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妹成了全縣聞名的歌手,她就像一株山菊從冬眠的沃土中復甦了,她彷彿回到了十年前那如癡如醉的少女時代。她的身段更加變得習稱得體,一頭流行的披肩發又一次換髮了她的青春。
她騎着那輛摩托車在路上跑來跑去,讓那些盯着她遠離的背影的目光的人去馳騁想象,去瘋狂追逐,許多男人沿着她的背影想方設法去接觸她,向他示愛向她求婚,她都拒絕了。
這是荒妹的情感第三次盪漾起波濤漣漪的時候。第一次就是她在學校裡,初次萌動着一個少女的心對一切是那樣親切而好奇;第二次是她在慄平死後,那是一種近似絕望的竭斯底裡吶喊;這是第三次,好像是她要脫胎換骨的年代,任憑你一路狂奔,一路向望。
但情感這道門幾乎在她心裡是永遠關閉了,那顆受傷的心是再也傷不起了。現實中她也該回頭一瞥了,年老花甲的瞎婆,校園成長的女兒,她害怕那一個陌生的面孔再一次來打亂了這個家庭的寧靜。
這個年代給了她一種有明確目標的嚮往,給了她滿載着純真而厚實的回報。就像是又回到了大集體那無憂無慮的時候,該上工了,該吃飯了,那口鐘,那個飯場,那些憨厚敦樸的笑臉。八音會老闆的電話就是集體時期的那口鐘,爲她鼓掌助威的都是迎合她的憨厚敦樸的笑臉,她感到很充實很滿足。
這種美好的嚮往在她眼裡沒有止境,沒有結尾。這是她爲了這個破碎又潤實的家庭在打拼,瞎婆就像她的媽媽,無時無刻傾注着對她的弱愛,兩個女兒就像一對小百靈,每時每刻都在她的肩上歡快地跳動,歡快地歌唱,她在這個溫暖的家庭裡無拘無束,沒有憂傷,沒有煩惱,沒有壓迫,沒有驚恐不安的夜晚。
春節剛過,荒妹被聘請代表全縣到市裡參加全市青年歌手大獎賽,荒妹坐在專爲自己安排的小車上,有專職司機,左右有王乃平、慄堂人陪着,身後有縣婦聯縣團委護送着。回想起過去的那些往事,心裡一陣陣酸楚。
這個名額還是王乃平跟慄堂人給她爭取的。不過也是自己努力付出的結果,
她覺得自己就像滾落在路邊的一粒泥丸,任憑命運來回擺弄。
小車開到了凔平市第三賓館,王乃平、慄堂人跟隨從的領導們忙亂地爲她張羅化妝、吃飯、休息的地方。
“荒妹,吃好,休息好,別緊張,這是爲咱縣來的。”
“放鬆,就像是在咱青年之家裡。”
她點點頭。記得十幾年前在“青年之家”裡,她代表鎮上到縣裡演出,也是他們在鼓勵她,同樣的話語,同樣的感覺。
她又一次處在慌亂而幸福的時候。晚上七點,在賓館吃過飯,化了妝就要準備登臺演出了。
她平生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五彩斑斕的世界她無心去瀏覽,空曠敞亮的演播廳她沒機會欣賞,面對地位不同、層次不同的上千名觀衆,她的心在急劇地跳動。
“荒妹,別緊張,爲咱縣爭光。”
“荒妹,放鬆,就像在咱青年之家裡。”
慄堂人跟王乃平還在她身後喊,爲她鼓勁。
在她的這幾個高中同學中,慄平已經走了,除了黃原原,就是艾方跟慄堂人和王乃平三人了,他們三人都對她有過無私的幫助,她心存感激。
在大禮堂的前排坐着一排評委。電視臺錄製組就在大禮堂的中央。
開始是報幕員報幕,接下來由領導講話:“觀衆同志們,今天是凔平市第二屆全市青年大獎賽……”
荒妹被排在第八位,她現在神經繃得緊緊的,她覺得雙腿發軟。她不時地看看王乃平和慄堂人,他們一直就在關注着她,跟她點頭。那就是力量,一股無形的力量。
她要上電視了,這個她清楚,那可是要出名的,是好是壞都會讓全市人知道,讓兩個正在上學的女兒知道,她不知道她們看見媽媽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可惜婆婆看不到,要是婆婆也能看到那該多好啊……
她在心裡鼓勵自己,面對下面黑壓壓的觀衆,你將要成爲一個明星了,只要能唱下來,順順利利地唱下來,不要怯場,不要忘了歌詞,不要跑了調子,姿勢要大方……
其實站在後臺躊躇滿腹的慄堂人和王乃平這個時候的心情更不平靜,他們比荒妹還緊張,因爲這次的名額是他們給她爭取上的,看到荒妹那衝破命運束縛的牢籠而於世抗爭的精神,他們作爲她的同學,是該幫他搭一把手了,而今次她的成功就等於是他們的成功。
第八號,第八號……
荒妹走出後臺,迎着明光閃閃的燈光,就像是騰雲駕霧一般,眼前就是一片星光密佈的天空,她要在天空中飛翔……
沒想到在下面那難熬的等待讓她失去了信心感到一陣陣惶恐,上來臺就啥也沒有了,慄堂人說演出的時候怕緊張就不要看下面的觀衆,要看大禮堂的天花板。
她一上臺開了嗓門,她覺得什麼也不怕了,她沒有看天花板,就是看着觀衆,看着觀衆聚精會神地看她聽她唱歌,給她送來一次又一次的掌聲,還看到了臺下站起來給她瘋狂扔吻哨的那些人。每一次的掌聲都是她放飛夢想的動力。
最後荒妹以9.82分的成績取得了本次青年歌手大獎賽的一等獎。
面對來迎接她的慄堂人和王乃平,她真想跟他們痛痛快快哭一場……
司機小張那晚也是多多少少沾了二兩酒,要不然他也不會有那個膽量去抱艾方回家,寧願讓她在車裡睡到天明,他坐在車裡就等她醒來。
那晚他確信自己沒幹啥出格的事,雖然他看着眼前風韻綽約的艾方,對她有過那種想法,有過那種莫名的衝動。
可艾方第二天卻問他:“昨晚感覺暢快吧?”
