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盼回到家, 扔下包包,一臉頹喪地坐進沙發裡。
江悅爸爸經過客廳。
“誒?盼盼,你回來啦?”
“唔……”江盼懶懶地答應着。
“怎麼了?這麼沒精神?”江悅爸爸走過來關心地問。
“江爸爸……”
“嗯?”
江盼扭過頭, 把臉擱在沙發靠背上問江悅爸爸, “我剛剛, 見過瑤莉了。”
江悅爸爸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英航和瑤莉一起坐車來到英航媽媽所在的公司。
他們依照程序, 先通過前臺報告和登記, 拿到出入證後,再進入辦公大樓。
一路上,英航都在沉默, 進了電梯後,也是如此。
兩年了, 已經過去整整兩年了, 自從出國後, 英航就沒再見過媽媽,而其中的原因……這兩年來, 他甚至都不忍回想。
“英航,沒事吧?”瑤莉轉過頭來,一臉擔心地看着英航。
英航說沒事。
但事實上,他的內心,此時卻像海浪般喧囂不止。
兩年前, 在那場腦瘤手術後, 緊接着又迎來的是瑤莉的受傷, 那段時間, 英航的情緒一直很混亂, 所以儘管媽媽有打電話過來,英航也一直拒聽, 直到半年後,母子間纔有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通話,而通話的原因,竟然是——
叮!
電梯到了。
瑤莉提醒英航,英航收回思緒,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電梯。
進入媽媽的辦公室後,已經提前知道消息的助理請他們到小會客室稍作等候,併爲他們送上了咖啡和熱茶。
大約十幾分鍾後,媽媽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英航!”
張蓓激動地喊着英航的名字,然後走上來,展開雙臂,準備擁抱英航。
英航一臉木然,面對媽媽的熱情,他可以說,是毫無反應。
張蓓叫助理推掉接下來的所有工作。
“來吧,英航,讓我們找一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一聊!”說着,她又對瑤莉說:“你也來,好嗎?我實在有很多話想跟你們說,哦!見到你們,我真是太高興了!”
張蓓並沒有說謊,她的眼角處,甚至已經泛起了淚光。
不過,英航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像個木頭人一樣?他不是最愛他的媽媽了嗎?!
瑤莉走到英航身邊,暗暗地掐了一下英航的腰。
“你幹嘛?”英航扭過頭來衝她罵了一句。
瑤莉一邊衝張蓓嘿嘿地笑着,一邊又回過頭惡狠狠地剜了英航一眼。
英航垂下眼眉,終於換掉了原先那僵硬的表情。
“去哪裡?”他一臉彆扭地說:“不如,去看爸爸吧!”
張蓓的笑容僵住了。
汽車駛過田野,漫山遍野的綠色,浸透着濃濃的春意,迎面撲來。
瑤莉面對着敞開的車窗,盡情享受着綠草的芬芳與春風的暖意。
“呀,怎麼感覺國內暖和多了呀!已經是春天了呢!”
這人是不是傻!本來就是春天了好不好,現在都幾月了!英航一臉不爽地在心裡吐槽說。
“是啊,今天溫度的確上升了不少!英航,你要不要把大衣脫了?”
“不要。”
“不會熱嗎?”
“不會。”
英航每回一句,都像把一塊硬硬的石頭砸在張蓓的臉上一樣。
瑤莉已經不止一次朝英航瞪眼睛了,英航不理她。
“好吧,不脫就不脫,一會兒到山上,可能又要冷的。”張蓓賠着笑臉說。
英航一臉厭倦地把整個人縮進衣服裡,看到他這副樣子的瑤莉,只能默默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兩年前,得知英放去世後,有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英航無法進食,全家人爲此焦急不已,更請來了好幾位醫生專門爲他診療,但什麼方法都不管用,即使強迫他吃下了幾口,馬上他又悉數給吐了出來,最後只能給他吊營養針。
瑤莉沒見英航哭過,或許他在私底下有哭過,不知道,反正,瑤莉是沒見過,因此,瑤莉一直爲此擔心着,有時候,曾試過想問一問的,但每回開了個小頭,立馬就被英航用其它話題給轉開去了,根本沒辦法繼續。
所以,剛剛他一見到張蓓,開頭第一句話,竟然是說要去見英放,瑤莉是感到十分吃驚的。
究竟,英航的心裡是怎麼想的,對他父親的過世,他,有着什麼樣的想法,至今,都還沒有一個人知道。
車子終於到達目的地,英放所在的墓園。
張蓓把車停好後,大家開始步行上山。
“到了,就是這裡。”張蓓說着,站立在英放的墓碑前,把剛剛在路上買的一束百合花,輕輕地放了上去。
“英航。”瑤莉小聲地提醒了英航一下,英航沒說話,等張蓓稍微退下後,他才慢慢地、朝墓碑走過去。
他看着墓碑上刻的字,然後是墓碑上所貼的照片,他的表情漠然而又凝重,兩眼,幾乎是一瞬不瞬的。
張蓓掏出手帕擦着眼角處泛出的淚,瑤莉走過去,輕輕扶住她的肩。
這時,英航終於也彎下腰、把他手裡的花,擺在了墓碑前。
回程的路上,張蓓問英航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莉莉說你們現在住酒店,那你們要不要回家住?然後,晚上想吃點什麼,我讓家裡馬上準備?”
