙,卻不讓人厭煩。偶爾累了就靠着欄杆看着他唱歌,或者是俯瞰樓下形形色色的遊客,
唱歌的地方是個燈光比較暗的角落,她也不太看得清他的五官,只能依稀看得見輪廓。
這樣好,很多東西都是朦朦朧朧的反而更加美好。
兩側的柔軟長髮遮住了一小部分臉頰,卻還是看得出清秀的五官。
柔軟的長髮上繫着幾條納西族老奶奶編的彩繩,鮮豔的披肩和長裙,都是大研古城遊人的標配。只是街上的姑娘們來這兒就哪怕不是濃妝豔抹,也是會簡單用脂粉修飾下容顏。他這這兒唱的時間不短了,姑娘們化妝沒化妝,這點眼力見識他總是有的。
筆記本上貼了些貼紙,小女孩心態。
蜜桃汁在桌上,玻璃杯子的水汽在木桌上沾溼了一圈。
服務生過來收錢,她沒帶太多現金過來,選擇的刷卡。
服務生看着她低頭簽單子,也有些靜。
姑娘很年輕,輪廓分明,五官精緻,安安靜靜地簽字,感覺很美好。
眸中帶着輕柔的溫暖,素顏卻多了幾分清純,分明還是剛剛從學校走出來的模樣。
“於籽,”服務生看了一眼她,“好有意思的名字。”
二樓的酒吧,因爲時間還早,大多數人都是在一樓爲了歌聲而駐足,擡頭望,只能看到男生的輪廓,看不清正臉,卻怎麼都覺得好看。
只有很少的人,通過有些陡的木樓梯上來了這個稍微不顯眼的二樓酒吧。
不是那種紙醉金迷的酒吧,只是安安靜靜地唱自己的歌,都是些柔和的歌,不大衆化,不討好,卻吸引着人的靈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豔遇之都這個名號,讓麗江的每一處景,每一個人,每一首歌的含義都如此深化了。
服務生笑,把單子拿回了前臺。
唱歌的人休息了一會,走了回原來唱歌的地方。
她撐着頭看着他,期待着。
會唱歌的男生和吉他,就像天生的標配。
一樓的人基本都因爲演唱停下來而散了,安靜又迴歸。
他專注着,吉他掃弦生生入耳,男生的聲音迴盪耳畔。
她玩弄着自己的小佳能,就像不知道爲什麼今天下午會有在這個二樓工作聽歌的念頭那樣,對好焦,拍下了畫面。
麗江的天空,蔚藍而通透,白色大朵雲彩如大塊油彩拍打而上,他在的地方有點暗,卻完全壓制不住那種男生與生俱來的精神氣和拼勁。
聽他的標準普通話,於籽知道他絕對不是雲南人,而到底是哪裡,她也不清楚。
一把吉他,不大的酒吧,一個下午。
於籽收起相機,靜靜傾聽。
傾聽,裡面的故事。
似是深沉,卻又聽不出滄桑。
恍如麗江這個城市。
清早的麗江,褪去幾小時前的熱鬧,一副寧靜樣子。
納西族的老婆婆在街邊小店裡煮麪條蒸玉米,空氣微涼,於籽裹着披肩,拉着大行李箱走在青石板路上。
輪子和石板縫隙碰撞帶出的咯咯聲在古城清晨裡有些突兀,她儘量走得慢些,試圖讓聲音不要太擾民,偶爾與對面路過的行人對上目光的時候帶着歉意地笑笑。
旅遊客車在大馬路邊等着,車上旅客很多,成雙成對,在清晨暖光中給麗江渲染上一層薄薄的幸福感。
她是一個人來的,跟的去香格里拉的旅遊團。
執行主編其實並沒有太多需要做的,特別是青春文學版塊,大多數文字總監會去處理。於籽乾脆給自己放了個假,來雲南旅行,順便寫寫卷首語和微信公衆號存稿。
這大概有點像麗江的“有緣則見”。
也太像她的生活觀。
既然開了,她也就堅持去做,基本上每天都不會讓讀者斷糧,不過辛苦的就是自己。
這幾天初旅行時間外她忙的也就這個。
好不容易存了一定量的稿子,現在終於可以什麼都不顧地旅行。
她是一個人來的,來雲南旅行的大多數是情侶,一對對的,一個人來的總歸是少數,整個旅行車也就她和另外一個大男生是單獨的。導遊抿着嘴笑,讓他倆坐一塊。
都是二十來歲的人,性子也不拘束,無視了導遊的笑意,兩個人開始聊天。
年輕人總有自來熟的屬性,聊天特別開懷。
就像認識了好久那樣。
李淮,於籽。
這大概是最初的最初了。
大片的藍天白雲,連綿的山巒,微涼的天氣。
香格里拉一如它的名字,那樣驚豔。
她是北方人,直到大學時期去南方讀書才見到秀美的景色。也許是因爲從小就少接觸那樣秀美的景色,如今來了香格里拉也是特別驚歎。
一個人的旅行終究是無趣些的,兩個人便一塊遊覽。
“真的很美,”於籽拿着單反拍遍地的花海,“李淮你過去我幫你拍照。”
李淮表情有些有趣:“我幫你拍吧,這裡遍地花海,照片拍出來是有多……”