“沒有呀,我沒有幹什麼呀,要那樣還能對得住東家?”不過他心裡也有點慌張,那晚雖然他沒有幹什麼,的確是衝動慾火的讓他無法控制。
“還裝,還死不承認。”艾方不想說那些露骨的話,怕他聽了難堪。
小張發現她比先前好看多了,也溫柔多了,他一下子就感覺沒有先前那種拘謹了,主僕之間的距離在越來越短。
老實說他自己也明白,他那天朗朗蹌蹌回到家,回味那一刻的感覺,一夜也沒有睡好。
此後,小張想起艾方那模樣就像看了電影《畫皮》裡面的那個“小妖精”,《牛郎織女》裡面的“七仙女”。
礦上的一切事情,艾方就幾乎全攬了,什麼都可以做主,礦長是高薪聘請的,也只是圖他個資格證,自己是礦長也做不了主,這年頭,東家就是老大,讓你怎幹你就得怎幹。
乾脆慄山就住在市裡不回來了,到時候有人送過一捆捆票子就行。
這後來艾方自俘虜了這個小白臉司機小張,反而不願意讓慄山回來了,就在電話裡向慄山簡單地彙報一下礦上的事。
現在煤礦的行情好了,價格也漲了,煤的銷路也有了,不比當村主任那年景了,那是集體幹,賠了掙了是集體的,現在賠了掙了是個人的。
慄山就是財運好,雖然不當村主任了,沒權了,可是錢袋子鼓了。
承包了的礦只有三年承包期,一晃眼就過去了,你要經營不好賠了就算你倒黴,白白地葬送了一次賺錢的機會,人的一生又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呢。
開初艾方對礦井下面的事,就像是在夢裡,覺得這幾十丈的黑咕隆咚的坑下就像是“人間地獄”,等到有一天上面來人檢查了,她是東家得陪領導下坑檢查,一位老博士就護着她下了一次井,上來後才覺得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底下燈火通明的,跟上面沒有兩樣。
這樣她纔看到那一車一車的木料下到井裡面都幹了什麼了,原來都是用來撐頂用的柱子。那可是用大把大把的票子買回來的。
一次她就問那個老博士:“就不能少用幾根柱子?”
老博士說:“那可不行,人命關天的事情。”
艾方點點頭,只是說了一句:“奪標奪的那樣高,上交集體的利潤那樣大。”
老博士明白了艾方的意思,就出主意說:“要想利潤來的快,就多開幾支線道,縮短掘進距離。”
艾方聽不懂老博士的意思。老博士就解釋:也就是老話說的“回採”哦。
“回採?”艾方更是聽不懂。
司機小張懂,他跟艾方說的可是自己人的話,因爲艾方跟他已經撕扯不開了,她是一個人獨守空房的少婦,他是一個人還沒有說媳婦成家的小青年,彼此的關係都分不清了。
“‘回採’就是,在窯底開了挖煤的線道到了一定的地方將撐着頂的柱子全部拆掉,讓煤層自動塌下來,又省料又省工還多出煤。”
“意思是早回採,省錢又多出煤?”艾方也不想聽多大的理論,一晃三年就過去了,誰還學那麼多理論,抓住機會賺錢就行。
這年頭,大家都在圍着這個“錢”字在轉,有了錢可是想幹啥就能幹啥,不像當初她跟了慄堂人,這個活不能幹,那個錢不能花,規規矩矩的學做人,卻落了個住班房受窮,自己連個化妝品也買不起。
跟了人家慄山就翻個兒了,啥也能幹,啥錢也能花,自己是東家受人尊敬,手裡有錢享受時光,在家有吃喝,出門有專車,晚上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