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黃昏,似火的驕陽在塵囂中慢慢隱去,喧囂的街市在霧靄裡漸趨寂靜.慧珠靠着車窗而坐,一手微微撩起窗帷一角,望着暗紅色的天幕下,一道道頎長的身影暗暗出神.
其實,從庭院一路穿過幽僻小徑時,她已有些神思不屬,胤真耳旁呢喃的話語,讓她分不清真假,仰或是她不敢相信,胤真繞瞭如此大一圈子,只是爲了讓她母女二人清心靜養?那個冷清冷清——甚至是冷酷的男人,真的會爲了她母女的安危如此費心費神?
慧珠搖了搖頭,她忘不了,永遠也忘不了那晚,胤真用他那雙帶着薄繭的手緊緊圈住她的頸脖,不顧她怎般乞求掙扎,仍執意合擾。儘管後來終是放開了她,可那種至心底的恐懼,卻深深的阻隔了她與他……
透明的玻璃窗幾隨着馬車行駛兒晃動,胤真冷硬的面龐也搖搖晃晃看不清神色。慧珠兀自睜大雙目,牢牢的盯着窗几上模糊不清的影像,似要看個清楚,明個真僞。不想,卻仍是迷芒一片,分不清那精美奢華的庭院,處處按着她喜好要求而備至的庭院,究竟是爲何所爲,難道真的是爲了寶蓮靜養所備?可短短兩日,胤真就是有通天本領,也不能精細到如此地步。
想到這裡,慧珠不由憶起在六角涼亭裡,她強壓着心緒翻動的問話,卻被胤真模棱兩可的回答給揭過不提,如是,她又如何選擇信了他?
不對——,慧珠猛然一驚,詫異的回頭直直望向胤真,胤真給她安排了這樣一個和她心意的院子,讓她不用親自開口要求帶着寶蓮搬出府裡靜養,已慢予她莫大便宜,那她又何必再去追究胤真行事的出點呢。
“嗒嗒”的馬蹄聲在高門大戶的青石巷道里,尤爲清晰於耳,隨着車伕的一聲吆喝,馬蹄聲戛然而止。
胤真凝眉回視,冷然問道:“何事?”慧珠臉上閃過慌亂,急忙撂下窗帷,含糊掩飾道:“爺,出來一天,這時候纔到府裡。”胤真聽出慧珠話裡的搪塞,濃眉緊擰,薄脣微動,正欲說些什麼,卻聽小祿子在外恭候道:“進了外院了,請主子們下車。”
弘曆察覺胤真、慧珠二人氣氛不對,不着痕跡的起身擋在二人之間,話語輕快道:“阿瑪、額娘,弘曆先下馬車了。”說着極快的朝慧珠做了個鬼臉,蹦下馬車。慧珠忍住笑意,向胤真微欠了欠身,跟着弘曆身後踩凳下車。
行了一個時辰的路,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小祿子瞅了瞅墨黑的天色,躬身等着胤真的吩咐,胤真隨意向西邊指了指,話道:“去西院吧,也好看看寶蓮。”小祿子朝慧珠眼含深意的一瞥,隨即親自接過小廝遞來的提燈,側身上前兩步,恭敬的照亮引路。
歷一廂,素心見慧珠母子都黑天了還未回來,生怕又生變故,拉着阿杏站在院門廊下等着,時不時伸長脖子張望,正等的心焦之際,只見一盞亮光過眼,隱約可見慧珠母子二人身影,忙回頭喚人大開院門,接着便迎了上去。
慧珠見素心提着油盞等候。且不道這是他們爲奴爲婢該做的,光是那盞明燈卻能讓她卸下滿身的疲憊。這心裡鬆了下來。話語也不覺帶着幾分柔腔柔調道:“寶兒呢?今日可是乖巧,好生喝藥沒,我得先去看看她才行。”
素心答道:“主子放心,主子留着的那個洋人花筒,寶蓮格格可是喜歡,一天就拿在手裡把玩,不哭不鬧,安安生生的喝藥吃飯。”
說話時節,一行人到了院子中間,慧珠臨別過胤真父子向東廂去時,又回頭對素心吩咐道:“爺今晚在這用飯,你讓廚房做菜時,味道調淡些,平時放的香料就別放了。還有做個牛柳炒白蘑,今響午弘曆吃的素,晚上就做些他愛吃的。”素心連忙應了,慧珠這才腳不停歇的往東廂去。
此時,胤真已行至正屋門口,聽了慧珠叨唸叮囑的話,下意思的駐足而立,側而望,正好瞥見慧珠匆匆消失於東廂扇門的背景,向來淡漠冷清的深眸裡,戒備稍稍退去,釀出淡淡溫良。至眼角晃見弘曆古怪好奇的打量,方收回視線,一派淡然的跨過門欄,進了正屋。
用過晚飯,已是一更天過,胤真去了東廂看了寶蓮,又叮囑了弘曆幾句,便帶着小祿子離開。慧珠親自送胤真出了院門,直至胤真的身影消失於茫茫夜色裡,不覺鬆了口氣,拿捏不準的心緒也隨之落了實處,轉身,腳步微輕的往院內回走。
回到房裡,素心已打了旁人正等候着,聽得慧珠將會以去守廟休養爲由,帶着寶蓮去郊外庭院靜養,皺了皺眉頭道:“郊外?還挨着寺廟,不就是鄉下院子了,條件肯定比不上府裡便宜,爺怎得安排去了那裡精要。主子昨日不就琢磨着想求了爺和福晉,帶着寶蓮去圓明園嗎?可是對爺說了?”
