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駛到了桃源小區,邵帥把買好的一網兜吃的提好,鎖上車門,下意識地看看左右無人,這才邁步向其中的一幢單元走去。
這個毗鄰南寨公園的小區着實不錯,特別是春意盈然的時候,綠蔭濃郁、草地碧綠,與遠山相映成趣,每個臨窗的陽臺都做得很大,像個陽光房,他進樓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下,看到了其中一間,一家三口,正在陽臺上,玻璃後,其樂溶溶的吃晚餐。
對於從未享受過幸福的人,幸福之於他們是一種刺激,邵帥努力按捺着自己不要去想,嘆了口氣,上樓了。
五層一家,敲門,良久方開,閃身而入的時候,杜立才正把槍支往後腰別,邵帥笑了笑,明明是警察,越來越像匪徒了。
“明天過節,杜叔,給你整了點吃的。”邵帥道。
話不多說,老杜拆開包裝,邊挾邊吃,一隻燒雞,幾樣小菜,他狼吞虎嚥,看樣子根本吃不出什麼味道來,邵帥卻是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個房間,大房間裡一面牆全部被徵用了,滿面牆都是白板筆寫的字和貼的便條,如果有心仔細看的話,一條曲線圖,數字顯示是這些天各類毒品價格的變化;行政區圖標識出的地名,是已經確認沒有發現毒源的地方,還有一大堆嫌疑人的名字,看樣子枝節零亂,暫時還理不出頭緒來。
這些天就一直窩在這兒,確實是個好地方,根本沒人打擾,連買日用品都不是那麼方便,老杜可沒閒着,作爲警察那種職業的慣性不好改,那怕他現在已經不是一位警察了。
回頭時,看着老杜狼吞虎嚥的樣子,邵帥又一次感到了心裡那種深深的憐惜,短髮,看上去頭髮已經白了不少,特別是兩鬢已經成灰白色了,古銅色的皮膚,一睜眼額頭的皺紋就出來了。那雙眼睛,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是憂鬱的神色……這個記憶似乎讓邵帥感覺到並不陌生,兒時懵懵懂懂的時候,老記得一身煙味的父親,偶而會抱着他樂呵呵地用胡茬扎他,就像故意把他逗哭一樣,後來沒人這樣做了,那味道卻成了他心底最深的記憶。
“嗯?你吃了麼?要不一起吃?”老杜看邵帥癡癡看他,不好意思了。
“我吃過了,你吃吧,可能餘兒一會兒要來。”邵帥道。
“他電話上說過了,對方明天約他。”杜立才道。
邵帥沒答話,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兩手托腮,看着杜立才,就像曾經父親忙乎的時候,一把拎着他,往椅子上一扔,然後自己忙自己的,他總是喜歡看那一身警服威風的樣子,總喜歡摸摸父親腰裡的手銬,還有那鋥亮的手槍。
“杜叔,您記得……我爸爸的樣子嗎?”邵帥突然問。
“我那時候還沒畢業,第一次知道他是在我們政治課上,我們教員說的……那次案子很慘烈,誰也沒想會是那樣的結果。”杜立才道,默默地看了這位憂鬱的大男孩一眼,好奇地問着:“你去羊城的時候我認住你了,那年的城市生存其實你完成的不錯,可爲什麼在最後一刻,選擇放棄呢?”
那年,誰也沒想到,人被逼到進退維谷的時候,爆出的生存能力都是相當驚人的,邵帥接了箇中介的活,混得不比其他差,邵帥笑了笑道:“因爲我知道,許平秋在招一個特殊任務的人選,我對他們的行事方式,太瞭解了。”
“你當時就很瞭解?”杜立才異樣了。
“是啊,警察有時候坑蒙拐騙的水平,不比那些罪犯差。”邵帥道。
杜立才笑了,不得不說,那年一羣可憐的孩子,全是被拐到羊城的,最狠的一個,還被他拐到監獄裡了,笑着的時候,杜立才嘆了句:“老許是個人物啊,不管他的眼光還是手段,能到他那水平的人不多……哎對了,邵帥,你……後來爲什麼辭職了?”
