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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銘又問起齊意欣的行蹤。
這一次,齊意欣不打算再敷衍過去,捧了茶在手裡,沉吟半晌,道:“我以前說過,我喜歡出去做事。我去裴舅母那裡,也是爲以後出去做事做準備。”
上官銘愕然,眉頭高高地挑起來,道:“你不是說,是去裴舅母那裡學規矩,和大家子主母管家的本事嗎?”
齊意欣笑了笑,道:“都學。既學管家的本事,也學在外面做事的本事。”這倒不是白話。
齊意欣和葉碧縷,確實也跟着裴舅母學了很多世家宗婦管家理事的東西。
上官銘兩手放在腿上,呆了一剎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對齊意欣道:“你就爲了學這些東西,連我都不見?”說着,又有些憤怒起來,“你這不是本末倒置?——你想在上官家立足,靠得是我,不是你那些三腳貓似地管家本事!再說,你又不是嫁給我大哥,要學那些宗婦的事情做什麼?你只要學會伺候我就夠了。我對你滿意,就沒人敢在上官家看看不起你!這些簡單的道理,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就沒有想明白呢?”聲音既痛惜,又不滿,還有幾分被冷落的埋怨。
齊意欣嘆了口氣。
是啊,這裡的女人嫁人,都只要籠住丈夫的心,討好婆母,再生個兒子,然後就把一輩子的心力,時時刻刻用在跟那些隨時會撲上來的狂蜂浪蝶做鬥爭上面就行了。
有誰會在乎女人也有家庭以外的人生價值呢?
就算是在齊意欣生活過的前世,也有很多女人是這種想法。
這種想法本沒有錯。
只是每個人的人生目標不一樣。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齊意欣不想評論別人的做法,她只知道,自己做不到。做不到一輩子困在後院那個四角的天空裡面,只有身邊的男人,和這個男人身邊的女人是自己一輩子關注的對象。無時無刻不在爭風吃醋,跟各種姨娘侍妾通房丫鬟做鬥爭。
這種日子,想一想她都要憋屈死了。
她從後世而來。嘗過女人走出家庭,和男人一樣在社會上爭取自己立足之地的日子,就更受不了要一輩子放棄這種自由。
齊意欣擡起眼,一雙水潤的眸子看着上官銘。聲音有些清冷:“上官七少,你覺得我這輩子,只要圍着你轉,伺候好你,以你爲天,對你惟命是從,就能幸福一生了。是不是?”
上官銘下意識想說“是”,可是齊意欣的語調裡帶着說不出的譏誚,上官銘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清清楚楚,遲疑幾分,道:“……難道不是?你還想要什麼?我給你一生一世一雙人,還不夠嗎?”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最基本的要求好不好。並不是您施捨給我的天大恩惠!
七少兄,你到底明不明白?!
齊意欣在心裡默默腹誹,面上一派淡然。儘量溫和地道:“不夠。對我來說,遠遠不夠。”
上官銘頓時被一瓢涼水澆得透心涼,禁不住站起來,負了雙手,眼含怒意看着齊意欣,有些悲憤地道:“你還想要什麼?憑這世間女子想要的幸福,我都捧到你面前了,你還不滿足?——齊意欣,你怎麼能這樣得寸進尺?你不過是受了一次驚嚇,難道就要把你以前的好品質都丟掉嗎?你知不知道。你若不是以前的你,我爲什麼還要對你情有獨鍾?!”
脫口而出的話,纔是真心話。
上官銘卻一下子白了臉。這些話,也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纔敢偷偷想一想,平時是絕對不敢讓這種心思竄上心頭的。
齊意欣卻鬆了一口氣。看來上官銘也明白他們倆現在的彆扭是怎麼回事。
“坐下說話吧。別站着。”齊意欣笑着招呼道,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上官銘的臉色由白變紅,卻還是依言坐下,轉過頭看着齊意欣,定定地道:“你不生氣?你一點都不生氣?”
