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浩然又轉過頭,對立在聶仲昆後面的聶博易道:“聶五公子,不知你跟葉姑娘是什麼時候各自進到屋子,開始比試的?”
聶博易想了想:“巳初。”這事一問葉琢便知,根本沒必要捏造假時間。
“哦?”杜浩然似笑非笑“那請問這位嬤嬤,你這藥又是從什麼地方得到,又是如何加進香裡面去的?”
這話一問,聶仲昆和聶夫人不由得同時皺起眉頭來。
湯嬤嬤頓時慌亂起來。這事又不是她做的,她哪裡知道如何給香加藥?而且僅僅在半個時辰的時間裡。不過她臉上慌亂,心裡卻暗喜,終於有機會可以活下去了,她自然不會笨得動腦筋去圓謊,但也不敢胡亂應承,怕聶夫人事後跟她算賬,嘴巴嚅嚅半天,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待得杜浩然再問,逼得急了,她便胡亂答道:“就是……就是把藥粉往香上一撒,再揉一揉……”
“你這香,做了多少根?”杜浩然又緊逼着問道。
“就……就這一根,再沒有了。老奴……老奴只想讓葉姑娘出出醜,並沒有想着要害杜公子。杜公子開開恩,饒了老奴的狗命吧。”湯嬤嬤又連連磕頭。
杜浩然的嘴角勾了一勾,伸出手從楊建修手裡拿過香來,放到聶仲昆面前:“聶伯伯您看看,這藥粉可是撒在時香上面的?還有,這婆子還真是瞭解聶五公子的想法,竟然知道他要用的是一個時辰的時香”
聶仲昆看了那香一眼,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難看。其實不用看,他就知道,湯嬤嬤的謊話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聶府主子們慣用的時香,都不是聶府自己做的,而是在外面的制香名店去特意訂製的,做好的香,堅硬光滑,再如何也加不進料去。而半個時辰,湯嬤嬤又根本不可能到外面去訂製時香。所以湯嬤嬤這話,明顯就是謊話。
而立在一旁的聶博易聽到杜浩然最後那句話,頓時站不住了。現在湯嬤嬤這個替罪羊是當不成了,接下來的一個,就應該是他了。他只覺得一種悲哀從心底裡來,心裡對聶仲昆夫婦倆充滿了無比的憤慨——爲了遮掩他們女兒做的蠢事,就可以隨意犧牲他們這些人的性命與名聲。他聶博易好歹也是聶家之人,雖不是嫡系,卻也不比聶微月卑賤。爲何就應該由他來幫她背這黑鍋?這世道,何其不公也!
但想想自己的家境,再想想還要看聶仲昆夫婦臉色吃飯的父母,聶博易心裡的憤慨漸漸退了下去,只餘下滿滿的悲哀。
不過好在,湯婆子背了黑鍋,會丟了性命;而他背黑鍋,只會名聲受損,並受到相應的懲罰,還不至於丟了命去。這麼想着,聶博易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擡起眼來望着聶仲昆。
果然,聶仲昆嘴裡沉沉地吐出三個字:“聶博易。”
“侄兒在。”聶博易頗有些悲壯地跨出了一步。
“你說,這香是不是你特意制好,來陷害葉姑娘的?就因爲她在那次比試中把你給打敗了,還讓南山鎮所有人都知道你敗於她之手,所以你懷恨在心?”聶仲昆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行了聶大師。”關氏在一旁聽得早不耐煩了。她一會兒還要趕遠路回南山鎮去呢,可沒有時間跟聶家人扯皮。這事是誰做的,葉琢早已跟她說清楚了。此時見聶仲昆又把聶博易扯出來,沒個半天還說不清楚,她乾脆直接出馬了:“我看這事根本就不關聶五公子的事。上次他被我孫女打敗了,除了再堂堂正正在在玉雕比試中把她打敗,再沒有別的辦法再換回名聲的,用得着去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害她嗎?這事一出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他。他這樣做,只會讓他的名聲更臭,得不償失。所以出這主意的人絕不是他。我看你也別問了,那害我孫女的人,我老婦雖沒什麼見識,剛纔問了問我那孫女,也能猜出幾分來。前天不是有人給我那孫女下泄藥了嗎?想來那次沒把我孫女害死,這一次再下個藥也沒什麼稀奇。你呢,只需要把那人找出來,問上一問就知道了,她最值得懷疑。何必在這裡兜圈子繞彎子,耽誤這許多時間?”