邵帥不好意思地扭捏了句:“雖然都覺得英雄的兒子也應該是個英雄,可我不大想重複我爸的路,我想有自己的生活。”
“也對,如果當個壞警察,下場可能是個悲劇;可如果想當個好警察,你下場,可能更悲劇。”杜立才放下了筷子,兩眼空洞地說道,也許從槍殺沈嘉文那一刻起,已經註定了他將以一個悲劇結束,現在只等着落幕了。
尷尬間,門鈴又響,邵帥起身道着:“壞警察來了,我比較欣賞這個壞警察,那怕是悲劇故事在他身也會透着黑色幽默。”
開門時,餘罪也同樣提着一兜子東西進來了,進門就喊着:“喂,老杜,過節了,咱哥倆喝兩口……帥,一起來。”
“我叫杜叔,你叫哥倆,沾我便宜是吧?”邵帥不悅地問。
“各稱呼各的,還是兄弟親切……是不,老杜?”餘罪笑道,不過看一茶几的狼籍,知道自己後知後覺了,東西放好,杜立才和邵帥說話很客氣,對餘罪可沒那麼客氣了,直接道着:“說吧,是個什麼情況。”
“這是檢測進展,暫且沒有發現。”餘罪把pdao遞給老杜,禁毒老杜纔是專業的,又說到見面的事,杜立才眯着眼站到了信息牆前,也同樣感覺到那種風馬牛不相及的信息斷層了,孫笛開ktvr李冬陽是個拉煤司機、姚曼蘭又是搞影視的、馬鑠更好,無業,牽出來的申均衡,又是搞礦山機電的,就即便湊成一夥,可這些不同的領域,又是怎麼樣交集的呢?
這一窩有點奇葩,似是而非,可要細看,又處處不像。
“杜叔,這些天我們取到了上千種樣本了,走的地方越多,我們越發現,可能藏毒的地方太多了,有些地方環境污染的,市民都習慣了。”邵帥道,這是根據工業用電、廢水、廢料污染劃定的區域,但迄今爲止,仍然沒有檢測到那種可能,問題的癥結在於,很多樣本根本無法檢測,比如城市下水管道窖井裡,那些濃稠的廢水裡能含幾百種微量無素以及有害物質,科技就再進步幾十年也分離不清楚啊。
“對了,老杜,就現在這類信息,你覺得有毒源可能性有多大?”餘罪問
“很大你們看。”杜立才指着信息牆標着曲線圖道着:“我根據你的資料繪製的,在掃毒最嚴的時候,價格飈到了原來的五倍,前一階段各隊抓了上百涉毒人員,從號開始,到現在,也就一週吧……咱們下意識的稍一放手,價格迅速回落,一週降了六成,再過幾天,恐怕就要到回初始的水平了。”
“那意思是說,地下販毒網絡,仍然存在着?”餘罪道,這問題就來了:“可以前禁毒局難道沒有發現這種情況?”
