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水巷探虛實
七娘將一切交代完畢之後便披上斗篷,對着衆人說道:“我且要去辦一件事兒,若是十三郎來的,你們好生招待,只說我去去就回,萬要絆住他纔是。”
蘇雪忙將自己的披風披上跟着七娘子出了小院子,見丫頭們都進去了便問道:“阿婉如今還防着十三郎?”
七娘微微一笑,背不由得挺直說道:“不是防着誰,只是不想處處受人牽制。”
如今之勢,她處處受制於十三郎,雖然是不得已,心中到底不痛快
!
她做人向來坦蕩徹底,行爲做事不愛佔便宜,但也絕對不吃虧,圖的就是你好我好,公平互利,纔是長久買賣。
只是到了今日十三郎將她翻了個底朝天,自己對於十三郎卻無可奈何。
“以阿婉的本事倒也容易。”蘇雪扶着七娘又在大道上尋了一輛馬車,朝着甜水巷奔過去。
“看似容易,若要翻盤等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七娘沒有想過自己會一直被十三郎壓着,但目前而言貿然出手只會更加被動。
車順着御子行街一路狂奔,最後七拐八拐在甜水巷一個商賈往來頻繁的巷子裡頭停下來,這裡南食店甚盛,妓館亦多,鶯鶯燕燕時逢太后大喪,也都是素淨,天氣寒冷都依窗含笑,倒是別有一番景緻。
再往西就是南北講堂巷,孫殿丞藥鋪,靴店,出界身北巷。這個巷口是宋家生藥鋪,行人客商外來不絕。 www_T Tκan_¢ o
蘇雪看了看四周笑着對七娘說道:“這可是個好地,阿婉且看,西邊不遠可就是觀音院。”
觀音院與相國寺是不同的。
相國寺是國寺,往來出入多是皇親國戚和達官貴人,多次擴建,佔地達五百餘畝,轄六十多個禪、律院,養僧千餘人,就算是佛家禪宗也染了不少凡事塵埃。
觀音院雖然也位於京城之中。所居偏西,毗鄰小甜水巷,鬧中取靜,僧人也少,進出的都是尋常百姓。
“是,桑子慣會玩耍,住到這裡最和她意。”七娘看了一下這巷子,四通八達,往來衆人打扮也都是尋常,熱鬧歸熱鬧。混入其中便是誰也找不到了。
凡是到這裡的各國各地商賈跟都亭驛又不一樣。能入都亭驛的自然身份貴重。言語持重,少不了端着一份姿態。
到了甜水巷的都是尋常商賈、百姓或者走江湖的,大家身上都帶着濃濃的市井味,消息在沒有距離的人中間傳播的是最快的。一杯酒,一碟涼菜便可以暢敘古今。
楊桑入京以後一直流連這個地方,打探消息最合適不過了。
七娘覺得這個主意肯定不是楊桑想出來的,楊桑是楊業的曾孫女,自然背後就是整個楊家。
想到這裡兩人便按照楊桑的給的小箋進了一家紅香蒲的酒家,這酒家十分尋常,雖然是小二樓,但裝潢簡樸,桌椅頗多。
七娘打量了一下。比起任店那可是天地之別,來這裡喝酒的客人也是短打的多,腰繫皁巾,頭帶布巾,粗麪麻布鞋居多。略微幾個穿長衫的。在店中也是頗爲自在。
衆人一見七娘進來的,不由的將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穿了一條月白色的翻毛斗篷,內罩灰色的長衫,一雙黑色的鹿皮高靴,大孝期間這身越發顯得華貴,來到這樣的小酒家自然不合時宜的。
店家也是個極有眼色的人,見了七娘和身後的蘇雪忙迎上來,小店迎貴客,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七娘被安排在略微安靜的一張桌子前坐着,心裡卻盤算着楊桑怎麼會選這樣一個地方?
“客官面熟,可是那裡見過?”楊桑一身麻衣,頭上挽了一個髮髻,活脫脫的一個市井小人物的樣子,在七娘和蘇雪百無聊賴的時候猛然端着酒水便坐到了對面,若是混入人羣也是渾然天成了
。
“多日不見,桑子安好?”七娘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是宛若一朵嬌嫩的水仙,笑意裡帶着一點微微的不屑,倒是別有一番滋味了。
“少來這套,有話就說。”楊桑順手就在七娘的腦門上彈了一下接着說道:“打扮的人模狗樣跑到這裡來作甚?我還以爲你飛上枝頭就忘記我們來着。剛纔看你進門,我怎麼覺得你又長高了一些?”楊桑毫不客氣,說話直來直去的。
“又欠收拾了?我可告訴你,我如今可知蕭三哥的下落,莫要惹急了我。”七娘自然是不怕楊桑的,楊桑的軟肋她最是知道,時不時便要拿來玩笑一番。
楊桑怒視七娘然後喊了一聲:“鐵蛋,上酒。你總拿這事兒威脅我,日後想從我這裡得到消息門都沒有,小樣着急去吧!”
說完後面的話楊桑似乎又意識到了甚,便用憐憫的目光看了一眼七娘。
“我今日來時有要緊的事情,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七娘想了想不再和楊桑鬥嘴,而是低聲說道,她出來不能太久,否則十三郎起了疑心便不好了。
楊桑在桌子上放下幾個銅板然後帶着七娘和蘇雪出了酒家拐進一所小院子裡,這院子雖然小隻有三間屋子,院子裡卻種着幾棵樹,光禿禿的枝椏上掛着晶瑩的一層雪。
三個人圍爐坐定七娘便迫不及待的問道:“楊桑,我且問你高家西山埋的是不是我展大哥?”