這話一出,饒是聶仲昆和聶夫人的忍氣功夫再好,都禁不住幡然變色。聶微月給葉琢下泄藥,這是聶微月當着衆人的面已親口承認了的。關氏這樣說,就已經把手指指到聶微月臉上去了,這不亞於當衆給聶家一個響亮的耳光啊!他們花了這麼多的精力,做了這麼的事,無非跟大家表明一個態度,讓大家有個臺階下——就算大家心知肚明這事是誰做的,通過湯嬤嬤和聶博易出來認罪,就應該知道聶家的態度了,只要不想跟聶家撕破臉,就會順水推舟的承認下來,給彼此留個顏面。偏這葉家老太太跟個二百五似的,跳出來就直指靶心,把聶家逼到牆角去,再沒有半點退路。以聶家的權勢,又豈容這老婦如此放肆?
聶夫人自知丈夫不好出面跟這無知老婦爭吵,這事只能由她出面,當即臉色一沉,一拍扶手,喝道:“胡說八道!前日那事,不過是月兒她因爲葉姑娘胡亂說話的緣故,氣憤不過,給葉姑娘的一點懲罰,是小孩兒家瞎胡鬧,這事我已去跟葉姑娘賠了不是,也解釋過了。此後她二人再沒什麼過節,怎麼可能是月兒做的?再說,我女兒再頑皮胡鬧,也是養在閨閣裡念過書被教養過的女孩兒家,怎麼可能去給人下藥?葉家老太太你別仗着你年老無知,就滿嘴的胡沁瞎說。你要再這麼胡說八道,敗壞我女兒的名聲,我非把你送到官府,治你個誹謗之罪不可,絕不輕饒!”
聶仲昆也適時地冷哼一聲,威懾地看了葉予期一眼。
葉予期乍一聽關氏的話,甚是詫異。他家這老太婆,雖然脾氣不好,卻是個識大體的,自覺自己沒啥見識,所以在外面從不自作主張,搶在他前面說話。今天這是怎麼回事,竟然說出這麼大膽的話來?不過只一瞬的功夫,他便醒悟過來,應該是葉琢交待過關氏些什麼,她纔會如此大膽和莽撞。
如此一想,他心裡便安定下來,知道孫女這是拿定主意要大鬧一場了。因此對聶仲昆那一眼視而不見,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由關氏與聶夫人對峙。
這些問題在那邊屋時關氏便與聶夫人脣槍舌戰過,此時關氏便顯得格外地大度。聶夫人剛說完,她就揚揚眉,嘆了一口氣揮着手道:“算了,你是聶夫人,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我一貧家老婦,可不敢得罪聶家,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這話一說,又讓葉予期一臉愕然。要說脾氣剛硬,關氏跟鄭曼文也有得一拼。她脾氣要上來了,管你天王老子,必得要嗆得你啞口無言纔算完事。可怎麼擺出跟聶家撕破臉的架式來,卻說了這麼一句就偃旗息鼓、低頭服軟了?
可關氏這句“服軟”的話,卻把聶仲昆和聶夫人氣了個倒仰。
什麼叫做“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什麼叫做“貧家老婦不敢得罪聶家”?這不是明擺着說聶家仗着權勢,企圖指鹿爲馬、黑白顛倒嗎?偏她這話還是接着聶夫人的話說的,字面上還真就服軟了,叫人沒辦法站起來再跟她吵。
不過聶仲昆作爲聶家家主,自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既然關氏不再堅持說是聶微月下的藥,他就當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轉過頭對杜浩然道:“浩然,你怎麼看?”葉家人的態度不重要,杜浩然的態度纔是最關鍵的。
杜浩然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聶仲昆和聶夫人面前,拱手道:“聶伯父,聶伯母,浩然到這兒一年來,多虧你們的照顧,在這裡浩然多謝伯父、伯母的照顧。”說完深深作了個揖。
聶仲昆一聽這話,便大感不妙,站起來一把扶住杜浩然,略帶責怪地道:“浩然,你這是幹什麼?你既叫我一聲伯父,那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什麼好客氣的?你再這樣,伯父可要生氣了。”
杜浩然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雖說是叫聶老爺一聲伯父,但這實屬是厚顏高攀。在府上叨擾這許久,浩然也該是說一聲告辭的時候了。”
聶仲昆和聶夫人頓時變了臉色。聶仲昆沉聲道:“浩然,你這是什麼意思?”
“聶伯父不必多心,我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畢竟姓杜,總不能呆在聶家一輩子。搬出去買房開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遲早都是搬的,倒不如現在就搬的好。”
聶仲昆的目光直定定地看着杜浩然,企圖在他的臉上看出他的想法。無奈杜浩然面無表情,眼睛更是坦然地與他對視,不躲不避,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聶仲昆只得再琢磨了一下杜浩然的話,終於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眼睛一亮道:“買房開府?浩然,你是不是想要成親?”說到這裡,他轉過頭來掃了鄭氏和葉予期一眼,又轉過頭去問“可是想娶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