“七少對我說真心話,我爲何要生氣?”齊意欣笑盈盈地道,還親自取了茶壺過來,?給上官銘的茶杯裡面續茶。
“七少剛纔說的很對,我不是以前的我,已經當不起七少的情有獨鍾,所以意欣想跟七少說件事。”齊意欣站起來,去內室將上官銘的庚貼和訂婚的信物和文書都拿了出來。
上官銘眼裡頓時充滿難以置信的憤怒和恐慌,看着齊意欣手裡的東西,喃喃地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齊意欣將這些東西放在羅漢牀上的紅木小臺几上,正色道:“七少,我們是訂的娃娃親。小時候還好說,現在大了,兩個人合不來的地方太多,勉強在一起,以後也不會有幸福。別說現在是舊朝,就算是以前大齊朝的時候,兩個人成親,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兩廂情願纔好。——可是事到如今,七少的心上人不是我,我的良人也不是七少。這樣的婚約,還有什麼意思?不如退了的好。”
上官銘只覺得最恐懼的噩夢終於成了現實,一股熱氣直衝頭頂,唰地一下子又站了起來,看着齊意欣冷笑道:“你拿什麼喬?!——你敢這樣放肆,不過是仗着我寵你!你放心,你既然不想嫁給我,我也不會強求。大丈夫何患無妻?退婚就退婚!”
齊意欣又驚又喜,想不到退婚之事這樣容易,也跟着站起來,臉上的喜色盡現,追問道:“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你想這樣跟我退婚?門都沒有!我跟你說,你齊意欣生是我上官銘的人,死是我上官銘的鬼!你要沒了,我上官銘抱着你的牌位也要成親!”說着,上官銘發出一聲如受傷野獸一樣的嘶吼,猛地衝出了屋子,往院子外跑出去。
齊意欣一下子頹然坐倒在羅漢牀上,拿手撐着頭,喃喃地道:“完了,這下子玩大發了。”說着,又吩咐蒙頂出去跟着上官銘。免得這位受了刺激的少爺公子,又想出什麼新奇的招數折磨他自己和別人。
蒙頂連忙跟在上官銘後頭出了門,一直跟在他後面,看見上官銘回了上官家。纔回來給齊意欣報信。
齊意欣聽說上官銘並沒有和以前一樣出去買醉,點頭道:“倒是學乖了。”就放下不提。
情知退婚這件事,不可能說一次就成的。只是今日已經提了頭,以後再接着勸他就是了,齊意欣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說服上官銘,讓他看清楚他們之間的不合之處。莫要一時賭氣,非要成親,害人害己。
這邊葉碧縷去了報館,沒到中午時分,就聽見小嚴上來說,她有個朋友叫阿喵的,過來報館探訪她。
葉碧縷聽說是阿喵,很是驚喜。忙親自下樓,將阿喵帶到辦公室說話。
阿喵興致勃勃地在辦公室裡東看看,西看看。開口求道:“碧縷,我以前說了要來幫忙的,還算不算數啊?”
“你還想跟我們一起辦報紙?”葉碧縷笑着問道。
阿喵點點頭,手裡玩着一頂貂皮手筒,道:“在家裡閒着無事,總不能一輩子出去上學,是吧?”
葉碧縷點頭道:“這沒問題。我們如今報紙的銷路漲了百倍,也是時候增加人手了。等意欣過來,我們再商議商議就行。”
阿喵就在葉碧縷辦公桌對面坐下,看着她問道:“你要跟李紹林退婚?”
葉碧縷飛快地睃了阿喵一眼。垂下眼簾,道:“嗯,我家裡人是要跟李家退婚。”又滿臉愁容,道:“李紹林獅子大開口,要三十萬兩銀子才肯退婚。——這種人,不是什麼好人。”話裡有話地提醒阿喵。
阿喵默然。這些人都以爲她對李紹林有意思。估計連李紹林他自己都是這麼認爲的,所以纔會在碼頭上一見面就急吼吼地上來做親熱熟悉狀。她今日來到報館,也是故意躲開李紹林。——也難怪,這些人哪裡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思?
可是看見葉碧縷愁悶的樣子,阿喵突然心裡一動,笑吟吟地道:“你求一求我,說不定我能幫你順利退婚。——只有有件事,你真的看不上李紹林?”