“沒有這麼嚴重,最起碼化學毒品沒有這麼嚴重,去年我離開的時候,就是因爲南方貨的品質和咱們省的很類似,要去南方找到源頭…可惜的是,源頭沒找到,這兒也氾濫了。”杜立才懊喪地道。
“那意思還是說,在五原的毒源可能性非常大?”邵帥插了句。
“對,否則就無法解釋,這兒的價格,比周邊省份更低的緣故了,幾乎和南邊持平,南邊的銷量和咱們這兒不是一個層次啊,咱們全省三千多萬人口,羊城一個市就上千萬人口,如果源頭在南方,運到這裡理論價格在這裡應該高几倍不止。”杜立才道。
“那就只能見招拆招了,您看馬鑠、申均衡這條線,價值有多大?”餘罪問。
杜立纔想了想,半晌才很謹慎地道:“不是源頭,頂多能連到源頭。”
“哇,那離終點還有多遠啊?”邵帥都有點泄氣了。
“販毒和製毒不是一個概念,只要還拋頭露面,肯定不是製毒的,只要是製毒的,他們自己清楚,被抓到就是極刑,所以他們會把可能找的線索,可能接觸到的人,都壓縮在極致,一到照面,絕對是你死我活,我經手的十幾例製毒案子,大部分都被擊斃,或者選擇自殺,能抓到活口的不多……”杜立才道
餘罪和邵帥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警種裡緝毒警是個另類,真正心狠手辣的,不是那些拿着大狙時刻準備擊斃匪徒的特警,而是這些已經習慣你死我活的人。
“不要大意、不要逞能、也不要手軟,發現任何線索,一定要通知大部隊……特別是你啊,餘罪。”杜立纔回頭,關切地看着餘罪。
“我知道,對了,明天見面,馬鑠邀我談生意的。按你的經驗,這會是一種什麼情況。”餘罪問。
“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吃了拿了人家這麼多,該辦點事了,應該是委婉地讓你接受賄賂,讓你入水更深點。”杜立才道。
“那意思是,他們對我‘黑警察,這個身份,已經相信了?”餘罪笑着問
“不要自鳴得意,他們誰也不會相信,對於這些人,安全和利益是第一位,只要危及這兩點,他們會毫不留情地……”杜立才瞪了瞪眼,然後輕聲吐了兩個字:“滅口。”
邵帥兩肩一聳,被驚了下,意外的是,他發現餘罪居然無動於衷,只是訕笑了笑,回答着:“不會,公然滅一個警察,還是個警官,不是聰明人乾的事,那樣毒品市場會招致無差別清洗的,最終損害的是他們的利益………而且對方我越來越感覺到,是一個非常聰明,聰明到精明的人。
“那聰明人怎麼於?”邵帥問。
“辦成老杜現在這樣,逼得他走投無路,有家難回……這比槍殺管用多了,老杜現在的危險級別,比一般毒販還高。”餘罪道,一說這些,杜立才捂着前額,那股子氣無可泄了,邵帥指指了餘罪,作了個威脅表情,這尼馬嘴賤得恨不得你想踹他一頓。
賤歸賤,卻是實情,這一點現在杜立才也接受得了,鬱悶片刻,又回到了案情上,三位出身不同、經歷各異的人,就盤坐在信息牆前,辨析着這些零亂的信息,誰也沒有想過,一個不在警籍,一個註定要被開除警籍,一個警籍已經岌岌可危,討論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集合。”
老任從電梯裡出來,對着迎接的沈澤道了句,沈澤快步回返,老任踱步進地下工作室廳中的時候,數位支援組成員,已經集合完畢,都挺胸昂頭看着老任。
明天就是五一了,放假的可能性很大哦。
“我帶來的消息可能要讓大家失望了。”老任清清嗓子,直接道:“原定要放假半天,可現在看來不行了,重點嫌疑人已經咬鉤了,信息支撐這個時候最重要,現在省廳正和國辦第九處協商,加入進來的警力會越來越多,統一指揮、聯合行動,更離不開你們,所以,我宣佈……”
曹亞傑、俞峰、肖夢琪、李玫,還有已經習慣這裡的兩位實習生,臉上是一種肅穆,不管多少情緒,都被這種肅穆的莊嚴掩蓋了。