慧珠怕衆人因寶蓮耳殘,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而對寶蓮心裡留下陰影,便想帶着寶蓮暫且避開衆人。等着寶蓮恢復了聽力再回府也不遲,於是昨夜和素心商量了地方,覺得圓明園最實際,也就動了念頭。這會兒聽的素心嫌棄胤真安排的院子,心思一轉,卻對那地方偏僻,外頭簡樸裡面奢華的庭院越是滿意,脣邊也漾出了一抹笑紋。
素心不解的喚了聲:“主子”,慧珠循着記憶,將那處庭院的趙構一一說了出來,並道:“那庭院我甚是喜歡,爺把那院子劃給了我,將來作寶蓮的陪嫁倒不錯,畢竟那地方勝在清幽,院裡卻又奢華精緻,十分難得。”
素心心細,聽着慧珠稍稍一提點,立馬回過味來,大喜道:“就說爺是顧着主子的,雖說寶蓮格格出了事,可明眼的一看,就知道爺是偏着主子的。三夫人使歹心害鍾格格,卻牽連着寶蓮格格,不就是讓爺罰跪去了身子嗎?就是年福晉也被下了面子,奴婢可是還記得爺一走開,年福晉當時那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慧珠不喜素心提到這上頭,神情懨懨的換着外賞。素心明白慧珠不愛談這些事,倒也止了話,另道:“那庭院地偏,想是府裡的人聽了主子去的地方,也引不起他們話實。主子也能暫避風頭,免得爺爲了主子罰了另兩位側福晉的話傳了出去,落人口實……主子,奴婢身在後宅沒去了外邊,可卻隱隱感覺京裡要起風了,人心浮動,稍是一個話傳了出去,就……”素心搖搖頭,沒說個明白,心裡又怕引了慧珠擔憂,便撫慰道:“主子去了那郊外宅子,最最便宜的就是寶蓮格格可以好好的治疾,早日康復。”說着,便伺候慧珠睡下。
慧珠眼裡亮光一閃,任由素心服侍着寬衣上榻,思緒卻飄散開來,胤真下午的話,與素心的話,有些重合,也許京裡真要起風了,她帶着寶蓮離開這是非之地的京城,或是王府,該是不錯的吧,不過弘曆去得留下了……
翌日清晨,院裡事定,慧珠又恢復如常的前去正院請安。一路人行來,過往奴僕亦如往昔的下跪行禮,只是恭敬中帶着討好,又是懼怕,比之掌府時,似乎還要得人攀附。
慧珠偏關思索片刻,微微挑眉。小然子機靈,見狀,忙靠近幾步,附耳說道:“自爺爲了寶蓮格格落水一事,大怒氣,讓年李二位福晉禁了足,又重罰了三夫人,於是他們……”話道一半,已不言而喻,慧珠卻輕蹙起眉頭,小然子覷了神色,又繼續道:“主子放心,寶蓮格格耳疾的事,無謠言傳出。”
說着話,不多時便到了正院上門,彼此見過禮後,慧珠在側位坐定,對着正面空空如也的兩方座椅,不覺自嘲,李氏、年氏同時被禁足,倒讓晨安的氛圍大變,就是她也微感怪異,稍有不慣。
正想着,只見和宋氏扯着閒話的烏喇那拉氏朝她看來,眉眼間帶着幾許輕愁道:“鈕祜祿妹妹,這才幾日,你就清減了許多。這鈕祜祿府時逢白事,寶蓮她又遇到了意外,現在還纏連病榻,真不知如何是好,妹妹可得放寬心。”
慧珠淡淡一笑,順着話道:“謝福晉關心,家母逝去,寶兒又在病中,妾想帶着寶兒去別的莊靜養,又想爲家母唸佛些時日,卻是難於寬心。”烏喇那拉氏似深思道:“爺也和我提過,讓妹妹帶着寶蓮去靜養些時日,也順便散散心,不知……唔,妹妹,離京城不遠的一處,有個香火尚可的寺廟,廟宇那還有處宅子,不如就讓人買下來,讓妹妹去那散散心。”
慧珠面上一喜,好似未見衆人訝異的神色,起身向烏喇那拉氏一拜道:“謝福晉體恤,還請福晉恩准,妾帶着寶蓮去那靜養些時日。”烏喇那拉氏雙目微凜,隨即又溫和笑道:“妹妹好福氣,能去那遠離塵囂的古樸之地靜養。好了,就依妹妹所言,好好帶着寶蓮養病,早日康復回府。”衆人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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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