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是誰?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爲什麼會坐在輪椅上?
她雙手推動着輪椅,她往我這邊駛了過來,這是我和她的第二次見面,雖然第一次見面時,有些匆忙,有些含糊。
她說話的語氣裡,飽含着隨和與親切。這是我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從她的聲音裡,我能夠猜想得到,她肯定是一個博學的人。
她的頭上,已經長滿了白髮,她應該有五十多歲了吧!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彭先生的年齡好像也是有五十多歲了。
她的年齡應該和彭先生相差不大,我走近了她的輪椅。
她坐在輪椅上,她在靜靜的盯着我看。
我聽王漢說,彭先生已經回貴州了。他終於回到他的故鄉了,我也希望在將來的某一天,葉子能夠回到貴州。
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也是我最渴望的。只是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應該是看不到了。葉子的性子,我很清楚,她是絕對不會回到貴州的。
畢竟曾經的那些經歷,已經在她的心裡埋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這是那些身背罪惡之人所造成的。
經歷了那些事情,葉子還能夠堅強地活着,這一點,是值得我學習的。不管我們的經歷是多麼地糟糕,多麼地艱難,我們都要堅強地活着。
因爲只要活着,任何事情都還會留有一絲希望。
“您好,我……我來幫您……”
我朝她跑了過去,我抓到了她的輪椅。她的手,瞬間就放到了我的手背上。從她的手心裡,傳來了一股溫和的暖流。
她朝我看了過來,她的嘴角,朝着我笑了笑。從她的笑容裡,我已經知道了,她也是一個善良的人。
房間裡,很靜。我的耳邊,也很靜。這份寂靜,自她的出現而出現。我不知道她是何方神聖,我感覺到我身體周圍的磁場已經靜止了,我的呼吸也快要靜止了。
因爲在她的眼神裡,裝了太多的故事,飽含了太多的辛酸,醞釀了太多的眼淚。
雖然我並不知道她是誰,但我知道她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從她的談話裡,從她的的眼神裡,從她推動輪椅的動作裡,我知道,她並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她穿着一雙黑色的老年鞋,她穿着一條黑色的褲子。房間裡,漸漸地有了聲音。
“你應該就是韓生韓老師吧?怎麼樣啊?麥子村的環境是不是比你想象當中的還要糟糕啊?”
“這座村子啊,早在明朝的時候就已經有人開始生活了。在這裡居住的人們啊!已經越來越少了,有點學問的人啊,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有點力氣的人,都出去掙錢了,他們也只有年底了,纔回來一次;沒有學問和力氣的人,就留在了這裡種點農活,養養牛羊。”
她在和我講解有關麥子村的一些情況,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和我說這些,我只知道,她在給我灌輸一些有關麥子村的信息。
我靜靜地站在她的輪椅後面,這把輪椅,應該有很多年的歷史了吧!輪椅的握把,已經被磨成了一面透明的鏡子。
她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她的身影好美,她的身材也好美。如果時間能夠退回到三十年前,她肯定也是一位貌美的姑娘。
“其實你們可以晚兩天再來的,如果不是我父親的事情在這裡耽擱的話,我肯定會去貴陽接你們的。”
“每次有老師來我們麥子村支教,我都會坐着楊大哥的車去貴陽,然後把他們從貴陽接到麥子村,順便再給那些孩子購置一點玩具和吃的東西。”
我知道了,她是死者的親屬。我知道了,她是麥子村遠方希望小學的校長。我知道了,她就是那位李校長。
她的年齡已經這麼大了,她居然還在教書。
她已經坐在了輪椅上,她居然還在教書。
她是那麼地慈愛,那麼地善良,她居然還在教書。
我沒有回答李校長,我不知道以什麼樣的語氣來回答她的話。是溫和的,是尊敬的,是謙虛的,還是隨和的。我不知道,我想聽她說話,她說的越多,越好。
我叫韓生,李校長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她居然會認識我。在我的記憶當中,我和她從未碰過面。
小樹的身影不知道去了哪裡,兩眼注視着李校長頭上的那些斑白的髮絲,我的心裡有一股涌流在活動着。
我知道,它想從我的身體裡迸射出來。經過我的淚腺,通過我的眼睛。如果葉子在這裡的話,她肯定會忍不住的。
葉子的淚點,很低。哪怕是一句隨隨便便的感動的話語傳進了她的耳朵裡,亦或則是某一個感動的畫面突然呈現在她的眼睛裡,她都會哭泣,她都會流淚。
葉子肯定已經睡着了,陳叔應該也睡着了。
我記得在讀大二的時候,有一次陳叔通過聊天工具和我聊天,我問他在幹什麼,他回答我說他在休息。
但是到後來我才知道,在和我接電話的時候,他正開着車去一個十分偏僻的山區裡,給那些孩子送衣服和鞋子,以及學習的書本和筆。
那天晚上,是下着大雨。那天晚上,只有陳叔一個人。那天晚上,他一個人開車,在山路上行駛了差不多兩百多公里。
而且期間所經路面,比我們來麥子村的路還要糟糕。
陳叔應該已經睡着了,我希望他已經睡着了。我在他的身邊生活了很多年,在我的印象當中,陳叔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家人。
陳叔非常有愛心,在我的記憶當中,他救助了很多人。不管是在路邊無家可歸的孩子,還是山區裡的留守兒童,亦或者是那些因爲突發情況急需錢醫治的陌生人,甚至是那些從人販子的手裡搶過來的孩子。
以前我在福利院生活的時候,陳叔一直都是在外面奔跑。有的時候,我一年內見到他的次數還沒有超過兩次。
“我父親明天就要送上山了,這邊的安葬方式,還是和以前一樣,採取的是土葬,這樣的安葬方式和城市裡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李校長的普通話,說的很標準。她之前肯定去過大城市,她應該是從高校裡畢業的,她的學識,她的談吐,她的眼神,讓我敬佩,讓我向往,值得我學習。
我也想成爲她這樣的人,等我老了之後,坐在輪椅上,躺在柳樹的下面。
春天來了,我可以聆聽柳芽從樹杈裡頭冒出來的聲音;夏天來了,我可以細品蟬鳴的歌聲;秋天來了,我可以細數柳葉的脫落;冬天來了,我可以看見雪花飄揚的軌跡。
這些都是我想看的,都是我想擁有的。
只是,上天不給我足夠的時間。
如果能夠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我肯定會選擇永遠留在這個世界裡,不腐爛,不生鏽,不招搖。
在這不朽的記憶裡,我將保持着一顆純潔有愛的靈魂。把我的所知所感,在大山裡播種,在靈魂的最深處播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