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汴河扁舟問郎君
一葉扁舟在水道中繞開了一個個畫舫,遠處是州橋碼頭,岸上的燈火盈盈卓卓,風從西面吹過來,汴梁的旖旎之香若有若無,十三郎立起來站在船尾看着坐的小心翼翼的七娘,嘴角微微上翹,這個大膽的小娘竟然也有怕的事情。
七娘看着遠處的州橋碼頭,心裡略微有些怵,她上京之前祖母特意藉着“凡中仙”的事情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教訓,好叫她知道什麼叫怕。
臨行前,她再次被祖母叫過去單獨說來話兒,祖母領着她跪在高家的祠堂面前鄭重其事的說了好多話兒,祠堂香爐的裡檀香嫋嫋娜娜,秋日的風吹着祠堂外的大榕樹沙沙響,七娘竟然將祖母的話聽了進去
。
想到此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畢竟這是古代,她不能左右時代,更不敢連累衆人。
想到都亭驛的那些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的抿的滿頭油光鋥亮嬤嬤們,她心還是微微一顫,不知道冬青和蘇雪可好,她們二人比起半夏還怯懦些,她此時未歸,只怕都亭驛都鬧翻了,少不了這兩個丫頭要吃虧了。
七娘最不喜歡嬤嬤們,這些婆子熬出來不容易,經歷世事多了心也硬了,越老越惜命,越老越勢力,看似和藹的笑着,得了機會就好好狐假虎威一番,將窩在心裡的不如意都藉着規矩發泄到小丫頭身上,如此往復循環,難尋惡源頭了。
自然也是有性子和藹,心慈面善的,能耐得住規矩,熬得了世道,熬到頭上擦滿桂花油還不古板刻薄的終究是少數,怪只怪這世道困頓。
眼見着扁舟要靠岸了,七娘鼓起勇氣忙起身道:“阿婉要請教十三郎一件事兒。”
十三郎抿嘴一笑,說道:“有趣的很,主意大的婉妹倒向我討教。不過總是十三郎十三郎的,好生拗口,我生辰比你大些,叫我阿實哥便是,誠實的實。”
七娘在燈火裡看着十三郎,心裡卻不惱火,說也奇怪她只要見到十三郎心裡就靜的出奇,心中糾結思謀都不能讓她心煩意亂,他見了自己也總是愛笑,笑的時候溫潤如玉,七娘終於知道什麼叫公子如玉——好性子的人就像是玉一樣耐相處。
“是。阿婉想問的便是如何不連累丫頭僕婦?”人生兩世,虧欠永遠是最難消受的,七娘知道自己的性子難入攀籬之困,每每帶累身邊之人,內心實在不甘不忍。
祖母說了,宮廷之中,人命如草芥,行差踏錯便是人命關天。人命背到自己頭上未免太過沉重。
十三郎長在深宮之中,出行自如,進出內宮竟然可以不帶侍衛,想來窺其中的奧妙,可以在宮中規矩和自由出入只見尋到了極好的法子,討教一番未嘗不可。
“原阿婉怕的是這個,無妨。今日你的丫頭怕是難逃責罰。到底不會太重,做下人的難免替主子擔待些。日後你可是惡名遠揚的人做了惡事大家都習以爲常,你的下人也不會因爲你做惡事連累,你若是作件好事,只怕她們都會得賞了。阿婉是個聰明的,好事壞事之間的尺度想來能把握的極好,是不用我多說的。”十三郎略微思量,慢慢的吐出了這樣一段話。
七娘一愣,原她在高家名聲自然不好,但在京城她不敢的,祖母的囑咐尤在耳邊。
十三郎的美名天下皆知,他何以出了這樣的主意,難不成他在內宮之中也是頑劣成性,只是世人不知道,所以才落到如此逍遙自在?