瑤莉看着英航,英航滿臉疲憊。
張蓓擡頭看了看後視鏡,沒有追問。
車子繼續向前飛駛,所有人,都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沉默,和車窗外漸漸襲來的暮色一起,籠罩了整個世界。
車子開進市區後沒多久,英航終於開口了。
“這幾天我們還是會住在酒店裡,你不用安排,如果有需要,我會跟你聯繫,就這樣。”
張蓓停頓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說:“那好吧,我送你們回酒店。”
到了酒店後,張蓓下車,跟瑤莉擁抱,“謝謝你,一直照顧英航。”
“不用客氣。”瑤莉說。
然後張蓓又轉向英航,她知道,英航是絕對不會接受她的擁抱的,所以,她只是說:
“對不起,英航,非常抱歉,最後,我沒能救回你爸爸……”說完這句,淚水再次從她的眼中奪眶而出。
瑤莉也已是淚眼模糊。
而英航依舊是面無表情的,他沒有看張蓓,而是擡頭對瑤莉說:“走了,瑤莉!”說完,他顧自轉身、揚長而去。
“英航,你等等我!”瑤莉趕緊一邊跟張蓓道別一邊追上了英航。
一回到房間,英航就找水喝,他用力拉開迷你冰箱的門,從裡面拿出了冰鎮的礦泉水。
“媽呀,英航,你不能喝那個!!!”瑤莉瘋狂上去阻止。
“別管我!我口渴死了!”英航邊說邊還是開掉蓋子把水往嘴裡倒。
“哎呀,不能喝!你不能喝冰的!我馬上去給你燒水,聽話!!”瑤莉用力抓着英航的手臂,想把水從他手裡奪過來。
一個要喝,一個不讓喝,兩個人爭搶着,水,因此不斷被潑出來,濺了兩人一身,英航也被嗆到了,連連咳嗽,瑤莉趁機終於把水給搶到了。
“英航你真是瘋了!這麼冰的水你直接喝下去,不怕胃又要痛了嗎?”瑤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英航咳得說不出話。
瑤莉把水放下,然後走過來幫英航拍背,結果被他狠狠地躲開了。
“別管我!”英航低吼着說,然後,把身體背過去,繼續咳。
瑤莉怔怔地望着英航,然後她流着眼淚說:
“哭吧,英航,哭出來,就能好受些了……”
可是英航還是沉默着,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擡起頭,一臉痛恨地瞪着瑤莉說:“我纔不要被你這個笨女人教訓呢!”
英航剛要走,瑤莉衝上來,一把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因爲,你跟你爸爸約定了,大家都要勇敢地活下來,結果,只有你辦到了,所以,你在生你爸爸的氣,對不對?不過,事實上,應該說,是你在生你自己的氣,因爲,你在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爲什麼沒有對你爸爸好一點……”
英航在聽了瑤莉所說的這些話之後,突然轉過身,把臉埋進了瑤莉的肩窩。
一股溫熱,透過布料,細細地滲進了瑤莉的肩膀裡,瑤莉再也沒說什麼,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英航。
“我說,接下來你打算什麼辦?就這樣放棄了嗎?”
英航和瑤莉一起來到酒店頂樓的餐廳吃晚飯,落座後,英航一邊看菜單一邊這樣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嗯,點什麼吃好呢?牛排,龍蝦,每一樣都好想吃哦——”瑤莉笑嘻嘻地說。
英航擡頭瞪了瑤莉一眼,“喂,別轉移話題!”
“嗯,就要龍蝦了,畢竟貴一點!喂,英航,說好這頓你請客的喲!”瑤莉還是一臉嬉皮笑臉地說。
英航乾脆摔下菜單,“別吃了!我沒胃口了!”說完,他站起身。
瑤莉仰着頭、看着英航,賠着笑臉說:“不要這樣嘛英航,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吧?要不,我不點龍蝦了,我換一個便宜點的!”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英航忍不住拍起桌子怒吼道:“我在問你,你有什麼打算?難道你真的要這樣放棄嗎?”
瑤莉沉默了一下,靜靜地笑着說:
“不放棄又怎麼樣呢?總不能,把他綁架過來,說我想嫁給他吧?雖然,我早就想嫁給他了,自打六歲那年,認識他之後,我就一心一意的,想嫁給他,想做他的新娘子,穿最好看的婚紗給他看,想做她的妻子,每天做飯給他吃,給他生好多好多個小孩,男的女的都有,然後我每天看着他跟孩子們玩,我就會好開心好開心!雖說這樣的夢,曾經做過無數次,每一次,都能讓我在夢中笑醒過來,可那……那會不會,僅僅只是夢而已呢?如果我愛他,那麼,是不是隻要每次都遵從他的意見,只要是他喜歡做的事,那我也就跟着他一起做就好了呢?雖然想是這麼想,雖然,打心底裡,我是真的很想嫁給他,但是……終究,還是不行的吧?還是,不能夠的吧?我啊……不能再那樣貪心了啊,不然……一定會遭天譴的……”
說完這些,瑤莉又是嘻嘻一笑,然後,拿起菜單,擋在自己面前,不過,英航知道,她並不是在點菜,而是,她在用菜單擋臉、然後在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