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才臉上的神色十分緊張,雖是初冬的晚上,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珠清晰可見,“方全傳了話進來,煙土的下落有眉目了。”
顧遠東點點頭,“還有什麼事?”沉穩的聲音很能鎮定人心。
康有才躊躇了一會兒,眼睛往屋裡打量了幾眼,才低聲道:“阿呆的下落,也查到了。”
看見康有才的神色,就知道凶多吉少。
顧遠東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想到等會兒齊意欣的反應,還是默然了半晌,方問道:“在什麼地方?”
“被蜂麻堂的人出手勒死了,扔到了河裡。”康有才面上有些不忍。雖說他以前做緹騎的時候,是見慣生死的,可是到底這麼些年已經過去了,如今重操舊業,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顧遠東嘆一口氣,揹着手走到屋門外面的迴廊上,看着屋外的夜空,如黑絲絨一樣迷離厚實,點綴着閃閃爍爍的繁星,就像他以前給齊意欣送過的一個鑲滿了碎鑽石的髮箍。
“既然是蜂麻堂的人做的,方全怎麼之前並不知道阿呆的下落?”方全便是康有才以前緹騎的同僚,在蜂麻堂裡面做臥底。
康有才苦笑道:“蜂麻堂的人有好幾撥呢。有的專管殺人放火,有的專管坑蒙拐騙,有的專管開煙館,也有的專管仙人跳,分工很細。”言下之意就是,就算是蜂麻堂的人,也不一定知道所有的事。大家都是各司其職,術業有專攻的。
“少都督想怎麼做?要不要通知夏大都督?”康有才小心翼翼地問。
顧遠東沉吟半晌,搖搖頭,道:“這件事,還不知道跟夏家有沒有關係。暫時不能讓他們知道。”說着,眼裡有了幾分煞氣。“別的我暫時管不着。不過那兩箱從江東運過來的煙土,我卻是非要毀掉不可!”
康有才有些猶豫:“方全說,因江東看得嚴,煙土得來不容易。他們蜂麻堂已經缺貨很久了。如今剛來了兩箱,奉若珍寶。把守得非常嚴密。江南的地下煙館裡面,如今煙土已經價比黃金,一兩換一兩。”
顧遠東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裡面。又招手叫康有才過來。在他耳邊耳語兩句。
康有才聽了,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少都督若是能脫的開身,明天我跟少都督一起出去。”
顧遠東做了個手勢,讓康有才下去準備,自己緩步踱進了屋子裡面。
齊意欣已經吃完了糖蒸酥酪。正要叫人進來收拾。
看見顧遠東進來,齊意欣的臉上還有些紅暈未褪。
“剛纔康有才過來了。說阿呆的下落已經打聽到了。”顧遠東走過來,一撂長袍,坐在了齊意欣身邊的羅漢牀上。
齊意欣臉上一下子褪去了血色,定定地看着顧遠東輪廓分明的剛毅側臉,嘴脣哆嗦了半天,才顫聲問道:“……活着,還是死了?”
雖然知道多半已經死了,可是齊意欣還是抱着一線希望。——萬一,蒼天有眼呢……
顧遠東有些慘然地搖搖頭,伸手將齊意欣耳邊掉下來的一絲鬢髮捋了上去,輕聲道:“死了,那天他寫完信不久,就死了……”
齊意欣閉了閉眼,兩串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滾落,低聲啜泣起來。
顧遠東的手伸到一半,又無力地垂了下來,兩手搭在膝蓋上,端端正正地坐在齊意欣身邊,軍人的挺拔和堅韌表露無疑。
蒙頂和眉尖在外屋聽見內室似乎傳來壓抑的哭泣聲,不安地在外屋走來走去,終於忍不住揚聲對屋裡問道:“二少,要不要備熱水?”