不像,十三郎的樣子哪一點像是頑劣成性的,待人接物都是貴公子的樣兒,雍容氣度也非尋常人能比,這樣子想要裝是裝不出來的。譬如讓自己裝個大家閨秀那是萬萬端不了那個架子的,她人生兩世,最不能捨的莫過於逍遙二字。
“多謝十三郎,多謝阿實哥指點。”七娘見船要靠岸,知道下船不行不久便可以回到都亭驛西了。
十三郎見船靠岸,便從懷裡掏出一卷紙來遞給七娘說道:“好生收着,有用着的時候。”
七娘接了那捲紙,放入袖子裡,來不及多說船就靠岸了,只恭恭敬敬的站在岸邊向十三郎施了蹲禮,站在河岸上看着小舟飄飄蕩蕩如一個點,慢慢的越來越遠,直到一葉扁舟變成一個小點被畫舫遮了過去
。
汴河上不知道誰放的孔明燈悠悠然向着深邃的夜空中飛昇而去,漫天的星河在繁華的燈火中暗淡的看不清楚,風從河面上吹過來,吹起七娘頭上的髮帶,一股秋日的涼意讓她的步子更快些。
不消一會七娘步行道到了都亭驛的側門,看着都亭驛西的燈火,心中沒由來的一怯,她從來不生怯之人,如何今日變得膽怯了。
看來祖母的話到底在心裡生了根,憑你天不怕地不怕,一下子背了一個家族的人命,行事未免縮手縮腳了。
七娘站在都亭驛西,從側面往裡望去廊檐雕壁竟什麼也看不出來,正躊躇的時候聽見有人在暗處悄悄的喚她。
“阿婉?”那聲音刻意壓的很低,又有些綿長,七娘卻實實在在的聽到了。
“是,半夏嗎?”七娘知道此刻在都亭驛外,守門的小黃門和嬤嬤們聽見了,少不了先出來教訓一頓。
半夏小碎步跑過來小聲說道:“嚇死我了,那麼多的人怎地就把阿婉丟了。還是忍姑姑帶我回來,叫我在這裡等着的。果然姑姑是料對了的。”
見了半夏七娘心裡稍定,心中早有了決斷,便帶着半夏從都亭驛西的側門往裡走,若是遇不到嬤嬤或者小黃門直接進了屋子那豈不是更好的。
遠處的樹蔭下走出一個身量高挑的郎君,深衣廣袖,髮束銀帶,深夜之中雖見不着臉,看身姿也知道是個俊俏的郎君了。
“郎君也是狠心,人都到了這裡也不去見見。”一身男裝的花忍從樹後走出來,將黑色的披風給郎君披上。
“這不是見着了。”那郎君的聲音厚重又悅耳。
“明知道她一進去便是受罰,只遠遠的看一眼也叫見着了?這樣狠心。”花忍從樹後牽出一匹棗紅馬,自己手上也挽了一件披風,朝着燈火裡都亭驛西的側門望了又望,直到兩個人的影子都消失不見這纔將目光收回,卻見自己的家的郎君還是那樣目不轉睛的望着就接着說道:“這會子又看甚,人都進去了。上馬吧,狀元郎!”
郎君灰色的深衣在被風吹向了一邊,披風被風揚起,聽花忍這樣說,便翻身上馬,花忍前面牽着馬,沿着汴河大街緩緩的往前走。
“你可被那十三郎察覺了?”郎君坐在高頭大馬上忽的問了一句。
“怕是察覺了。”花忍回道。
“也是,十三郎可不是一般的少年,姨丈走馬上任西北他可是頭功一件。”馬上的郎君淡淡的說道。
“是,只是衆人卻不知道。”花忍接話,但是不敢接太多,畢竟她能耐有限,能替郎君打理些俗物已經是頂破天了,這樣的事情輪不到她說嘴,只不過順着郎君的話說說而已。
“這也是他厲害的地方了,知道藏拙。說給你就是讓你傳令下去,都謹慎些。”郎君抖抖身上的披風。
一人牽馬,一人乘馬,慢慢悠悠的消失在汴河大街的盡頭。