李紹林的眼睛生得酷似安郡王,五官也相近,生得有六七分相似,已經是貌若天人了。一般的男子,都比不上他的相貌。顧遠東倒是比李紹林生得還好,可是顧遠東一身古銅色肌膚,行動間煞氣凜然,自然不若李紹林面如冠玉,妙語連珠,討人喜歡。
阿喵拿不準葉碧縷是不是迫於家族的壓力,所以不敢嫁給李紹林。
葉碧縷卻嗤笑一聲,道:“我從來就沒有看上過他。以前訂婚,是家裡人的主意。現在退婚,是我的主意。”想是跟着齊意欣待久了,也有了幾分齊意欣任性的樣子。
阿喵笑了笑,道:“這就好。來,求我吧。——求我你很快就能退婚了,一兩銀子都不用。”
葉碧縷倒是狐疑起來,問道:“你有什麼法子?”
阿喵笑着盈盈起身,道:“你且看着吧。等你退了婚,看你拿什麼謝我!”說着,離開了報館。
阿喵臨走時候的樣子,總讓葉碧縷有些心神不寧。
晚上回到齊家,葉碧縷跟齊意欣說起白天的事,發愁道:“你說阿喵真的有法子嗎?”
齊意欣想了想,道:“阿喵看着有些不着調,其實心裡明白着呢。你別想太多。——再說,她上江東顧家的嫡長女,諒那些宵小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葉碧縷略放了心,回去給上官輝寫回信。
阿喵回到顧家,果然看見李紹林在門房等她。
李紹林見阿喵回來了,忙起身嗔道:“我說讓你等我,你怎麼又跑出去了?”語帶埋怨,卻露出幾分親暱之意。
阿喵滿面春風,笑着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額發,道:“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你又是我什麼人?”說着,斜睨了李紹林一眼,轉身進去了。
李紹林心下暗喜,跟着阿喵進去了。
來到顧家內院,阿喵端着茶出了半天神,道:“你過來做什麼?”
李紹林走上前來,遞上來一個小小的精巧錦盒,道:“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阿喵接過錦盒,打開一看,見裡面是黃玉蟾蜍,玉色勻徹,頗有古風,想是前朝古物,價值不菲。
阿喵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紹林,道:“無功不受祿。這份大禮,我可受不起。”說着,又對李紹林道:“我昨兒剛回來,今兒纔看見報紙。原來你們李家,還真的弄出個瘦馬來了。”捂嘴咯咯地笑。
李紹林強忍了羞臊,正色道:“我們是被人陷害。我妹妹實是出身良家,並不是瘦馬。”又將那件事重新說了一遍,居然還是抵死不認。
阿喵聽完,出了半天神,道:“原來是這樣。”說着,又端了茶,有送客的意思。
李紹林大急。阿喵對他,不若從前那樣明顯的好感,反而若即若離,讓他又忐忑起來。
“阿喵,我對你怎樣,我想你是知道的。——爲何要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不過是想多陪陪你。夜裡夢裡都想着你。”李紹林咬牙切齒地道,目光炯炯看着阿喵,一派情深意切。
阿喵垂眸,拿茶蓋碗的蓋子輕輕颳着茶碗,低聲道:“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你還要我怎麼說?!”李紹林看見阿喵的兩頰似乎升起兩抹紅暈,才放下心來,走到阿喵跟前站住了。
阿喵放下茶碗,像是不好意思,低着頭道:“你沒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李紹林心裡一鬆,笑道:“我怎麼沒有資格?男未娶,女未嫁,我怎麼沒有資格?”
阿喵冷笑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將李紹林推了一把,嬌嗔道:“你哄誰呢?——你不是跟葉家大小姐訂了親?你當我是外面的粉頭,哄着玩呢?!”聲音裡面似乎還帶着幾分醋意,聽得李紹林心裡一片狂喜。
“只要你點個頭,我立時就去跟葉家退婚!”李紹林急吼吼地道。
阿喵卻滑不溜手地不上套,顧自走到一旁,看着門外的院子,笑着道:“難道我不點頭,你就不退婚了?可見男子的話都是靠不住的。——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我卻看不上這樣的人。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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