顧遠東從袖袋裡掏出帕子,遞給齊意欣,“好了,哭過就行了。擦把淚,以後不要爲不相干的人哭了。”
對面牀上的珍珠羅帳幔在煤氣燈下發出瑩瑩的珠光。顧遠東偏了頭看向齊意欣,溫言道:“讓她們擡熱水進來。天晚了,準備安置吧。”
齊意欣擦了淚,拿着帕子,低頭悶聲道:“帕子我明天洗乾淨了再還你。”
顧遠東嗯了一聲,站起身,出了一回神,看着齊意欣,欲言又止。
齊意欣跟着站起來,問顧遠東道:“你今天還去康有才那裡睡嗎?要不,你先去洗吧。”
“康有才已經退了房了。”顧遠東靜靜地看着齊意欣,“我今天要在這裡睡了。”
齊意欣點點頭,往牀邊走過去,“那你先去沐浴,我給你收拾牀鋪。”
顧遠東笑了笑,道:“我睡這邊的羅漢牀就可以了。你睡那邊的大牀吧。”
齊意欣下意識點點頭,過後又覺得懊惱。
顧遠東在淨房裡沐浴,齊意欣從內室走出來,到旁邊的茶水間倒了一杯茶,熱熱地捧在手裡,才覺得心裡的煩亂漸消,腦子裡面也清明起來。
顧家旁的丫鬟婆子這幾天就沒怎麼見到齊意欣到下人房裡來。此時在茶水間裡看見她,都有些好奇,躲在一旁對着她指指點點。
齊意欣自嘲地笑了笑,暗自尋思,自己如果不是穿成齊家的大小姐,而是做了一個丫鬟,又當如何?還不是主子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輪不到自己挑三揀四……
蒙頂從內室出來,沒有看見齊意欣,便趕緊和眉尖四處尋她。
聽見別的丫鬟婆子說,在茶水間看見欣姑娘了,蒙頂忍着笑,來到茶水間裡,對端着一杯茶出神的齊意欣屈膝行禮道:“欣姑娘,二少要安置了。”
齊意欣的臉上騰地一下就紅了,啐了蒙頂一口,捧着茶碗回上房去了。
回到內室,顧遠東果然已經洗漱過了,換了一身月白色的中衣,坐在燈下看書。
蒙頂和眉尖帶着兩個婆子擡了熱水進來,讓齊意欣進去盥洗。
齊意欣洗完澡出來,看見顧遠東已經蓋着毯子,在羅漢牀上睡過去了。
那羅漢牀比對面的大牀要短一些。顧遠東生得高大。只能蜷着身子縮在羅漢牀上。
齊意欣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顧遠東蜷縮的背影。心底一片柔軟。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推了推顧遠東的肩膀,低聲道:“東子哥,去那邊牀上睡吧。我來睡羅漢牀。”
顧遠東擔心齊意欣面皮薄。纔在她出來之前故意裝睡。
聽見齊意欣讓他回牀上睡,顧遠東翻身坐起來。低着頭不敢看齊意欣的眼睛,“這羅漢牀太硬。你還是去睡那邊的大牀吧。”
齊意欣笑着搖搖頭,將顧遠東拖了起來。硬推着他到那邊的牀上。道:“好了,很晚了。我很困,就這麼睡吧。明天還有事呢。”
顧遠東心頭一凜,想起跟康有才說的話,也不再推脫,自己去另一頭的箱籠裡又尋了兩牀褥子。鋪到羅漢牀上,還把大被子抱了過來。給齊意欣用。自己只留下毛毯。
齊意欣沒有再說話,等顧遠東上了牀,她幫他放下羅帳,自己捻熄了屋裡的煤氣燈,藉着外屋迴廊上一點微弱的燈光,蹭到羅漢牀邊,倒下就睡了。
一夜香甜,齊意欣都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只是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對面的牀上已經沒有人了。
齊意欣叫了蒙頂進來問道:“二少去哪兒了?”
蒙頂手腳麻利地將羅漢牀上的鋪蓋都收了起來,又將大被子抱到對面牀上疊整齊,一邊道:“二少和康先生出去了,說是有事。”
齊意欣不疑有他,跟蒙頂一起收拾屋子,又去準備午飯。
顧遠東一直到快吃晚飯的時候纔回來。夏大都督派人來請了兩次,纔將他請過去,原來是江北的大都督成士羣也到了,今兒三大都督要一起吃晚飯。
康有才當仁不讓,又帶着他的相機去拍照去了。
顧遠東不在,齊意欣就有些食不下咽。隨便喝了點粥,齊意欣就不想再吃了,坐到一旁學着做針線。
康有才一回來,齊意欣就打發小丫鬟去請了他過來。
兩人來到西次間裡,蒙頂和眉尖在外面把守,不許人靠近。
“康先生,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顧遠東今日回來的時候,一直淡淡的,別人可能感覺不到什麼不同,可是齊意欣知道,顧遠東心情很不好。
想來想去,也就是今日跟康有才出去了一趟的緣故。
康有才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齊意欣見康有才沉默不語,自己尋思了一會兒,猛地想起一事,擡起頭,目光如電,看着康有才問道:“……是不是跟煙土有關?你們是不是去查煙館去了?”