話沒有說全,於籽便已經會意,笑着把單反給了李淮,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特別深刻的眼神看了看他。
他反而被她逗笑了,北方的姑娘大都如此大氣,五官也好看,剛剛這個表情特別有神韻。
她在花叢裡把兩個剪刀手比在頭上賣萌。
透過鏡頭,看着對方,如此自然。
拍完她跑過來看照片,絲毫沒有留意這裡是高原,蹦蹦跳跳容易缺氧。
站在不遠處的導遊被嚇到了,忙大喊着:“哎哎哎姑娘別跑別跳別激動,這裡是高原啊。”
兩個人笑着沒說話低頭看照片。
導遊嘆氣,果然是城裡人,真會玩,一下子就兩個湊一塊去了。
哎喲喂不錯嘛。
她喜歡分享旅途中的美景,加上一兩段句子,發在朋友圈裡。
不是炫,只是一種生活態度。
於籽把照片傳上朋友圈,收好手機,到當地民屋門口的水龍頭洗手。
李淮也在洗手,看她過來了,讓開了點位置。這個年紀的男生別看已經個子高大人也沉穩些了,可終究還是年輕,玩心重。
於籽被李淮手上的水潑了。
雪水來的,冰冷冰冷,卻不難受,擡頭一望是男生的笑。
她抿着嘴笑,不服氣,把自己的手弄得冰冷冰冷,然後很快地把手捂在他臉上,有些得瑟:“姐姐可不是好惹的!”
“我比你大,”他糾正她,笑意不減,也沒躲開,“大一歲也是大。”
團裡別的情侶看到都有些樂,大家都知道這兩個人是車上唯二單出來的人,結果來旅遊玩着玩着現在倒也很歡,說不準發展來發展去也成了對。
於籽感覺到附近人的目光,把手收了回來,臉頰有些微紅:“姐姐不跟你一般見識。”
“走,進去吃東西。”他也能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沒太在意,拉着於籽進去吃飯。
事實上中原人的口味和這邊真是會相差很遠。
於籽把頭髮隨手束好,低頭喝了口酥油茶。
說實話期待值挺高的,但真正品嚐的時候才發現真不是自己的菜……
她表情有些怪,李淮看到大概猜到了什麼,低低地笑着,也嚐了一口。
他倒是最開始的表情有些無語,然後居然很淡定地喝了一口,半晌又低頭再喝一口。
於籽給驚了,一桌的人也驚了。
夠給面兒的啊也是夠拼的。
於籽忍不住笑噴了,趕緊按照店家說的往酥油茶裡舀幾勺褐色的粉,再用手指捏成麪糰吃。
褐色的麪糰,用手指揉的……好吧,照吃。
沒啥味兒,她突然間就懷念起自己老家的食物了。
沒道理啊,總不可能這裡的東西都那麼奇葩吧,於籽目光掃了掃周圍,果斷站起來走到隔壁的空桌子旁把白糖端了過來。
放了些白糖進去揉,嚐了一小口,馬上切換成了發現新大陸的表情,用手肘激動地搓了搓隔壁還在和酥油茶較勁的李淮:“哎哎哎,加點糖去吃,加了糖可好吃,就是咱的餈粑。”
後者側頭看她,明顯有些嫌棄這顏色:“我覺得我還是搞定酥油茶就好了……”
“不是啊,這個加了糖真比酥油茶味道好,”於籽反應過來,抿嘴笑,笑意蔓延上眼角眉梢,特別好看,“你嫌棄這顏色啊?”
他無語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無奈地搖搖頭。
導遊來給大家添酥油茶,於籽趕緊趁當地店家不在搖了搖頭,一臉求放過,用手捂住了碗口。
導遊笑,明白小姑娘絕對是吃不慣酥油茶這味兒。
“給他添點,”於籽朝導遊使眼色,小姑娘的神態,一隻手撐着頭不幹事兒地看着導遊給李淮添酥油茶,“因果輪迴啊。”
後一句是對李淮說的,又補充了句:“姐姐可記事兒了。”
李淮手撐着乾淨的額頭,看着眼睛下的滿滿大碗酥油茶,一臉無語,卻又沒有半點生氣。
喝完是對本地店家的尊重,他也只好耐着性子當和白開水地把它喝完了。
喝完出木屋上車的時候,李淮問導遊要了瓶礦泉水,仰頭就灌了半瓶,於籽心裡直呼這簡直是大河馬屬性啊。
他從餘光裡看到她驚訝的目光,幽幽地解釋:“好吧說實話那味兒真不是咱那邊人愛的……”
“噗,那你喝那麼起勁兒。”於籽簡直不能忍,順手打了下他的後背。
“原因真的要說嗎?”
“那是。”
“怕姐姐不樂意了。”
他說得可正經,就像真是認了她是姐姐,就像真是怕她。
“淨在貧。”她笑,黛眉輕挑。
李淮也破功了,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