楊桑顯然沒有料到七娘會問的這樣直接,而且這話問的這樣鄭重,叫的也是她的全名。她愣了半晌,頭低下烤着火說道:“這我如何知道,又不是我埋的。”
“那你該知道,展大哥根本沒有死,只是失蹤了的事情吧?爲何瞞着我?”七娘咄咄逼人,一點也不給楊桑含糊的機會。
“你是從哪裡聽來的瘋言瘋語……”楊桑只顧低着頭烤火,喃喃自語,卻始終不正面回答。
楊桑當日也是見識了七娘對於展少俠的那份執念,衆人所以瞞着她爲的也是要摒棄她的執念,所以她不願意直說,卻又覺得瞞着七娘太過殘忍。
“你且說是與不是?”七娘的語氣更加急促了,她一把扣住楊桑的肩膀,將她埋着的頭提了起來。
七娘的眼中隱隱有了淚光,那雙杏眼如秋水一樣眼眸直直的看着楊桑。讓她終於無可迴避。
可是楊桑卻答應過蕭三哥,這事兒是不能跟七娘說的,臉上露出爲難之色,說道:“我——”
“展大哥沒有死,只是那毒七娘也該知道是如何霸道的。縱然沒有死到了後來你展大哥已經意識全失瘋癲成魔,打傷了別院的侍衛,一路跌跌撞撞衝進了竹林。衆人趕到竹林去始終不見蹤影,你碟姨疑心他是誤入了地下城,由我開道我們又去地下城走了一趟,卻始終未曾找到展少俠。
後來你二十一叔派了人四處打聽。自始至終毫無蹤跡。
生死不明。衆人自然依着展少俠替你過毒的要求。瞞着你,讓你只當他死了,才能安心入京。
如今你既然已經知道,瞞你也是無益
。楊少俠不敢說,我確實無礙的。”蘇雪不等楊桑開口便說了這一大段話,她說的時候面無表情,平靜的像是一潭秋水。
七娘心裡想好了各種可能,最終從蘇雪這裡得到了應徵還是鼻子一酸,淚珠兒便滾落了下來,道:“你們瞞的我好苦……”
七娘不知道自己是喜極而泣還是切切實實的覺得委屈,偏偏又不能怨誰。
少年時候許下的諾言,遊歷江湖的舊夢。最後不過是展大哥一句讓她好好活着。
千迴百轉,從前世到今生到底是緣淺還是緣深?
一切都是心中嚼碎的苦楚和心酸的淚水,展大哥我在這汴梁等你,可是等的對?
蘇雪從懷裡掏出一個手帕遞給七娘,微微的嘆了口氣。
“不瞞你行嗎?你知道是展大哥救了你。雖然你心裡知道就算不知道展大哥一樣死,可是依着你那樣烈的性子會做出甚事兒誰知道?
再說,這一切都是展大哥安排的。”楊桑看着七娘奪眶而出的晶瑩,心裡也微微有些酸楚。
展大哥毒發後的樣子她是見過的,人不人鬼不鬼,連意識都沒有了,癲狂之態實在令人唏噓,玉面鎮西的毒實在是太霸道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就衝着玉面鎮西下這樣的毒,後來七娘如何在地牢裡折磨他都不爲過。
“楊桑,我想求你一件事兒。”七娘擦乾淚珠兒,眼睛紅紅的,對着楊桑說道。
“甚事兒,如今還犯得着跟我說求?不過能讓阿婉說求的,自然不是小事了。”楊桑就是知道這事兒的原委,所以才每每讓着七娘。想想簫三哥雖然還不接受自己,到底還在。只要三哥在,成不了夫妻,便是能跟在他身邊也是一樁美事。
可是七娘的展大哥生死難料,便是活着因爲毒發也是面目全非了,安能找到?
這一世只怕是情深緣淺了,想起這話楊桑不由的心中一震,忙拉回了這個念頭。
“我想你替我回一趟高家。”七娘雙目通紅,鄭重的對着楊桑說道,她思索再三,這事兒只有她去最合適不過。楊桑既知道前後經過,好有一身好功夫,她能放下心來。
七娘正說着推門進來一個女郎,不是別人正是和楊桑一起冒充自己表姐的剪水,她身上的衣裳很素,氣色很好,看久了且發現原來這剪水還是和阿孃白冰玉不同的,不但氣質不同,就連樣貌也是不同的,只是當初的一瞥太過相似。
“水姐姐,你且回來的?”楊桑忙起身說道。
七娘和蘇雪也一起起身,這小院原本就小,這剪水回來自然就是入堂屋的,不料來了客人自然也頗爲意外,見是阿婉便頗爲開心,說道:“原是阿婉來的,我素日裡替你做了一雙鞋,正愁如何送進去,你倒是來了。”
剪水的笑容很甜,甜的像是蜜糖一樣,只是語氣溫和,不會讓七娘覺得很討厭。
“那我先在這裡謝過了,楊桑可就沒有我這樣的福氣。”七娘知道這個剪水出身不好,在瓦子裡唱過鞀鼓,但是卻是碟姨身邊第一倚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