雖然不中,亦不遠矣。
康有才也不再隱瞞,坦白道:“是,少都督對於從江東走私過來的煙土十分惱怒,一早讓我找以前緹騎的兄弟幫忙,查一查那些煙土都藏在哪裡。”
齊意欣又驚又怒,站起來,負手在西次間裡走來走去,心裡很是焦躁,“自古有云,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這是要做什麼?江南有督府,有官衙,上面還有新朝政府,要他插手做什麼?!”
康有才默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也知道,這種事極危險。特別是顧遠東還不能用自己少都督的身份行事,甚至連護衛都不能帶,生怕人一多,走漏了風聲,讓夏扶民有所察覺就更不好了。畢竟江南煙館之事,跟夏扶民有沒有關係,還很難說。
蜂麻堂的背後,到底是李家,還是夏家,目前下結論,還爲時尚早。
齊意欣更清楚,不論在哪裡,只要跟煙土毒品沾了邊,都是最危險的。
可是康有才也只是下屬而已。顧遠東如果執意要查,康有才也沒有辦法。
齊意欣走到西次間窗臺下面的楠木扶手官椅上坐下,對康有才也道:“坐吧。跟我說說,尋到了沒有?”
康有才四處看了看,只是點點頭,又對齊意欣做了個手勢,表示不能在這裡說。
齊意欣也知道事關重大,沉吟半晌,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對康有才道:“記得別跟人說。我晚上問問少都督,看看我能幫上什麼忙。”
康有才愣了一下,才趕緊阻止齊意欣道:“小欣,這件事不是一般的兇險。您可千萬別捲進去。”
齊意欣沒好氣地道:“那又如何?你別看不起女人啊。說不定我的槍法比你還好一些……”
康有才苦笑着搖搖頭。槍法好又怎樣,人家人多勢衆,一人一槍都能將你打成篩子。
聽見康有才這樣說,齊意欣更是堅持,道:“多個人多份力。你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拖後腿的。”
康有才覺得顧遠東肯定不會答應,倒是也沒有再多勸,便告辭出去了。
齊意欣回到內室,一直等到深夜,纔等到顧遠東踉踉蹌蹌地回來,滿身的酒氣,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完全沒法說話。
齊意欣一個人奈何不了顧遠東,便叫了蒙頂過來,一起扶着顧遠東進了淨房,給他擦了頭臉和手腳,服侍他睡下。
顧遠東睡得沉,齊意欣卻一晚上翻來覆去沒有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顧遠東醒了,想起昨天在外面探路時候的兇險,長長地嘆了口氣。不過好在他們已經找到了那個藏煙土的地兒,剩下的,就是找機會溜過去,將那些煙土淋上桐油,就地焚燒就可以了。
可是最大的問題是,他們不能放了火就走,必須在那裡待上一陣子,確保那些煙土都被焚燒殆盡了,才能離開。
這件事,顧遠東不放心交給手下去辦,已經決意要親自出馬。
可是要怎麼找時機溜出去,既能達成目的,又能全身而退,而且不讓夏扶民有所察覺呢?
顧遠東眼看着珍珠羅帳幔的頂部,腦子裡想一個法子,否決一個法子,又想一個法子,又否決一個法子,一時亂哄哄的,有些頭疼。
齊意欣到天亮的時候纔打了個盹兒,此時面朝外面,睡得正熟。
顧遠東偏頭就看見對面羅漢牀上齊意欣熟睡的面孔,她的嘴角微微上翹,眉目舒展,似乎在做一個美夢,讓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愉悅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顧遠東才發現自己也在微笑,伸了個懶腰,從牀上坐起來,往後重重地靠在牀靠背上。
牀邊帳鉤上掛着的小金鈴鐺被震的搖晃起來,叮叮的鈴聲,驚醒了齊意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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