“從現在開始,通訊管制升到三級,比照反泄密規定執行,任何人,包括我,不得再和與本案無關的人聯絡。”
“從現在開始,你們只對我負責,只服從於總隊特勤處發出的命令,其他命令,一概不予認可。”
“從現在開始,所有案情檔案、監視記錄、以及和餘罪有關的情況,按級內部機密處理,你們之中任何人,不得再討論他做的什麼事。”
“從現在開始………”
任紅城停頓了,每次他這樣不近人情的宣佈命令時,心裡總有一種不忍,他放緩了口氣道着:“你們有十分鐘時間,給家裡說句告別的話……十分鐘後,我在樓上等着你們,全部撤離。”
他默然地轉身而走,支援組相互愣了下,半晌才反應過來,各拿着手機電話,向家裡問候。
俞峰在外鄉的家裡拔電話,笑容可掬地撒着謊:“媽,五一回不去啊,要出差……”
曹亞傑在給父親編着謊言:“爸,我回不去啊,可能近期要出國,對,學習”
李玫也在撒着謊:“媽,我回不去啊……媽你別哭啊,我沒事,等這回事辦完了,我就給你領回個男朋友去啊……”
說着說着,她倒是抽泣着先哭上了,沈澤和張薇薇相視一眼,意外地,被這些謊言感動了。肖夢琪拿着手機給家裡去了個電話,她這裡沒什麼問題,從警時間越長,家裡就越習慣,拔完了電話,她拿着機卻有點猶豫,在最後一分鐘時,她還是鼓起了勇氣,找到了餘罪的號碼,拔了出去。
“喂,不要違反紀律,你應該已經接到通知了。”餘罪的聲音,很輕。
“就違反這一次。”肖夢琪聲如蚊蚋地說道。
“那好,我陪你多違反一次,什麼事?”餘罪問。
“保重。”肖夢琪吐了兩個字,似有千鈞,心裡莫名地沉重。
聽筒裡,靜默了好久,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呼吸,也僅僅能聽到呼吸。
片刻,電話掛斷了,聽着嘟嘟的盲音,肖夢琪好一陣悵然若失,她有點後悔,一直保持着那麼遠的距離,而今天當她身處其間的時候,才省悟道,所有的精彩,都是那麼多的無奈組成的。她好像瞭解了,爲什麼餘罪會成了這個樣子。
十分鐘,支援組悄無聲息地撤離了禁毒局,設備是由特警用兩輛車載走的,目的地就在五原,黑漆漆地進了一所院子,就連支援組的人都不清楚,被圈在了什麼地方……
“以下我宣佈幾條命令,不要記錄。”
邵萬戈在緊急召開的全隊各小組組長會議上,開門見山道。
“第一條:孫羿、熊劍飛執行特殊任務,通知各組人員,不得再提起這兩個名字,提起就是違紀,誰提起關誰禁閉。”
“第二條:解冰、李航,你們兩組人合在一起,準備接手一起綁架案,手頭的事全部放下。”
“第三條:趙昂川準備一下,省廳的通緝令資料很快就傳過來,嫌疑人杜立才,原禁毒局高級警官,涉嫌槍殺一位重要嫌疑人,已經秘密潛回我市,該犯持有六四式手槍一把,子彈若干,通緝令發往各派出所,車站、機場,一有確切消息,馬上組織圍捕……”
邵萬戈瞪了衆人一圈,對於衆人臉上泛起的愕然很是不滿,畢竟禁毒局和二隊經常有案件往來,其中很多人和杜立纔是熟人,一個警察轉瞬間成了被追捕的嫌疑人,大家在心理上卻是不那麼容易接受了。
“執行吧。”邵萬戈撂了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是”衆組長敬禮回道。
不多會,各組短會宣佈命令,接手綁架案的解冰和趙昂川嚇了一跳,傳輸數據的通訊密碼來自國辦,等覈實兩位被綁架人員的身份,兩人又有點瞠目結舌了,居然是杜立才的家屬,而且,事發在一個多月前,理論上,已經過了最佳的偵破期,除非有嫌疑人露頭。
不過命令就是命令,重案隊介入了………
同在這一夜,國辦第九處人員重新進駐省禁毒局,此次可不是輕車簡從,而是帶來了一隊特警,武器、通訊器材、防護用具,拉了整整兩車。
當晚零時,又一次掃毒行動席捲了五原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